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醒梨潜入应时砚休息的房间,悄悄靠近他的床头。
月光透过漏窗洒在应时砚的脸上,他似乎是做了不好的梦,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睫毛轻颤。
醒梨就这么看呆了一瞬,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回到了春梧山。
她自嘲一笑,将右手轻轻附上他的眉心。即是为了抚平他皱起的眉头,同时也拂去应时砚脑海里,所有关于她外貌的记忆。
此后,他爱她也罢,恨她也罢。醒梨在他的记忆里,将永远成为一个长相被遗忘的人。
…………
一大早覃初鸿就发现今天大侠的心情非常不好。
如果要用“冷淡”来形容平时的应时砚,那么可以说今天的他是十分的阴沉了。
云定县位于南方,春末多弥漫着潮气,景色都带着黏腻的味道。
任掌门只道当地死了好几个居户,且皆为中毒而亡,怀疑是妖物作祟。
四人刚在客栈里住下,就听闻此地又有人遇害了。他们赶往遇害的树林时,那人正在痛苦地挣扎。黑色的毒素在他的血管蔓延,一寸寸地夺走他的生命。
覃初鸿迅速从囊袋里取出一枚清毒丹,让他咽下后,血管里的毒素才逐渐被压退。
“此丹只能暂时压制毒性,三日内若不及时找到解药,他必死无疑。”
王桢的妻子许意怀有身孕,听闻此言,更是差点昏倒过去。
醒梨扶住许意,安慰道:“我们是捉妖师,定会帮你抓住妖孽,找到解药的。”
应时砚抬眸看了她一眼,她今天梳了云髻,昭示捉妖师身份的三枚铜钱被装饰成耳挂,垂下一串黛色流苏,随着步伐摇曳。
心里那种说不清的复杂情绪又涌了上来,让他感到莫名的心烦意乱。
待人都走后,覃初鸿在枝叶底下发现一条大红衣帛,“看来王桢到此树林是来会面情人啊!”
许氏身着麻布素衣,这大红衣帛绝对不是她的。
攀桂忍不住为许氏打抱不平:“许氏怀胎五月,处处为王桢担忧,没想到王桢竟是这样的人……”
回客栈的路上,他们看到了一家专卖蛇羹的铺子。铺子坐满了人,大多为外地慕名而来的食客。
攀桂是个吃货,为大家介绍道:“蛇羹,云定县知名的佳肴,咱们要不要去尝尝?”
云定县气候湿热,蛇类资源丰富。而蛇肉,因祛风除湿等功效,成为当地的特色美食。云定县人也大多以捕蛇为业。
应时砚慢条斯理地把玩着腰间的玄色流苏,问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美人蛇?”
传闻中的美人蛇,上半身为风姿柔媚动人的美人,下半身则保持蛇的模样。此妖蛇身带剧毒,常用美貌蛊惑人心,残害数人。
醒梨想起死者共同的死因,说:“都说蛇的嗔恨心强,为此报复云定县的人倒也说得通。”
覃初鸿小时候被蛇咬过,长大后最是怕蛇。一想到此地可能有蛇妖,吓得他拉着三人去新开的酒肆买了一大坛雄黄酒,才回到客栈。
不料这坛雄黄酒,才是真正的祸端。
黑夜渐起,是个朔月,覃初鸿不敢睡觉。四周十分安静,突如而来的敲门声吓了他一跳。
他警惕地抱着雄黄酒走到门口,不敢开门,壮着胆子问道:“谁啊?”
“覃初鸿,我是醒梨啊,能帮我个忙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覃初鸿松了一口气。正欲开门,他突然想到——醒梨从来不会直呼他的姓名。
他瞬间冷汗直流,立即用符纸封门。但别忘了,符纸只能防七阶以下的妖物。
…………
醒梨晚上睡觉时总觉得有些不安,第二天早早就起床了。
她闲着无聊,上山采些桑葚吃,一会儿便满载而归。回去的路上,她才注意到草丛里有一块很大的蛇蜕。
蛇蜕差不多有四五丈长,足以说明客栈附近有一条巨大的蛇。她抬头,发现正对着蛇蜕的是覃初鸿的房间。
覃初鸿的房门没有落锁,所以一推就开。里面空无一人,正疑惑着,她很快看到了门边细小的陶瓷碎片。
是装雄黄酒的陶瓷瓶罐!
醒梨的不安得到证实,她快速找到应时砚和攀桂,说明了这件事。
攀桂疑惑不已:“覃初鸿的雄黄酒怎么对蛇妖没用啊?”
“等等,我好像知道师兄在哪了……”醒梨盯着地上的陶瓷碎片,“这个雄黄酒应该是假的。”
“天呐,我们遇到江湖骗子了。”攀桂反应慢了半拍,“不对,我们是遇到伪装成人的蛇妖了!”
三人当即回到昨日那个的酒肆,与昨日的布局无异。只不过这次掌柜的是一个带着书生气的年轻的男子。
“昨日的那个女掌柜呢?”攀桂问道,她分明记得昨日卖酒的是一个用头巾蒙面的女子。
年轻男子鞠了个躬,笑得憨厚:“我叫李骏,是她的夫君。内人今日身体抱恙在家休息。”
醒梨不打算跟他客气,直接挑明来意:“我们昨日在你家买了坛雄黄酒,发现那分明就是一坛水。”
李骏错愕地眨了眨眼,直呼“不可能”。
醒梨见状继续说道:“我看啊,你们家卖的雄黄酒,全都是假酒!”
李骏闻了闻其他“雄黄酒”,出乎意料的是,里面装的全都是水。
他的神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铺子是昨日才开张的,由妻子掌管大小事宜,没想到……
“看来你也不知情,不如带我们去找她问个明白。”
李骏当即同意了,他也想问个明白。李家祖祖辈辈卖酒为业,百年来品质优良,从不掺假。近几日手艺传到他这代时,他忙着准备乡试,便让妻子掌管铺子。
他们家在山林里,早晨的雾气向四周弥漫。过了很久,才找到一间靠山的小屋。
李骏直接推开房门,看见自己的妻子立于床榻旁。地上躺着一个年轻的男子,那人正是覃初鸿。
他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便注意到她的裙摆处赫然有一条粗壮的蛇尾!
“妖,是妖!”李骏吓得跌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妻子。
应时砚始终从容不迫,他用金色的锁妖链缠住蛇的妖身,饶有兴致地观察李骏的反应。
醒梨和攀桂则快步跑向覃初鸿,合力把他抗到屋外。她们检查了他身上的伤口,确认无事才放下心来。
李骏这会儿也冷静了下来,他从地上爬起来,一步步走向被缠住的蛇妖,“娘子,你是妖……”
蛇妖垂下眼睛,错开他的眼神。
李骏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般道:“就算你是妖,你也是我的妻。”
随后他挡在蛇妖面前,对应时砚等人说:“我不准你们伤害她!”
醒梨走到应时砚身侧,直视李骏。
“倘若你的妻子杀了很多人呢?
“云定县最近的几起命案,想必你一定有所耳闻吧。他们皆是中毒而亡,而在云定县,最常见的非蛇毒莫属。”
李骏动摇了,他虽爱他的妻子,却也不能纵容妻子滥杀无辜。
“相公,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扛。”妖物开口道,“是我杀人在先,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
几十年前,云定县的人一直与蛇向来和谐共处,互不打扰。可自从有人在蛇羹中获了利,一切都变了。
居民开始大肆捕杀蛇,很快便杀光了它的亲朋好友。它不得不修炼化形妖,只为来日报仇雪恨。
而李骏与其他人不同,他爱读书作画,爱花鸟竹鱼,从不因私欲伤害生灵。所以他们很快就相爱了。
蛇妖为了复仇,借姣好的外貌引得捕蛇人为它垂涎,然后用蛇毒将其杀之。
它怕雄黄酒,又不想让李骏失望,只好以水代酒。本想着暂且应付些时日,不料覃初鸿买了坛去,为了不让事情败露,只好对他下手了。
“等等,我们还要解药救王桢的命呢!”攀桂不由得提醒道。
“我确实有解药……”蛇妖冷笑:“但你们知道吗?有些时候,人性可比妖魔可怕多了。
“王桢,不是我害的。”
…………
三人带着解药回到王桢家,给他服下解药,血管中的毒素便逐渐消掉了。
醒梨解释道:“药效没有那么快,大约要半个时辰才能清醒过来。”
他们观察王桢夫人许意的神情,果然在其中看不出有任何的欣喜之色。
“对了许夫人,”攀桂故作神情严肃地胡诌:“刚服用解药可不能立马喝水,不然解药会失效的。”
醒梨和应时砚很快就听懂了攀桂的弦外之音。三人假装离开,悄悄躲在屏风后面偷看。
如他们所料,许意在床边坐了一会儿,便起了身。她端起案台上的茶水,对着昏迷的王桢说:
“我十四岁为君妇,十六岁为人母。我在这七年来,夙兴夜寐,坚守妇道,助君成家业。
“可你犹说我笨拙,嫌我容华不再,且频繁与其他女子相好……”
昨日,许意挺着大肚子去河边浣衣,就瞧见王桢在树林里会面情人。当即,她便起了杀意。
屏风后的三人闻言皆是沉默,醒梨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与其赌上人生与他同归与尽,不如试着与他和离,二者都是赌,但结果是天差地别的。”
醒梨的声音叫许意吓了一跳,手里的茶杯也因此掉了下来,摔成碎片。
“许意,因为他背上杀人的罪名,是不值得的。”
许意早已泪流满面,最终肯定地点了点头。
…………
花开花落,云定县的生活又逐渐恢复了平静。
后来李骏中了解元,当了地方官。他设立法规,限制居民捕杀蛇类。倡导人与自然和谐共处。
而蛇妖,以毕生妖力,为云定县人贡献了化蛇毒的解药,救了当地许多人的性命。从此,蛇成了当地的守护神,以及忠贞不渝的象征。
爱情叫坏人行善,也叫好人作恶。
是毒药,亦是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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