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二十八这天,机场排起了大长队。
温楠拉着行李箱,跟着人潮往前缓慢挪动。
她站在人群里垂着头想,别人是归途。
那她呢?
行程定好的当天晚上,她主动联系了亲生母亲邹丽娟,在电话里单刀直入,“今年过年不回家。”
“你想去哪里?去那个男的家里?不准!”邹丽娟尖起嗓子,“只有男方先到女方家的道理,有你这样上赶着作践自己的吗?”
温楠毫无波澜,“微信转了两千块,过年给你们买新衣服的钱。”
“你要气死我们是吧!”
“先这样。”
多说无益,无非是那些听到耳朵起茧的话。
温楠挂了电话,没几秒钟微信提示音响起。
她点开,显示已收款。
生气归生气,从来不会和钱过不去。
她扯了扯嘴角。
后来接了几个温勤的电话,微信也有长串文字和语音的混合消息,除了要求她回家过年,还有让她带男朋友一并回去。
温勤是她的亲姐姐,是父母眼里懂事孝顺的大女儿,是父母常常用来与她做对比的‘隔壁小明’,也是父母的嘴替。
温楠只当作没听见。
让她回家过年,不如跟自己的狗一起过年。
她原本就是这样考虑的。
上个星期,下班后吃饭的时候,她传闻中的男朋友方书哲在她犯愁时提议:“去我家玩?研城是全国知名的旅游城市,你都没去过。除夕夜过完我带你出去玩。”
她在考虑今年留在榕宁市和狗子阿宝过年,听到方书哲的提议有点动心,不过阿宝的去处成了一个问题。
第二天,她的问题就解决了。
阿宝交给她的好朋友,也是她的养狗指导老师,她能放一百个心。
没了顾虑,她毅然决然跟方书哲走。
飞机缓缓升空,温楠在巨大的轰鸣声中昏昏欲睡,似乎梦见了李谦扬。
那时候,他们每个寒假都一起回家,在动车上有说不完的话。她的心情总是很好,最喜欢佯装苦着脸说自己可能要挂科了,求安慰。
李谦扬总在她说得眉飞色舞时递过一瓶水:“说这么多话累不累?喝点水?”
“我只对你这样。”她瞪着一双故作生气的眼,学他妈妈的语气,尾音上扬喊他小名扬扬。
“喔,”他笑得开心,“你什么样我都喜欢。”
她也笑。
后来,就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回家,一上车就睡觉。
再也没有人听她没完没了说话。
她已经快六年没见过他。
一年一年的数,终于比在一起的时间更长了。
她的自以为是和怯懦将这段将近五年的感情推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曾经坚定说不后悔的语气也在她不顾一切去找他的时候变成不堪一击的纸老虎。
那天清晨,在经历前一夜的兵荒马乱后,她下定决心结束过去几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生活。
以及见他一面。
她联系朋友,打听到他人在哪里。然后把自己整理干净,画了一个淡妆,把阿宝交给方书哲,买了最近的动车票。
这一路,她坐在靠窗的位置,动车每穿过一个山洞,映在玻璃的脸就憔悴一分。
她看着玻璃的倒影,问自己确定吗?
这个问题一直在她心里徘徊。
她从网约车里下来,双脚真实地踏在他家门口的人行道才明白答案在她问自己是否确定时就明了。
她那点微弱的勇气在来时的路上已轰然倒下,崩得尘土飞扬,随风而散。
她在负重前行的人生里摔倒了,凭什么前来打扰他的生活?她从前不愿意抓着他当救命稻草,现在也不愿意,更没有资格。
十月的小城,初秋的风吹过。
手腕隐隐作痛,掌心的汗冰凉冰凉,她紧握着手机,页面显示一串号码,手指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拖着,悬在上方,无法落在那个小小的电话符号上。
她想起最后一次站在这里。
大四开学前的暑假,她等不及开学,暑假工结束立刻奔回县城见他。在小区门口,李谦扬牵着她的手不放,非要带她回家。
这种戏码每个暑假都会上演,那会儿她是学生,脸皮薄,不好意思正式登门,每次都对他撒娇保证毕业后一定去,他也不勉强。这次由着她说各种好话就是不松口,直到把她惹毛,头一扭,手一甩,跨着步子走了。
角色对调,李谦扬追上她,又是道歉又是哄她:“别生气了,我逗你玩的,不想去就不想去呗,明年也不迟。”
温楠偏头,“我在气头上,不想理你。”
李谦扬伸手替她扇风,“你看你,额头冒汗了,再气下去就该冒烟了。”他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别过头,拼命忍住笑。
她脸色冷冷问:“笑什么?”
他不肯说。
她非要他说。
他妥协,“先说好,我说了你不能动手。”
温楠点点头,又觉得哪儿不对劲,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瞪他:“我很文静的,一般不爱动手。”
李谦扬边笑边说:“我就稍稍想象了一下你头顶冒烟的样子,然后...想到行走的烟囱。”
温楠轻掐他手臂,“气我就算了,还笑我。”
“我没有,真的很突然想到烟囱。”李谦扬将她拉到怀里,凑到她耳边轻声哄:“别生气了,好不好?我带你去吃夜宵,很多很多好吃的。”
温楠知道见好就收,微微扬着下巴说加一杯奶茶才行。
他笑起来:“一杯怎么行?两杯才够。”
那时候感情稳定,她一心认为两人最后会结婚。
后来,她曾自嘲,年少的自信似乎有点盲目。
天边的太阳一点点的往下掉,路边的灯一盏盏亮起,网约车师傅打来了电话。
也许,两人相遇是天注定的缘分,分开后没有刻意的安排便成了破镜难圆的有缘无分。
她回到家睡了三天三夜。
第四天爬起来洗头洗澡,对每天按时按点前来送饭的方书哲说:“我想真正好起来,再不清醒就剩死路一条。”
方书哲无条件支持她:“我们陪你。好好吃药,坚持复诊,每天运动,调理身体,会好起来的。”
她对他笑了下:“你看,都是花钱的地方,天塌下来我也得爬起来把自己整理好,体体面面出门工作。”
吃完午饭,她去商场买了一个护腕。
此时的季节,短袖还是日常着装,她不想接受别人异样的眼光,需要遮住手上的伤。
买完护腕坐在咖啡厅里和方书哲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放在桌上的手机响起。
父母的嘴替又来电了,一开口就质问她前两天怎么又和邹丽娟吵架?说着,不问缘由就把过错归结到她身上。
温楠哑然失笑,怎么就吵架了?她从头到尾都在安安静静听邹丽娟喋喋不休地指责埋怨。
温勤又说:“他们跟你急也是为了你的将来,现在还好找对象,再过几年怎么办?你稍微听话一点,别再惹他们生气。三舅妈娘家的嫂子给你介绍的男生条件不错,昨天加你微信了,你通过一下他的好友申请。”
还是一样的套路,先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糖。
她只觉得一阵恶心,生硬打断:“别操心了,我有男朋友,交往时间短才没告诉你们。他就在我旁边,我让他跟你问好。”说完忙把手机递给方书哲,用口型提示:“帮个忙。”
他接过温楠手里的电话,严肃的像在进行一场电话面试,连续嗯了几次,最后说了一句我会照顾好小楠,挂了电话。
做戏要做全。
温楠咬着吸管,点开手机相机功能,对着桌面找了会儿角度,对方书哲伸出手。
“委屈你扮演下我男朋友。话都说出去了,干脆在亲友圈官宣下,先下手为强,断了别人做媒的想法。”温楠拉过他的手,透过镜头怎么看都不太对劲。
方书哲的手掌直挺挺的。
“怎么回事?太久没谈恋爱连牵手都不会了啊。”
他动了动嘴唇,没说话。
拍完照,她在商场找到灯光不太亮的角落,对着玻璃上的人影拍了一张模糊的合影。
她兼职平面模特,虽说现在不如从前,但怎么说也曾干的风生水起,一张合影信手拈来,点开相机就进入状态。
“老方,你这么别扭吗?不乐意溢出屏幕了。”
“你笑得太僵硬了。”
“这张也不行。”
“你翻白眼干嘛?哎,做人要有耐心。”
她在方书哲一万个不情愿下拍了张还算满意的照片。
“照片发给我。哪天我被催烦了,也要把照片甩出来当挡箭牌。”方书哲视线飘向前方,听到身边的人嗯了一声,垂下眼看她,“我要原图。”
温楠随口应一声,点开朋友圈,编辑文字内容:官宣。再配上刚拍的两张照片。
选择长期屏蔽对象——标签为【管事】的组可见,发布。
【管事】组全是她家人亲戚,里头有几个特别爱管人闲事的亲戚,传到其他亲戚的耳朵里是迟早的事。
合照里,他揽着她,笑得像在热恋。
实际上,温楠是被他各种僵硬的表情逗笑,他是被她逗笑的。
但无论如何,有说服力就行。
就这样,她多了一个男朋友。
临近过年,邹丽娟和温勤轮番让她把男朋友带回家。这个男朋友只帮她争取了两个多月的平静生活,不过也算给了她修复自我的时间。
她已经在好转。
-
飞机触地颠簸,温楠睁开眼。
研城天蓝如洗、阳光明媚的晃眼。
下午三点,取完行李,走出机场坐上前往市区的车。
温楠又累又饿,相比之下方书哲显得神采奕奕,“先送你到客栈休息,我把行李放回家再接你去吃饭。今晚好几个朋友会来,年后没什么时间,都约在今晚。”
温楠懒懒地抬了下眼皮,“我自己去找吃的,你玩你的。”
“一起去吧,都是我高中最好的朋友。”
“你难得回来一趟,多陪陪家人,见见朋友,不用管我。”温楠放下手里填肚子的面包,从随身行李包拿出整袋特产递给方书哲,“给你爸妈的。”
方书哲随手放在脚边,“我妈让你到我们家吃年夜饭。”
温楠一听这话差点被面包噎着,灌了口水,为难开口:“不要了吧。”
“这两天随你,年夜饭一定到我家吃,行吗?除夕把你一个人丢外面,我妈铁定不会放过我。你不去她会亲自给你打电话。”
温楠:“......”默默点了下头。
方书哲离开后,温楠独自坐在房间,不真实的感觉再次浮上心头。
身处千里之外的异乡,好像不是那么害怕独自度过万家团圆的节日。
好像.....一身轻松。
不用早起,不用做卫生,不用看人脸色。
真好。
不知道是药效,还是环境,温楠睡了一个安稳觉,从年二十八的晚上睡到年三十的中午。
期间醒来接了两通方书哲的电话,吃了一顿外卖。
大年三十中午,她踏出客栈门,游荡到城门口看到挂满了祈愿牌,从隔壁的摊位上买了祈愿牌,握着笔,笔尖落下:岁岁平安,健康喜乐
又翻过一面写下:我该将自己的心藏于何处才能避免每天清晨不是从思念你开始。
微风吹过,木牌相撞的低沉声与铃铛的清脆声交织在一起。
一年又要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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