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皓知道她说的事,依然是过去为黎茜容补习期间,她负责口干舌燥——他负责起锅做饭。
但那时他厨艺实在一言难尽。
“烂醉如泥土豆丝”和“锅贴茄子”成了他的原创菜谱。
土豆丝是没放酒的,只是闷久了软烂;茄子也是没有锅贴的,只是炖糊了又没咸味。
最后,竟然是看不下去的黎茜容拯救了他们。
黎茜容早就自学烹饪、烘焙,炒个简易家常菜自然不在话下。
所谓哥哥姐姐只好给她洗碗打下手。
从那以后,相皓知耻后勇、奋发图强,总算从黑暗料理进阶到能吃、偶尔还超常发挥的水平。
被江字晴这么一问,心里有些没底,但话里却不能认输。
眼见江字晴脸上浮现不太信任的神色,他急忙转移话题;“你呢?”
江字晴自信道:“我可是能参加厨神争霸的水平,可惜平时只用来煮鸡胸肉。”
相皓有些怀疑:“真的?我听说最近有档下厨综艺,看来必须得给江老师推荐一下,免得埋没人才。”
江字晴:“……”
有这么拆台的嘛?摔!
她只好含泪补充:“我……是厨神对照组,手忙脚乱的那类。”
相皓:“……”
鉴于两人都是运气型选手,所以一致决定,首选不翻车的。
比如,油焖大虾、可乐鸡翅和冬瓜炖排骨。
江字晴怕做出来后难以下咽,特意拍了个蒜泥黄瓜。
相皓忙碌间还被从这头钻到那头的江字晴支使。
于是不由多关注她几分,她拧开水龙头哗啦啦冲洗蔬菜瓜果,她不见外地随手添加各种调味料,她端碗出去后又回来在窗户边探头张望、等待。
莫名有种她才是主人的错觉。
相皓那“把这当自己家”的客套话咽了下去,转而问道:“吃完饭怎么打算的?”
他还想说什么,但似乎隐约看见江字晴翻了个白眼,识趣地把话吞进去。
转而夸赞对方拌的黄瓜……很脆。
饭后,两人一起走进厨房,对洗碗问题谦让了一阵后,决定平分每一个碗。
相皓觉得江字晴今天格外不正常,好像变得有些幼稚。
但他一向习惯配合对方所有荒诞的戏码,也就顺她的意去蹭对方碗里的泡沫。
碗筷发出沉闷的叮当声,就好像旧式座钟的指针报时。
相皓福至心灵地说:“外面好像很晚了,我不想再开车送你回去,今天你在这里住下吧。”
江字晴默许了。
等走到外面,相皓躺沙发上准备刷手机的时候,江字晴才道:“我是给你很大的压力吗?”
相皓下意识地笑笑:“你怎么这么问?”
江字晴跟着坐下,贴在他身边,明显感觉他浑身一僵,于是得意地仿佛抓到什么把柄:“你看,我没感觉错——而且你总是有口无心、见风使舵,明明就是回避矛盾的非牛顿流体,让人感觉无处下手。”
“我会怀疑你在冷暴力我!”
这话一出,相皓脸上的笑都撑不住了,他解释道:“可能是这几天太累了,对不住,但你别多想。”
一种翻江倒海的情绪突然涌上江字晴心头,其实两人一直颇为融洽,她简直是无理取闹。
但在这空旷宽敞到冷清的房间里,她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以及,重新认识相皓似的生疏与艰涩。
她一字一顿地问:“你不是说要重新开始吗?什么需要重新?”
她没等相皓回答,自顾自说道:“我不该逼问你,也不想听你的敷衍回答,就当我没说这句话吧。”
相皓拿着手机的指节暴起青筋,但别过脸的江字晴没看到,她只以为对方完全无动于衷。
等了一会,她失望地想,果然还是那个迟钝的木头,根本不能期待什么。
相皓刚想说什么,江字晴却抢先开口了:“你知道吗?我之前在日记里写过,说下辈子千万别再跟你当青梅竹马了,如果可以,一定要生成同性。”再也不要暗恋你。
然后继续道:“做陪伴你、帮助你、嘲笑你的兄弟,帮你追你喜欢的人,是不是超级完美!”
她又道:“当然最好还是你生成女生,我们可以共享青春心事和秘密。”
像安妮和戴安娜那样一起跳到床上,前提是不要蹦到别人身上。
相皓终于忍不住了,他站起身,刚转到江字晴面前。
江字晴却突然捂脸跑到卫生间,反锁了房间门。
相皓脑子像被铁锤砸过一样嗡嗡直响,眼前发黑发花,不由怀疑是不是在戏中。
*
江字晴看到镜子里蓬头垢面的人,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她明明占尽上风,却根本无济于事。
那是经年印象被一朝颠覆的不习惯和失控感,她对他说的话,原本应该是他对她说的。
他曾皱眉指出她对同学唯唯诺诺,却忠诚地挡在她身前帮她拒绝对方。
他带江迎逛早市,淘弄木编篮子、珠石项链和陶瓷茶壶等物件,负责讲价还价的自然是他。
放学后,他带她跑到天桥下抢购特价书。
他买到石膏涂色熊,不打招呼就理所当然占用了她的周末时间,涂色的时候,嘴里叽里呱啦地生产出一堆废话。
本来就是这样,两个人争竞开口,不得不互相谦让“你来说”,而不是沉默半晌才想到“周全”回复。
他喜欢高谈阔论、针砭戏谑,唯有面对话不投机的人会虚伪应付。
原来这么多年,不止江迎变了,相皓也变了。
相皓在外面敲门:“需要手机吗?”
江字晴愣了一下,果然忘记带进来了。
她推开门,强笑道:“谢谢,我还以为你又会装傻。”
“对你来说,我是不是就像曾经不成熟的茜容。你无法摆脱,却很痛苦,只好敷衍迎合。”
“我突然觉得,之前对茜容很不公平。是不是很可笑,你因为过去的情谊挽留体面,但我非要戳破它。”
相皓深呼吸一口气:“原来你这么想。”
他压制着心里的激动,努力冷静地问:“你呢!和我一起欺骗同学和父母、欺骗粉丝与大众,背弃你的信用和星光,只为了成全危若累卵的情谊,值得吗?”
江字晴脱口而出:“是我愿意,不会考虑值不值。”
相皓道:“对,这是你不假思索的事,对我来说,也是同样的。我只是把所有糟心事抛在逗你开心之后,没有勉为其难,也没有敷衍作伪。”
“你和茜容当然不一样。我可以不经她同意擅自做出为她好的决定,但你,非但不是我能左右的,你的举动还总牵扯我的心事。”
“譬如你叫我说真话,我就无计可施、无法瞒你。”
江字晴破涕为笑:“花言巧语。”
相皓斟酌道:“但你猜的没错,我确实遇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就在前不久。”
“在拍《许真心》的时候。”
他转头直视她:“你应该遇到过差不多的事吧,但你也没有告诉我,为什么现在要求我主动诉说呢?”
“是谁伤害了你,是谁帮你度过难关?”
面对他的质问,江字晴无言以对。
相皓的话还没说完:“我一向按照你对待我的方式对你,我以为这是你想要的。你如此锱铢必较,难道没有想过对我的不公平吗?”
江字晴期期艾艾:“是……是我的错,我只是……我……”
她只是想要对方依旧一遍遍确认“除了你再也没有别人了”,她只是偶尔怀疑无论爱情还是友情会不会先于生命到达终点。
“之前是李可舒帮了我。”她把来龙去脉跟相皓说了一遍。
相皓也不得不感叹这世界真小。
随后她就反问相皓。
相皓是自己机灵,找借口脱身跑出来的。
但从那之后再工作,免不了被人穿小鞋。
如果不是签署了高价违约金合同,他几乎拍不下去了。
江字晴也不知道,是失去了大火角色但全身而退幸运,还是忍着恶心拍完得到名气加成更幸运。
“你看到网上煽情团队氛围的评论是什么感受?”
相皓:“挺无语,不过没办法,他们也不知道真实情况。”
两人又聊了一会工作以来的情况,就见夜色已深,遂打算整理床铺休息。
相皓跑到次卧一看,顿时有些傻眼:谁把床板给拆了?
良久,他才从久远的记忆里扒拉出表弟跟他说有什么用想拆走的画面。
他当时没想太多,直接答应了。
于是只好跟江字晴商量:“我睡沙发,你去主卧吧。”
江字晴看了一眼又窄又矮又硌人的沙发:“你也去睡床吧,沙发躺着不舒服。”
相皓有自己的坚持,执意不肯。
江字晴洗漱完躺下后,因为心里有事迟迟睡不着。
她远远看见门缝外一团漆黑,似乎已经灭了灯,越发惆怅。
怕打扰到客厅安睡的人,她轻手轻脚下床,然后跑到厨房。
狭小的空间有种难言的安全感,江字晴往窗外地面望去,只有人工湖、绿化树和柏油马路。
世界那么大,但此刻她眼里如此贫瘠。
路途那么近,她最难舍的人正在一墙之隔外,却又那么远,远到她就站在他面前,他却一无所知。
远到他的很多事,她只能是大多数旁观者之一。
终有一日,会有一位与他亲密无间者陪他春夏秋冬、风霜雨雪。
最遗恨者,你我何不同为兄弟或姊妹?
可若真有前世,是不是你和我,也有过“若为异性,则可结为夫妻”的誓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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