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江字晴回应的这几秒里，相皓心如擂鼓，他原本站直的身子慢慢滑倚在靠窗的墙上。
求和的话非出预设，甚至在莫名其妙被分手后的日日夜夜里，他想的是一定要让江迎知道他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江迎专属”，更不会每次都低头俯就。
可是见到她的一瞬间，他意识到，不可能的。
无论熟悉的脸庞上浮现哪种神情，是欢欣雀跃、忧愁感伤，又或是空洞无聊，他怎么可能忍住不给出反应，视而不见？
她若用话语撩拨他，他心中更是开闸泄洪一般，万般情绪急于倾诉。
天知道，在江迎没话找话时，他脑中疯狂旋转的，却是巴甫洛夫与狗呢？
她就是那个摇铃人。
拉住盘旋在窗帘里的风，他的心也像灌满了什么——
“这个问题，好难回答呀！”江字晴的声音依然清脆、微微上挑，不像为难，倒像是宿构于胸、千锤百炼的答案。
她又说：“你了解过去的江迎，可你认识现在的江字晴吗？”
“人总不能和过去过一辈子，所以，我也不需要同学录里的‘恋人’。”
“相皓，给我们一些时间吧，不要太任性。有些事并不像你看到的那样。”
相皓一脸凝重地听她说过去和现在云云，直到听到最后一句话，才恍然意识到——
这不就是《梦沉舟》里慕轻舟被白檀香质询后说的那番火上浇油的话吗？
他无奈道：“你可真会捡现成。”
然而这时机究竟不合适继续往下说了，相皓只能等着新剧开机，以期打破两人的尴尬。
江字晴也在等待《梦沉舟》剧组，不过她正在拍的剧还差一个尾巴，她又配合拍摄了一周，才接到了洪导的邀约。
这是江字晴第二部女主剧，第一部不提也罢，毫无水花。
所以她格外重视洪导的“面试”，不但反复调试妆容与穿搭，而且针对剧本提出了几个问题，并把答案背的滚瓜烂熟。
颇有些临时抱佛脚的意思。
洪导事先提过，就当是私人邀约，因此方亚并没陪同前往。
江字晴循着定位到达时，也不由感叹，谁想到繁华的市中心还有这么一家僻静幽寂的私人咖啡馆呢？
她提前了半小时到，满以为可以轻松等候一阵子。
谁想到转过挨挤的绿植，便看见洪导和编剧正襟危坐，桌面上敞着剧本，笔记本电脑里似乎循环播放着什么经典影视片段。
江字晴深呼吸一下，加快步伐走到桌前。
洪导是个清瘦冷峻的中年人，头上驳杂的白发，衬得他格外严肃、庄重，似乎不是个很容易满意的人。
他抬头望过来的那一眼，仿佛天然就带着挑剔与不满。
江字晴心底发怵，好像学生罚站那样僵立在原处。
编剧韩锋见她紧张，笑着招呼道：“你就是白檀香吧，快坐就行。我们一贯来得早，提前准备一下其他工作，你不用慌。”
江字晴只好依言坐下，还没坐实，就听到韩锋继续说：“以后你没事可以常过来，一起交流剧本和拍摄。”
“……好！”
出乎江字晴意料，谈话的主导人竟然是编剧韩锋。
“我看你之前好像没拍过奇幻类型的电视剧？你出道作是荣导的《美人赋》对吧，后来参拍悬疑电影《凌晨》；古装《相见未相识》，还有……抗战剧《静河》的女主角，对不？”
江字晴忍着羞耻补充道：“有拍过，是在《仙侠奇缘》里饰演女配方凌儿。”
其实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待播剧配角。
她刚说完，便见洪导转了一下屏幕，她和韩锋先看见白光一闪，接着便是方凌儿吐血施法的大特写，江字晴又想捂脸了。
但再一细看，她又有点沉浸其中。
这一节讲得是方凌儿在力抗魔族三战力竭后，突然得知信赖依恋的爱人原是魔族派来的奸细。
昔日亲密的眷侣兵戈相见，方凌儿百感交集，忧心无意识透露的消息会给宗门带来灭顶之灾，愧悔自己有眼无珠，被对方从初见蒙骗至今，庆幸有机会手刃敌人一雪前耻，自己的事自己了结，却怕修为不如对方，反害得身后子弟以命相抵。
此外，便是微不足道的，对昔日爱人的怀念、失望和痛恨。
这一连串的复杂情绪是剧情中的小高峰，也是角色方凌儿下线之前最显著的成长与解脱，很难把握得当。
但江字晴的表现还算亮眼。
洪导问：“你在表演这一段的时候，心里怎么想的？”
江字晴事先翻阅了《梦沉舟》的原著小说，甚至看了多遍《山上湖》，但她没想到，洪导的切入点如此别具一格。
她思索着怎么组织语言，打动看上去就难搞的洪导：“其实开拍前，我做了不少准备，包括对着镜子和前辈经典‘教材’模仿五官和细微动作……但是开拍以后，我还是感觉，预先的准备好像都失效了，只能跟着剧情走，当角色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时，方凌儿愤慨；当看到亲人受伤时，她自责；拔剑相向、同归于尽的时候，就是对人世的留恋，对过往的遗憾……”
洪导露出了见面以来第一个细微的笑意：“《梦沉舟》的小说你看过没有？你对白檀香这个人物，有什么看法。”
江字晴道：“我觉得《梦沉舟》比《山上湖》表达更晦涩，结构更精巧，故事更复杂、更有哲思，细想更悲剧。”
韩锋一副“英雄所见略同”的表情，还暗地里比划大拇指。洪导依旧不动声色。
江字晴又道：“白檀香，其实远不如男主角复杂。但是在剧情上有一些留白，具有相对独立性，是可以发挥的部分。”
原著小说着重叙述男主角的成长过程，慕轻舟一路披荆斩棘、博得贵人的赏识与帮助，从一个山村少年一跃成为外邦国师，从微小若草芥到权倾朝野、炙手可热。
然而，母国与外邦的交战意外揭穿了他的身世，他竟是流落在外的帝子。
为了解救被困的生母和弟弟，他只能再度返回故土，潜心蛰伏。
在命运的推动下，他不得不放弃所谓的天家血脉，抛却为人的尊严，半身妖化，终于救出彼时已对他误解颇深的至亲。
但人间已无他的容身之处，他只好四处逃亡流浪……一次偶然机会，他勘破了命运背后的“主使”，原来一切的关键节点皆出自有心人的设计。
幕后黑手想要覆灭一切，重建新的秩序。
于是，虽然在原有的世界已经被迫“死亡”，但他又一次开始对抗邪恶与混浊。
小说最后，慕轻舟因怕无法在决战中战胜幕后主使，所以选择构造梦境作为战场。
成功杀死幕后主使回到现实后，他发现除了跟随自己在梦境作战的寥寥数人模样未变以外，一切已然是沧海桑田。
母国、外邦、妖域，皆成了淹没在海里的历史，当年的仇恨情爱，都成了梦中的轻烟。
“如果说慕轻舟是不被需要的‘救世主’，那白檀香就是推动他走向多数人背面的叛逆力量。”
“一开始是她将慕轻舟卖为奴隶，让他走到了边陲小城，被迫扎根异国。后来，是她带去了慕轻舟的身世之谜和母亲、弟弟的讯息。再后来，她为主角提供了妖化的契机……一直到最后，是她让幕后主使沉入梦境。她是串联线索的珠链。”
洪导微微颔首：“总结得不错，这个角色和天真单纯的方凌儿完全相反，你是幕后黑手的‘帮凶’，又要扮演慕轻舟的红颜知己，一路扶持的爱人……你喜欢这个角色吗？”
江字晴对这个故事就不太感冒，她还是更喜欢彻头彻尾的大团圆结局。
但此情此景，也容不得她说第二个答案：“这个角色很有主动性和复杂性，我挺欣赏她。”
韩锋被她脸上的难色逗笑了，侧头对洪导说：“奇怪了，你们试镜的演员都有种拙劣的真诚，千山梦之前说，也许她对施法的动作更感兴趣。这可不妙呀，连你们自己都不喜欢的角色，怎么让观众喜欢？”
江字晴笑了笑：“喜欢是主观情绪，一个人两个人不喜欢，不代表大家都不喜欢。演技却是客观表达，要是我演的不好，导演随时叫停就可以了！”
韩锋道：“洪导，你的女主角很自信嘛！”
江字晴的目光扫了一眼桌上的剧本，故意说：“再说，现在不喜欢，不一定开拍的时候不喜欢。”
洪导被她这么一提醒，马上想起韩锋：“你赶紧好好修改你的剧本吧！”
洪导看向江字晴，意味深长地说：“你关注过小说里的其他角色吗？比如异邦的宝镜公主，说起来，演员还是你的熟人——李可婷，希望你们的再次合作能更愉快。”
李可婷是可舒娱乐的签约艺人，可舒娱乐是该剧投资商之一，看来自己能顺利通过，也跟李可婷有一些关系。
但两人并无私交，说起来李可婷与孙芳柔的关系才是有目共睹的好。
不过，不想让竞争对手更上一层楼，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她选择了自己，看来后续还要提防这位大咧咧的李可婷把自己当成拉踩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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