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心打开门，忽地看到个高大的黑影蜷缩在一边。
她吓了一跳，才发现是相皓，不由好气又好笑：“大半夜蹲在外面当门神呢？要么进来，要么回去，否则被拍了算谁的。”
相皓被逮个正着，只好顺势进屋，一边讪讪道：“这么晚了，没打扰你们吧。”
燕心能说什么，她强忍着困意陪两人闲坐，但这俩人也实在奇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先说话。
好像谁先说话谁输了似的。
良久，江字晴才开口，却是对燕心说地：“心心，你先回去休息吧。”
燕心巴不得早走，却还是谨守职业道德叮嘱了江字晴两句才离开。
剩下两人继续呆坐。
因打算入睡，江字晴已洗漱过，如雾如墨的黑发披散在肩侧，墨绿的睡裙恍若森林流泻的光与彩，将如雪的肌肤严实地包起来。
相皓眼前一花，似看到星星点点的林间精灵正拖拽着江字晴往前走。
他揉了揉眼，江字晴板正地坐在原地，并无什么不妥。
可，她的确就像森林衍生的无瑕瑰宝，若有自然的使者带她回去，也在情理之中。
回归到……没有不展愁眉的自由的、快活的时光里。
人间有这样的时光嘛，似乎也有，是天真无邪的幼稚年月。
然而据相皓回想，她应该一直是这样。
像安静的倾听者，像孤独的探索者，有一语道破真相的敏锐，也有遗世独立、人群中一眼可辨的脱俗气质。
她不像寻常顽童那样猫憎狗厌，也因外表的凛然莫犯而不自觉“拒人门外”。
他想着想着，思绪就飘远了。
她到老也是这样吗？她老了又是什么样子。
她会老吗？
童话故事里有位经常失踪的神秘王后，她在森林深处、无人涉足的湖泊里，回归本真、赤身漫步、洗浴，纵情歌舞。
因而她青春永驻，数十年貌美如初。
在隐秘漫长的黑夜，江字晴一个人的时候，她会不会也……
想到这，他鼻间突然涌上沐浴露的味道，糟了！
江字晴目瞪口呆地看着相皓先是拿纸擦，后来干脆直接跑去洗手间冲洗。
她紧随其后开灯，看到缕缕血液顺着水流逸散到洗手池。
好多血！
她有点懵：“大晚上流那么多鼻血，你最近火气很旺啊！”
相皓做贼心虚，胡乱解释道：“最近天气有点燥热，鼻子干。”
江字晴不太理解：“可你好像刚洗过澡吧？”
相皓：“……”
等他收拾好，终于“灵机一动”想到个借口：“是房间的香薰，有点刺激。”
但燕心明明说是温和款。
江字晴赶紧收起来：“你不早说，以后我不用它了。”
然后笑道：“我可太失礼了，早该想到的。你从小就身娇体贵……”
眼见江字晴要扒拉自己小时候的“丑事”，相皓抢先说：“是啊，你给我留下的第一个印象就是，幼儿园自告奋勇带我捉迷藏，钻到一片草丛里，害我扎了一身刺！”
“关键我还过敏，直接去医院了。”
“唯一的‘好处’是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假期。”
江字晴对这事有印象，但她毕竟不是受害者，所以记忆比较模糊。
相皓一说才知道那个倒霉蛋就是他！
于是跟着拍掌：“原来是你！当时你请假在家的时候我可怕了，担心我不小心害死人，担心下半辈子要在监狱里过——后来回老家的时候还挨个问他们是谁，都不记得有这事，现在才知道是你，果然是一直祸害一个人了！”
相皓：“……”
他上手去扭江字晴的脸蛋，佯怒：“以为是别人，长大了还要赔礼道歉；知道是我，你就会笑话人了，有这么缺德的吗？”
两人正坐在床沿，江字晴见他来这招，连忙往后仰躺避开。
相皓只好放弃继续使坏。
江字晴拢了拢头发，用发圈扎住：“今天是有什么事，怎么在门口不进来？”
相皓的勇气像被扎破的气球，倏地散了。
仓促间提这个十分冒昧，他又没有任何准备。
但如果不说，又实在像装傻。
过了好一会，他才道：“能做我的女朋友吗？我们需要建立稳定的、对彼此负责的关系。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是真正的恋爱。”
按照偶像剧的桥段，他应该盯着女主角的眼睛，慢慢回放一些两人的亲密记忆，但此刻他脑中一片空白，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扭，自然也顾不上表情管理。
江字晴脸色淡淡，看不出情绪：“你以后每拍一段吻戏，就要表白一次吗？”
相皓求生欲极强地说：“以后我不再拍吻戏了，如果实在需要的话，我会请替身演员。”
江字晴挑不出毛病，于是问：“那我呢？”
相皓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你也可以选择借位或者……”
江字晴截住他的话：“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又不是为了等待喜欢你或者等待你喜欢。”
相皓的脸骤然一白。
江字晴：“有些事应该想清楚再承诺，想明白再答应。之前我们在一起，我错在先，所以将来，我不想再做错了。”
相皓有些沮丧，但还是维持着一贯的风度：“不好意思，还是打扰你了。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我还有机会通过考察。”
江字晴笑了：“你这话说的像我要与你绝交似的。”
相皓听见这句玩笑话，心里轻松了一些，知道江字晴是暗示今天的事不会影响更多。
然而此刻他在房间里已是如坐针毡、百爪挠心了，片刻后便以不影响她休息为由告辞。
临走前，江字晴拿给他一个桌面用的小型加湿器。
相皓一愣，像被谁打了两巴掌，脸上火辣辣的。
她的细致稳妥总给他很大压力，假如有错，必然在他居多。
当年他和她在一起后，只同回了趟老家，和秦萧桐、杨知乐四人相偕骑行到黄河。
谁也没有透露各自的感情世界，即使彼此心照不宣。
到开学后，天南海北，再见一面并不容易。
尤其在封校期间，为了得到实景素材提交期末作业，连红枫树都是江字晴帮他拍完发过来的。
但最根本的原因却是——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喜欢这个词，让人感觉沉甸甸的。恋爱，更使人不知所措地昏了头。
他目睹高中舍友为了心仪女孩的一颦一笑而茶饭不思；能根据他在上铺翻身辗转的次数推断他俩的相处状态；也听说两人吵到不可开交，转头另结新欢。再然后竟又各自分手，和好如“初”。
两个人的摩擦与风波连粉笔和黑板看了都自叹不如。
这样浓烈的爱恨，这样骤变的人心，令他十分不安。
杨知乐和秦萧桐也是从小长大、感情很好，在毕业旅行中大胆约定，如果到三十岁男未娶女未嫁，两人便结成怨偶，相爱相杀一辈子。
相皓却有不同的想法，他认为自己不可能和另一个人分享枕衾、万事大吉。
他只想着孤身立世、年老归家时，能叩响隔壁的门环，隔墙相望便足矣。
他不能把这想法述于江字晴，他恐她一念之差应下，从此为了践诺而错过人生。
他亦有义务答应对方的告白，毕竟最初的最初，是他为了独善其身避开黎茜容，而把于此事无涉的江字晴牵连进来。
可他又觉得，她好像没有很爱他或者那么喜欢他。
痴迷一个人的热情如火，恋慕一个人的思念欲狂，通通都没有。
像他一样，他们都在为“不失去彼此”而不择手段，却不想或者刻意回避“得到”对方。
无论谁主动，都会在对方坚若磐石的内心前败下阵来。
当晚，相皓睡得很不踏实，梦里有企图以美色诱惑他的海妖，有拿刀斧兵器逼退他的水怪，还有义正言辞呵斥他的正义老神仙。
他依次通过了各项考验，却被困在黑色的泡泡里。
待泡泡散去，他听到了喜气洋洋敲锣打鼓的声音，杨知乐和秦萧桐并肩站在他面前，笑盈盈地找他要红包，说他们俩打算10月1日去领证。
相皓：“……”不是，这离三十岁好像还有好几年吧。
这梦真实到模糊了与现实的分界，第二天一早，相皓问江字晴：“你给杨知乐和秦萧桐随礼钱了吗？”
江字晴：？？？
相皓急了：“到10月就还几天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江字晴见他说的有鼻子有眼，半信半疑地试探秦萧桐。
上午发的消息，下午才收到回复。
秦：我和杨知乐，早没联系了。你找他干嘛？
江字晴这才长舒一口气，她就说嘛。
下一秒对方发来的消息却让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秦：我之前就订婚了，打算10月1办婚礼，请柬都发得差不多了。
秦：本来想着你有点特殊，不太方便露面，男方那边人多嘴杂，都不熟悉、不一定靠谱，就不告诉你了。到时候再聚也一样。
江字晴把聊天页面给相皓看，相皓也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如果是高中，甚至是大学，他此时或许已经怂恿杨知乐去抢婚了。
但现在，他还是当不知道这事更好。
江字晴叹息了一阵，重新打起精神：“相半仙，你快帮我算算，我啥时候能得影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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