“现在你醒了。”
启几先已经彻底晕过去了,封江外暂时没跟这个不识好歹的计较,“你还要继续下去吗?”
“你活着不比地狱轻松,但死了,你就再也见不到你的女儿。”
师傅两眼瞪大,双手用力绞在一起。
“两边都是地狱,你要自己做出选择。”
菜刀依旧钉住师傅的身体,满屋乱窜的晦平静下来,沉沉地落在地面。
“我……嗬……”
他看见窗台上没收的衣服,那是他女儿的。女儿照顾他直到一月前,照顾到他刚刚康复出院,适应了没有小腿的日子。
然后女儿走了。
半夜的车票,她逃也似的离开这个碎到拾都拾不起来的家。他不想去怪她,可晦就像阴暗角落里的霉斑,在日日夜夜的自责中疯狂生长。
……两边都是地狱。
继续活下去,哪怕再苦再累,也再没有一个人跟他说,你要自己做出选择。
除了这次,他好像一直都没有选的权力。
“我……”
他吸了吸鼻子,“我要活下去,我不想我的女儿一个人受苦。”
那件衣服是白的,他给女儿洗得很干净。
他想起来,在女儿走后,他把妻女的衣服翻出来一次又一次洗过很多遍。每到夜里,他用晦把断肢接上,装作如常去路口摆摊。
就好像回到了从前。
“可以,我会放你走。”
封江外拔下刀把,“但感染过晦的人必须受到监管,我给你一个地址。你收拾干净一点,去那里做厨师。”
师傅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工作很忙,你要住在那里。”
封江外没等他回答,手指划过桌面刻下凌厉的文字:东山北路三十三号。
清晨。
“哈……嗯。”启几先伸了个懒腰,在酒店的大床上悠悠醒来。
今天天气真好,窗外阳光照着树顶,黄绿相间地在风里晃荡,三两猫咪爬上墙头喵喵喵地叫唤。
床的另一头,“你终于醒了。”
启几先猛一激灵,两腿搅着被子滚到床边边上,“你你你……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白琦予坐在沙发上托着脸,“什么我什么时候来的,昨晚要不是封总,你——”
他摊开手,“现在已经躺棺材里咯。”
启几先捂住领口:“封总?”
“对啊。你仔细想想,你昨晚被拖去摊主罗建国的屋子里然后干了什么?你怎么就……把封总拉走了?”
他昨晚拉过来的挂竟然真是个人。
启几先抓着头发,“我也不清楚。我好像进了一个很奇怪的空间,拽住一根线,然后他就来了……诶不对啊,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伤口是我给你治的,不错哦,你的灵性觉醒了。”白琦予吹了一声口哨。
“什么灵性?就是漫画里的异能吗?”启几先抓住头发高兴地笑。
“差不多吧。”白琦予站起,“你这个情况,要跟我先去一趟所里。”
“什么所?派出所?”
启几先警觉,“派出所我可不去啊,你跟你讲我是受害者!我是祖国灿烂的花朵!你不能这么对一朵花的你知道吗?”
“行了花朵同学。”
他没憋住笑,真感觉自己挖到了宝,“是自然研究所,我们是处理超自然力量的特殊部门。”
“你听过鬼吗,花朵先生?”
高架上,白琦予兜着圈子把车开得七拐八绕,“虽然我们的世界没有鬼,但晦就是跟鬼很像的一种东西,它无处不在、无孔不入,我们人类从来没有真正消灭过它。”
“我叫启几先,不叫花朵先生!”
“行行,启几先。”他随口应付,“晦是紧密寄生人类的、一个极度抽象的概念,没有灵性的常人很难理解晦的形态和性质,不过你昨晚肯定见过了。”
“我昨晚直接瞎了。”启几先按开手机,无聊地翻着聊天软件。
“哦,少见的反应,但也不算意外。你这是第一次见晦被冲的,等白天它自然消散就好了。”
白琦予喊了他一声,“研究所在东山北路三十三号,要从这个立着修路警示牌的岔路下去。我建议你自己买辆车,打车都不给你走这道的。”
“我没钱啊白大哥。”
启几先掰着手指头,“我没积蓄没住处,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找工作。”
“你今天就会有了。”
不等启几先高兴,白琦予一脚刹车突然停下,“到了。”
“哇哦——”
自然研究所不是一座建筑,而是整整一片办公楼的集合。最前的大楼流光溢彩,整面LED屏在白天也堂皇开着,树荫往后每一栋楼的外观都各不相同。
很难想象,在偏离市区的郊外有这么一个先进的建筑群。
白琦予带着启几先直奔一号主楼,早晨人多,路上白琦予跟许多同事互相招呼。
“哇塞,白哥你人缘可以啊。”
“哈哈这没什么,主要是因为我的职位有点虚高。”
两人站在透明的电梯里直直上升,启几先紧紧盯着地面的风景,双手扒住玻璃惊叹不已。
“封总让我先带你去见他,”白琦予晃晃手机。
启几先转过头,“你们封总是个什么样的人?”
“嗯……我不好说。”白琦予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几个合适的形容词。
“不熟悉封总的人都认为他非常可怕,分分钟把人大卸八块的那种,但我们这些跟他久一点的都觉得封总内里和外表相差挺远的。啊,到了。”
叮。电梯稳稳停在高层。
“封总,这位就是花……咳启几先同学。”
落地窗透出整片天空,封江外坐在主位,手里一页一页地慢慢翻着,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忽视了启几先的存在。
作为一个上位者,封江外的气势完全压过了五官。任何人第一眼看他,都只能见到他冷静而锋锐的目光,见到他笔挺的出鞘之势。他的轮廓很深,他的姿态很松,他偶然提笔写就,像是执掌着一切。
封江外这么随意地坐着,肩背截住了下坠的天光。
时间滴答走过,启几先首先沉不住气,“封……”
“闭嘴。”
封总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白琦予用力肘了肘他,让他不要再自讨苦吃。
两人罚站似的杵了一刻,封江外手里的资料终于翻到最后一页,启几先心里一阵高兴,却眼见着这人又掏出来一沓别的。
启几先憋不住窃窃私语,“哎,你们封总一直这样吗……”
“嘘,别动我,那是你的资料。”
他指着自己,“我……我的?你们私底下查人信息不犯法的吗?”
办公室悄然无声,启几先眼珠一转,感到白琦予正在疯狂肘他。
“不是你干嘛……啊。”
他把头一扭,某人鬼一样地站在他面前。
“唔哇!”
“白琦予,你先出去。”
封江外一句落下,他刚认的白哥丢下他转身就走了,留启几先一个欲哭无泪。
快想想啊启年年,如果是在动漫里该怎么发展?
啊,有了。
封江外理顺风衣后摆,一转眼就见站得歪歪扭扭的启几先向他竖起拇指。
“我昨晚都看到了,你,简直是比我还耀眼的大帅哥!”
封江外按着太阳穴:“……”
他走近了,放下手,依旧面无表情,“但你骂我狗东西。”
启几先瞪大眼,惊恐地看着他。
他语气淡淡的,“你骂我,狗东西。”
“不是啊封总,我真不知道那人是你……”启几先去拍他肩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伸手却被封江外轻松避开,最后只有落下几声尬笑。
两人对峙片刻,封江外缓缓眨眼,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
“昨晚你刚觉醒,不能过度使用灵性,所以我踹你出去了。”
启几先一愣。
原来封江外根本没有对他生气啊,他看起来,脾气还挺好的?
他忙不迭,“好的好的我记住了,封总你人真好!”
似乎是因为他的嗓门,封江外略微皱眉,“你跟着白琦予,去做好入行的其他准备,这两天不要来打扰我。”
不要去打扰他?这话什么意思?
哦,好像是让启几先这两天不要再用灵性召唤他。
启几先哼着首高兴的小曲,关上门跟他亲爱的白哥打了声招呼,“上午好!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白琦予:“你就这么出来了?”
他怀疑地看看门板,又看看毫发无损的这人。
“对啊,不是你说他外表跟内心差挺多的吗?”
“平时也没差这么多啊。”
这句很轻,启几先翻着手机里的新闻没注意到。
“诶,你看。”他把手机怼到白琦予面前,“海城一中一名高三女学生因学业压力太大,失联两天生死未卜,出走前已经确诊精神分裂。”
“哦,这案子啊。”白琦予毫不意外,“一中是出了名的严厉,我以前也在那儿读,班上当时就有压力太大患了心理病所以休学的,这种教育方式迟早会出事。”
“这案子跟晦无关,哪怕想管所里也管不了。走,我们下去。”
白琦予带他到行政大楼,给了启几先一份文件让他签字。
上面白纸黑字写着,灵性的觉醒不可逆转,任何人一旦走上这条路就意味着终生的责任,他们不可以向普通人透露有关晦的一切信息,同时应竭力避免在普通人面前使用灵性。
期限为永远。
“这、这签了不会有什么强制KPI要完成吧?”启几先被这几个词整得有些不安,提笔迟迟没有签名。
“没有哦,”白琦予摇头,“只要你做到保密,每个月所里会给你打一笔钱,大概刚好够你一个人吃饭和租房。你要是乐意干可以跟着我,我带新人还有奖金拿,到时候分你一半。”
启几先往后一翻,下一张就是他说的这些。
“不管要不要干,我建议你先学点灵性的具象法练练手。绝大多数晦会把觉醒灵性的‘灵眷者’作为宿主之外的第一攻击者,也就是说,哪怕你躺家里都有可能飞来横祸。”
启几先抱紧自己,“这么危险的吗?那我这种菜鸡怎么办啊?”
“所以我昨晚一直守着你啊。”白琦予抱臂,“在练成前,你要么找个厉害点的跟他合住,要么就去申请所里的宿舍,宿舍还可以拿每月的那笔钱提前抵扣。”
虽然他不知道能把封江外都拉走的这人算不算菜鸡。
“签字吧,启几先同学。”
启几先拿起笔,昨夜的痛苦和挣扎又一次涌进脑里。当时屋里一片昏暗,染血的刀把、被砍断的关节,他爬过坑洼地面,勉强用虚幻安慰自己。
然后奇迹真的发生了。
他像漫画一样步入新世界了,虽然现实跟他想得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启几先这个名字构造简单,他大手一挥三个字都连成一片,笔锋如脊长钩似绕,看起来颇具艺术性。
自此,一笔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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