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前一日,京城风大,影子在地上轻轻发颤。
沈曳衡站在天院外,抬头看曜衡台的青铜大钟。钟身嵌在墙穴里,只有机关匠师知道击锤藏在何处。今天是“试演日”,新进之人要在百步外触发机关,让钟鸣响。
她不急着上前,先看。
要点1:看风。旗尾指向东南,说明风自西北而来。射物顺风更稳。
她沿着右前方慢慢移动,脚下踩实,每移动两步,眼睛就瞥一眼地面的影子。影子偏东,光线斜,最适合看清目标凹口。
钟的机关是一根“平衡杆”锁住击锤,末端有个小凹槽。要点2:找结构最薄弱的点,用最小力,撬最大效果。剑法里的“挑”“削”,其实也是破隙。
她拉弓。
要点3:呼吸控稳。人在呼气时心跳略慢、手微颤更小。她深吸,缓缓吐,到手臂重量与弓弦拉力相抵的一刻松指。
箭像一根细光,直入凹口。锁扣松开,击锤落下,钟鸣。
人群一阵哗然。
台上谋院副使俯身,似笑非笑:“沈校正,京城的风,你用得熟。”
“只是顺势,”她平声道,把弓收好,手腕自然垂下。
她知道,试演不止是试准头,更是试眼力、试胆量,甚至试你是否懂得“让谁难堪”。那位向来借春分献礼刷功绩的外府官员,来得慢了半刻,此刻脸色发青。她没去看。
懂一点原理,就能改变局面。
试演散去,天院内堂又忙起来。明日春分,要在午前校定“分度框”。这是石台上的观测框,东线对准日升,西线对准日落,用来校历。
负责的郎中抬手道:“今岁就位,毋须多言。”
曳衡扫一眼,停住。
要点4:春分直线。在春分这天,日出方向应近乎正东,日落近乎正西。若把一条线穿过两点,影子在正午会落在最短的那一刻上。她看见东线框微微旋偏,约一指。偏一指,历表就差半刻,谁的祭祀就会“恰好”误差。
她没有直接指出。直说,会被压下去。
她先去库房借了两样寻常物:一根麻绳、两颗木桩。
她回到石台,冲同值的小吏做了个简单手势——要点5:自然手势。顺时针小圈表示“从右侧协助”。这是顺着人的摆臂轨迹画出的圈,最不引人注意。小吏立刻会意,站到右侧。
“我学过乡间的‘直绳法’,可否让学官们看一眼?”她语气平平。
郎中冷笑:“直绳也敢入台?”
“穷人的法子,便宜、快,错了我担。”她把话堵死。
她把木桩钉在石台两端,用麻绳绷成一条直线,绳影与地影交点恰好落在石缝中线附近。她蹲低看,腰不弯死,只微屈膝。
要点6:稳眼三步。(1)脚掌抓地,前脚掌略前;(2)目光固定在“交点”,不要来回扫,减少眼跳;(3)眨一下再看,重置视觉。
重看之后,她轻声:“若以此为准,东框偏了一指。”
郎中不耐:“石台会热胀冷缩。”
“那便再验一个。”她指向院墙。“取一根等高的木杆,午时看影最短点。两验重合,再谈热胀。”
人群里有学官低声道:“试试无妨。”
郎中不肯让她碰框:“你不过外聘校正。”
“那我只画,不动你们的器。”她退一步,抽出粉笔,在石面上画出两条短线,一条是麻绳方向,一条是现有东框的方向。
要点7:差角可视化。两线末端分开,差角肉眼可见。她把两线延长到石台边缘,差距已到半枚铜钱宽。
人群开始窃语。
副使这时开口,慢悠悠:“既是外聘,错了,谁担?”
“我担,”她仍平声,“若错一指,我在台下抄写来岁历表一百份。”
副使笑了笑:“记下。”
郎中面色发硬,却也不敢当众反对,只道:“午后再校。”
午后风更清。曳衡独自回到侧院练剑。剑很轻,是木剑。她只练两招:挑与削。
要点8:剑法—挑与削。挑,是短促上提,目的是撬开关节;削,是横向切走平衡。
她把院里的一套小机关搬来——一块有四个凹孔的木板,孔里插着细杆,细杆顶着一枚弹簧扣。只要削中杆根,弹簧扣就会松开。
三下,三扣落。她不求花样,只求重复后的稳定。
她擦汗,缓一口气。
要点9:疲劳与呼吸。动作多了,心跳会快,手会抖。最简单的恢复法:三次深呼吸,吸气至腹、呼气到尽,等心跳往下掉,再做细动作。
她把这套小法子记在心里——明日校分度的时候也用得上。人的手稳,线才稳。
正练着,门外脚步声,副使靠着门框看她,笑意不达眼底:“你那麻绳,倒让许多人不痛快。”
“我只求一条直线。”
副使随手拾起她用过的木桩:“直线是直线,利益是利益。你若硬把两者绑一起,容易断。”
“我也知道。”她把木桩接过来,“所以我先让大家看见线,再去谈利益。”
副使似乎有些意外,盯了她一会儿:“明日若校正成功,你要什么?”
“我要看曜衡台的第二层。”
这是权力的台阶。副使笑了:“口气不小。明日见。”
第二日午前,校正继续。石台周围站满人。
曳衡先不看框,先看人。外府官员到了,比昨日早得多。郎中神情硬,副使靠在阴影里。
她向小吏比了个食指轻摆的手势。
要点10:隐性手势。食指水平小幅摆动,两下,表示“确认风向”。小吏立刻看旗尾,对她点头:风仍自西北。
她把直绳再次绷起,用小木楔把绳子定紧。
要点11:简易稳固法。“三点定一面”——两端为固定点,中间加一个轻压点,能减少绳子在风中的微摆。小吏在中段轻压,手只搭着,不死压,留一点弹性,避免刚性震动。
郎中终于走近,看她的绳与影重合。
要点12:复核。她不说话,拿出一小面铜镜,放在地上。镜面对天,能把太阳像反到眼下,便于看影与绳的交点。她蹲低,眨眼重置,再看一遍。交点压在绳上,合。
外府官员看不出名堂,只觉麻烦,皱眉:“如此折腾,误时。”
副使轻飘飘地截住:“校正,是为了不误时。”
人群里笑声一闪即收。外府官员闷下去。
正午将至,影子收得极短。曳衡握粉笔,在石面点下最短点。
要点13:最短点记号。过午后影子展开,再回看记号,可验误差。
她起身,向副使拱手:“按此,今岁历表可出。”
副使点头,转向郎中:“照规矩,你们上报。”
郎中僵着脸,却只能应下。他不是不懂,只是不愿让“一个外聘女子”在台上立名。
但名,已经立了——众目睽睽之下,线是直的,影是准的,反驳无用。
散场时,外府官员快步追上副使,压低声音:“她借直绳法,坏我献礼时刻。”
副使慢慢道:“时刻若本就不准,坏的是你。”
官员咬牙:“那她要什么?”
“第二层。”副使看向曜衡台。
天色清亮,西边的云像被刀切过一样整齐。
门被叩了两下。副使站在门口:“明日,你随我上曜衡台第二层。”
她没有惊喜外露,只点头:“好。”
副使转身,又回头:“今日你做了两件事。一件是校器,一件是校人心。前者靠眼,后者靠分寸。记住:线要直,话不要直。你若句句直,别人会折你;若线不直,天下会折你。”
门关上,院里更静。
她轻轻吐气,手稳如当午的最短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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