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小时后，吴双给江字晴回了个电话，话里倒没怀疑她，只是颇为愤懑。
“我小时候就在拍戏，也不是没有试镜被顶替的事发生，但从没见什么人被全网骂过。我就是觉得人心险恶……我也根本不知道剧组为什么选我，里面我一个人都不认识。”
她声音还带哭腔，像是强忍住了。
江字晴相信她不是惺惺作态，说了一些干巴巴的安慰人的话，并主动提出在微博力挺她。
吴双先是十分感动，过了没半个小时又打来一个电话，说经纪人不叫她擅自联络朋友澄清，要冷处理。
这次，江字晴却觉得她话里有话，但自己立场尴尬，没办法取信于人，只能遗憾——恐怕又失去一个圈内朋友了。
“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说，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我不会做不好的事。”
面对江字晴的承诺，吴双竟没说什么，似乎有些疲惫。
江字晴就识趣地告别致意。
方亚知道吴双的态度后，也是直叹气。
“其实如果你《苍龙与海花》剧组的试镜通过了的话，也许吴双就不会那么怀疑了。”
她说着说着，突然想到一个事：“对了，你知道爱翎一角是谁拿到了吗？”
江字晴被问懵了：“应该是……乔尔若吧？”
方亚见她不确定，自己去打探了。
过了一会，她带来个让人惊讶的消息。
“应徊一人分饰两角，爱翎和良莳都是她，剧组是故意给人做局？”
江字晴也吃了一惊，而后苦笑：原来她和乔尔若都被剧组耍了。
方亚急了，对她许愿早晚要让这剧组吃个绊子。
江字晴：“……”我们公司有这能力？
她心里也说不上什么滋味，当真又咸又涩，甚至诡异地还有一分庆幸——原来她也不是那么糟糕，只是差了一点时运。
虽然糟心事一桩接一桩，但好消息是《梦沉舟》的拍摄已经接近尾声了，江字晴总算有了段“假期”。
又过了一阵子，洪导通知她去参加杀青宴。
江字晴左右无事，就应下了。
令人扫兴的是，相皓家中不便，竟然请假了。
江字晴心道，在导演姨父手下干活，就是爽啊。
然后极为懊恼——他又什么事都不跟她说！他把她当什么人？
酒至半酣，韩锋借给导演敬酒的机会走到江字晴身边，他眼睛闪亮亮的，在灯光迷离下，竟有种天真赤子的青涩感。
他想去牵江字晴的手，潜意识却怕她恼怒，不甘地拽了拽她的袖子。
这时包厢里的人已经开始点烟谈天说地了，江字晴对他们的话题不感兴趣，借烟雾缭绕没人注意时遁到走廊，韩锋就跟着她贴墙溜出来，像做贼似的。
他那种迷糊中还隐约保留警惕的本能，把江字晴逗地扑哧一笑：“你喝醉了。”
江字晴不是头一次看见醉汉，这话却是头回说。
因她觉得酒不是好东西，与醉汉说话容易招惹是非。
不得不的时候，她也只能敬酒陪坐，但她向来讨厌酒的辛辣刺鼻，能逃则逃。
这次愿意和韩锋搭话，也是看他酒后实在乖巧，与素日的沉着成熟大相径庭。
因此，倒隐隐期待对方会怎么回复她。
是说“没醉”还是——
江字晴绕过走廊来到后院，门后是木桥假山流水，景致清幽。
韩锋即景而发：“酒不醉人人自醉。”
*
这句话说完，良久没有下文。
江字晴本有些恍惚，也没太注意。
再回转神的时候，余光竟瞥见他正在攀援假山。
“哎，别爬了——”
江字晴有些哭笑不得，一边紧跑两步把他拽下来。
她知道自己的话对方大概不会入脑，还是忍不住指点：“平时看着你也不是那么轻浮的人啊，这是怎么回事，老夫聊发少年狂？”
韩锋转过身定了定神，好似清醒了：“我今天很高兴！”
江字晴嗯嗯地敷衍他。
他却有些不满意：“你高兴吗？”
江字晴目前赋闲在家，实在谈不上高兴，但她不愿在外人面前表露这些。
韩锋看了她几眼，忽地问：“我记得，你之前不喜欢檀香，现在呢？”
江字晴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复：“她现在是我饰演过的最喜欢的角色了。”
下一个角色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韩锋故作深沉地叹道：“人啊！就是那么善变。”
江字晴拿不准他现在是醒是醉，趁机抒发感怀：“确实，观众的喜好、导演的喜好，总是瞬息万变，只求慢点成为明日黄花罢了。”
韩锋竟拿捏起唱戏的架势，断喝一声“大胆”，把江字晴吓了一跳。
然后说：“矮子面前不说短话，在我这种‘老人’面前提过时过气，你是何居心哪！”
江字晴笑了。
韩锋沉吟了半晌，突然道：“话赶话说到这里了，我借机问你一句吧，你的想法改变了吗？”
旁人听了，或许觉得两人在打哑谜，江字晴稍微联系了一下当时自己说的话，不由苦笑。
刚开拍的时候她不喜欢（韩锋），结束时不一定不喜欢。
这是自己拿话堵了自己吗？
她歉然而坚定地拒绝了：“有些心意可以回转，有些事却覆水难收。韩老师，谢谢你对我的支持。但我……”
韩锋已经得到答案，不想给人留下不依不饶的坏印象，于是开玩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后面是发好人卡了吧。”
俄而，他不甘心地追问：“我想知道，我输在哪里？”
江字晴依葫芦画瓢：“韩老师，我想请问，我赢在哪里？”
韩锋思索了片刻，才说：“你是个温柔的姑娘……也许有很多理由，但这一个，是我第一时间、没有粉饰过的想法。”
“女人的温柔是男人魂牵梦绕的家园，没人能抵挡这种魅力。”
“你可贵在年轻，却没有大多数女孩那么浮躁，你懂得欣赏支持同伴。能容让别人，不要求别人事事关照你。”
江字晴皱眉：“韩老师，你误会了，我根本不是一个温柔的女生，也不可能成为谁的港湾和寄托。”
她心里有一颗刺，不时扎一下，于是她不想让韩锋好过，一股脑把自己心里的不满都倒出来。
“你们男人真奇怪，要女人美丽鲜艳，才能被别的男人羡慕；又要她安心做你背后的影子，被你荫蔽，分享你施舍给她的‘荣耀’。”
“我选择当明星的，怎么会是你想象的良人。我需要更多人欣赏我，更多人夸赞我，更多人爱慕我——像你写书编剧，希望得到读者雪花般的评论与热切欢迎一样。”
“剧组里明明我在台前，你是幕后。你更踏实安稳，而我是‘爱慕虚荣’的，你不能欣赏我的光芒，却叫我欣赏你接纳你，你以为我是个年轻貌美好说话的姑娘？我真是叫你失望！”
“为什么你们高兴或失落，只要情绪上头就要表白，你眼里有没有我——真正的我，不是你臆想中温顺多情的仆从，而是一个有自己想法的，不可以被愚弄的、与你平等的人。”
韩锋被她说得面红耳赤，有些招架不住，辩解道：“不是，你误会了。我不是因为你漂亮，我只是觉得——你工作的时候认真诚恳……”
江字晴打断他的话：“如果我像你看我那样看待你就好了。”
夜风迎面吹过，韩锋被冷得一激灵，忽而清醒了。
他想不到更好的说辞，不由暗骂今天真是自不量力、自取其辱。
他们两个沿着小径返回，一前一后拉开距离，谁也没再说话。
*
江字晴本是来散心的，没想到相皓不在，又遇上这件尴尬事，心绪全无。
她想拜托韩锋告知导演自己要走，但想想圈内喧嚣的绯闻，还是认命地等他回去待了片刻后，才又进包厢告辞。
里面的人都喝大了，洪导想客气下找个人送她都难办，江字晴连忙说公司有安排。
燕心确实在附近等她，见江字晴闷闷的，故意逗她开心：“这次好！往常我等你，都是做了一次美甲后悔，又做完第二个了，总得破财。这次还没看烦，你就回来了。”
江字晴勉强笑了一下，兴致不高。
燕心纳闷：“怎么，失恋了？”
江字晴：“没，叫别人失恋了。”
燕心：“害，这有什么，老早我就知道你和那谁走不到一起，早说清楚也好，免得将来有挂碍。”
她敏锐地察觉不对：“不过，我怎么觉得那谁只是挡箭牌啊，真正让你伤心难过的，另有其人吧？”
江字晴嘴硬：“不是，我就是难过自己是个那么肤浅的人。我第一想法竟然是——”
他不是让我为之倾倒的人，他目前的所有成就，固然值得赞许钦佩，但……
“如果我到了他的年龄，我也会游刃有余、富有经验、沉稳妥帖地处理一些事，我不羡慕他的智慧和其他。我却知道，他渴盼我的青春。”
“可我又想，时间不停歇地走，很快我就会和他一样，成为别人眼里的‘老人’。我的想法真疯狂，比起获得时光对努力者的馈赠，我宁愿永远年轻愚蠢。”
燕心不以为意：“这有什么值得自我批判的——”
“人生只有两个阶段：想要长大和不想变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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