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窗帘缝隙漏进一缕冷蓝色的光,手机闹钟发出的电子音在枕边尖锐地嗡鸣。
任修宁猛地睁眼,像被从深海里打捞上岸,脑海中还残留着梦的余韵。
他的手指摸索着手机按掉闹钟,从床上坐起身,拍了一下脸,便瞬间清醒。
任修宁收拾好从房间里走出,他伸了一下懒腰,美好的一天又开始了。
第一节课上,严叙白站在讲台上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台下,提醒道:“明天就是开学考,同学们不用紧张,把它当做一个小检测就行了,目的是看看你们还记得多少知识。排名不重要,但是要认真对待,目的是摸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以后才知道往哪儿努力使劲儿。”
班主任的话语不疾不徐,却像把小锤子,轻轻敲在任修宁心上。
下课铃响,任修宁低着头,用手撑着脸,指节抵着腮帮。
虽然说他脑子是聪明,但装差生装久了,那些刻意藏起来的聪慧,像被灰尘蒙了层纱,偶尔调动,都带着种涩涩的滞碍。
他扯了扯嘴角苦笑,心说这下好了,要是月考还这副不上不下的德行,就得被迫离开这个充满美好回忆的地方了。这次开学考也得认真对待,看看自己现在的实力到底是怎样的。
任修宁看向窗外,教学楼旁的樟树独揽了画面的大部分。
窗外仅映着树枝的一角,朝阳将叶影投射到玻璃窗上,斑驳的碎光晃啊晃,又软软地覆在任修宁的脸上。
两只麻雀停在了枝头,抖了抖羽毛上的水珠。
樟树依旧浓绿,唯独树顶两三片老叶泛出姜黄色,像熬了整夜的人,蔫吧吧地挂着黑眼圈。
任修宁望着,莫名地叹了口气,把脸扭回来,深深的埋进了胳膊弯里。
黑暗里,他能嗅到校服布料淡淡的皂角香,耳畔是教室里若有若无的嘈杂,可心却沉在自己的暗流里,搅着焦虑与不甘,一圈圈漾开 。
其他课上,任修宁都在认真的听着,连笔记也在认真做。
最让方既明觉得惊讶的是,他这个差生好兄弟竟然主动举手回答问题。
他觉得自己的好兄弟应该是被夺舍了。
一下课,方既明就扭过头来,神色严肃且认真地询问任修宁:“...你到底是不是任修宁?”
任修宁:“...有病?”
没想到方既明一把抓住任修宁的肩哭喊道:“是任修宁啊,你想干什么啊,不是说好了我们一起垫底的吗,你现在怎么要开始偷偷逆袭了...!”
任修宁被晃得一脸无语,他一把抓住方既明的手,稳住身形,然后同样一脸严肃的看着方既明回答道:“...是的兄弟,我要抛下你逆袭了,是兄弟你可就要跟紧我的脚步啊。”
方既明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张着嘴半天没合上,手还僵在任修宁肩上。
过了好一会儿才猛地松开手,往后缩了缩脖子,上下打量着任修宁:“你没发烧吧?”说着还伸手要去探任修宁的额头。
任修宁偏头躲开,指尖在笔记本上敲了敲:“少来,我清醒得很。”他翻开的页面上,是刚记的数学错题,字迹比平时工整了不止一点,连旁边标注的例题都画了辅助线。
方既明凑过去瞅了瞅,倒吸一口凉气:“嚯,这笔记比学习委员写的还像样。你老实说,是不是被班主任约谈了?还是家里给你开了什么条件?”
“...都不是。”任修宁合上书,指尖摩挲着封面,“就是突然想看看,认真学到底能考成什么样。”
这话半真半假。他没说的是,要是考砸了,下周可能就真要收拾书包走人了。
方既明还在碎碎念:“你这转变也太突然了……昨天放学还跟我抢最后一包辣条,今天就成三好学生了?不行,你得请我喝饮料赔罪,明明说好过一起垫底,你却偷偷卷我,这是想准备把我垫在脚下了!”
任修宁被他吵得头疼,从口袋里摸出饭卡丢过去:“拿去,常温可乐,别烦我刷题。”
方既明接住任修宁的饭卡,眉开眼笑地跑了。
教室里渐渐喧闹起来,旁边的男生在讨论昨晚的游戏,前排女生正分享新看的小说和短剧。
任修宁摊开数学卷子,笔尖刚碰到纸,却又顿住了。
他想起刚才方既明那句“一起垫底”。
以前总觉得这样混日子也挺舒服,不用应付老师的期待,也能博得父母的关注。可真到了要离开的时候,才发现这教室里的吵闹、黑板上的粉笔灰、甚至方既明这咋咋呼呼的性子,都变得让人舍不得。
任修宁望着那几片姜黄色的老叶,忽然觉得它们也没那么蔫,至少还挂在枝头,没被风卷走。
他低头,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第一道清晰的线。
不管怎么样,先静心把这张卷子做完再说。
放学后,图书馆中,夏长远辅导着任修宁做完最后一道大题。
“步骤没问题,思路也对,就是这里——”夏长远用笔尖点了点演算过程里的一个符号,“负号记得带全,不然最后结果就差远了。”
任修宁顺着他指的地方看过去,懊恼地拍了下额头:“又忘了……”
夏长远合上书,指尖在封面轻轻敲了敲:“你基础不差,就是粗心惯了。开学考的时候不要紧张,多检查两遍,问题不大。”
图书馆里很静,只有空调的微风和偶尔翻动书页的声响。夕阳透过高大的玻璃窗,给两人的校服镀上一层暖融融的金边,连夏长远额前垂着的碎发都染上了浅金色。
任修宁把卷子折好塞进书包,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你为什么愿意花时间给我讲题啊?我以前……好像也没跟你说过几句话。”
夏长远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眼尾弯出浅浅的弧度:“上周看你在走廊里对着公示栏的数学竞赛名单发呆,猜你可能对这些感兴趣。而且,”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窗外掠过的鸽群上,“你其实不笨,只是没认真而已。”
任修宁心里咯噔一下,像是被说中了藏最深的秘密。他别过脸去整理笔袋,拉链声拉得格外响:“胡说什么呢……”
“是真的。”夏长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上学期一次数学课,老师讲错了一道例题,是你最先指出来的。”
任修宁的动作停住了。这些他早就忘了,那个时候的他还是那么的积极向上,现在却为了某些不必要的刻意将自己掩埋起来。
那些自己不经意流露的瞬间,原来早就被人看在了眼里。
夏长远站起身,把椅子推回原位:“明天就是开学考,今天就不讲到很晚了,晚上睡个好觉。”
他看了一眼任修宁:“我先走了,今天我从学校前门走,明天考场上见。”
走到图书馆门口时,夏长远忽然回过头,对着还愣在原地的任修宁挥了挥手,“加油。”
任修宁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书架尽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包带。
夕阳渐渐沉下去,玻璃上的光斑慢慢变淡,可心里某个地方却像被什么东西烘得暖暖的,连刚才那被戳中心思而起的慌乱,都变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背起书包走出图书馆,晚风带着樟树的清香扑过来。教学楼的轮廓在暮色里渐渐模糊,只有顶楼的灯一盏盏亮起来,像悬在天上的星星。
任修宁摸了摸口袋里的草稿纸,上面记着夏长远刚才补充的解题技巧。
他忽然加快脚步往学校门口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明天的考试,可不能让那个人失望啊。
夜里,任修宁躺在床上,天花板在黑暗里洇成一片模糊的灰。
他翻了个身,枕头套上还留着白天晒过的阳光味,可脑子却像被浸在凉水里,清醒得发涨。
最初装差生,不过是想拧一下父母那根永远紧绷的弦。
他们总忙着开不完的会、签不完的合同,连他生日那天,餐桌旁的空位都摆着未拆的文件。
任修熠和任舒望二人的优秀过于耀眼,衬的他的光亮是那么的渺小。
但在父母眼中,同一片屋檐下滋长出来的枝芽,理应长势一样。
可先长的树早已枝繁叶茂,将天空遮得密不透风。后发的那株便在浓荫里挣扎,阳光被层层截留,连风都带着前辈的气息——这般境遇里,又怎能指望它长得与前树一般挺拔舒展?
没人看见,从小到大,任修宁始终站在那片过于盛大的光晕里,连影子都被衬得黯淡无光。
所以他才认为只要成绩烂到触目惊心,总能换来他们一句像样的关心——哪怕是责骂也好。
后来确实“成功”了。
母亲会皱着眉说“你怎么变成这样了”,父亲也会在考完试后找他谈话。
他们终于肯把目光从工作上挪开,落在任修宁身上了。
可现在想着今天在图书馆时夏长远送的笔记本,上面记着他写的重点,现在夹着方既明塞给他的“好运符”(其实是张画歪了的笑脸)。
任修宁忽然觉得那点“成功”像块发潮的糖,看着黏人,嚼起来只剩涩味。
他想起傍晚离开图书馆时,夏长远站在台阶上对他说“加油”,阳光落在对方眼里,亮得像盛了星光;想起方既明中午偷偷塞给他半块巧克力,嘴里嘟囔着“这可是我拜过学校的孔子像的巧克力”,手背上还沾着刚打篮球蹭的灰;甚至想起严叙白今天课间路过他座位时,悄悄放了颗薄荷糖,纸条上写着“你的决心老师都看得见”。
这些细碎的暖意,像小卖部旁的爬墙虎,不声不响地发了芽,等他注意到的时候,已经爬满了心底的角落。
任修宁抬手按了按眉心,忽然释然地笑了。
原来被人看见认真的样子,被人相信“你可以”,是这么不一样的感觉。
比起父母带着焦虑和失望的关注,这些不带任何附加条件的认可,像温水漫过脚背,妥帖又舒服。
窗外的月光钻过窗帘缝,在被子上投下一道银亮的线。任修宁把脸埋进枕头,闷笑出声。
管他什么目的呢。
明天的考试,先赢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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