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盛以航呻吟一声，全身都酸痛不已。大腿还残留着被菌丝扎根撕裂的痛感，腰背更别提，酸得像被人拿着板子抽了一天，硬得发僵。盛以航侧过身，腰咯哒响着。硬到好比活尸僵的原来不是他的腰，是他躺着的地面，睡着活像棺材板。硬归硬，身上的被褥好温暖。
身下的地面虽然硬邦邦的，还是用草垫过的，因为侧身后，他的脸被扎得很痒。一年中他经常有大半年都在外面风餐露宿，不少时候会这样席地而睡。这样的情况，竟让他觉得分外安心。
盛以航重新闭上眼。身体还残留着过度疼痛后的疲倦，后脑勺似乎也隐隐作痛，敲他的人是真的下了死力气的。
“你醒啦？”
柏灵星的声音忽然从耳边落下。盛以航睁眼，正好对上柏灵星被火光哄得暖暖的眼睛。
柏灵星冲他一笑，尖尖小牙跳出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给你热杯水。”
少女重新直起身，叮铛金属碰撞声响起。盛以航撑着地坐起身。他们在一个宽敞的山洞里，柏灵星蹲在一簇维护篝火旁，拿着一个脏破的金属杯子烧水。盛以航打量着山洞。这里连通复杂，光是肉眼可见的范围内，他就已经看到不下五个洞口了。
“来，喝，现在温度刚刚好。”柏灵星把水递给盛以航。盛以航捏着生锈扎手的杯把，杯壁的涂漆已经掉光，残钢在水中摇曳。打仗时被炮火轰烂的渔船上扒下的废铁也不过如此了，盛以航想。
出门在外由不得他挑三拣四。盛以航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胃里立刻窝了一团暖烘烘的火，身体瞬间暖和起来。
柏灵星在他旁边坐下，“腿怎么样？”
盛以航掀开毯子。果然没有变化。皮肤下的虬曲虽是消散，缠在腿上的藤丝是一点没少。盛以航伸手扯了一下上面的花，皮肤和肌肉间的空腔传来了暧昧的酸涩拧痛，好似牵动了不存在的器官。
“……”
柏灵星也看到了。她有点尴尬地笑了声，“罗闵，啊，就是把你打晕的那个人，她说你的情况比较严重，这些菌丝已经跟你的身体长合在一起了。目前还没有办法彻底根治。”
盛以航面上毫无表情实则充满迷茫地看向柏灵星，后者连忙安慰道：“不过好消息是你的腿本来已经断了，在菌丝的帮助下又可以重新行走了！正常的走路是没有问题的！”
“…………”
有太多问题要问，盛以航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一下子可以领残疾证的冲击让他想起了一些前因后果。他想了又想，选了最关心的问题问道：“许可和秦在天不在？”
地裂时，他们已经被列车带出了一段距离。他很难确定裂缝蔓延到了哪些地方，如果不在这，那很可能还在地面上，说不定还能指望他们摇一下救援。
“不在。”柏灵星摇摇头，“我和老师是在同一个地方醒来的，从那以后没见到别人。我们也是掉下来的。”
当头落下的斧子。披着枯发的深崖。刚刚短暂清醒时的画面在他脑海中闪烁，盛以航表情骤然凝重起来，道：“这里是地下。”
“对，”柏灵星点头，“有两个乘客跟我们一起掉下来了，其他三个人是原本就驻扎在这里的一个探险小队，听说还有其他三个人，但是我都没看到人影。”
柏灵星四处看了看，确认没有人在这，就用手挡着嘴，凑近盛以航悄悄说道：“我跟你讲，这里的人怪怪的，有一个人长得尤其怪，你要是发现了奇怪的现象，我们就悄悄讨论，不要说出来。”
盛以航也不知道柏灵星说的是个怎么怪法，只好先点点头。他看了一眼手环，果然没有信号，从日期来看，自从地震之后应该是过了三天左右。
很好，再拖下去，他就要错过开学了。
周围很安静，只有篝火的劈啪声，还有远处若隐若现的悉悉簌簌。盛以航下意识放低了声音，“其他人呢？”
“他们应该是去取水了。你别说，你在列车上给我们塞的东西还真的救了我们一命，我们其实是昨天才被他们找到的，在那之前都是靠背包里的水和食物续命。这里还剩了点呢。”柏灵星翻出一包苍白无趣的饼干，“你一直不醒，你包里的食物给你留到了最后。尝点吗？”
盛以航道：“这东西有什么好吃的。”
柏灵星靠在膝盖上咯咯笑，“小少爷！哪里还容得你挑三拣四，有得吃就不错啦！”
她突然道：“啊，赵君宁他们取水回来了。”
盛以航循着柏灵星视线的方向望去。一只晒成麦色的长手搭在洞壁上，那人踏出洞口，露出高挑结实的身体，背心和腰包把细腰勒得紧紧，非常漂亮。她是共邦人面孔，肤色要比菲南白些，黑色及耳短发，一双大眼明如夏湖，眉眼间却冷如冬石。她身后跟着一个青年女性和中年男性，衣服破破烂烂，估计就是柏灵星所说的另外两个乘客了。
“高个子的是赵君宁，是原本就在这里的探险小队的一员。”柏灵星小声介绍，“另外的女生叫张杜杜，中年男人叫，呃，我只记得姓李了。他们都一样跟我们是从磁轨上下来的，比我和老师更早到。”
等到三人走近了，柏灵星站起来，主动接过了张杜杜和李姓男子手上挂着的几个水壶，道：“辛苦啦。”
赵君宁看也不看柏灵星，爱答不理的模样。她道：“打个水有什么辛苦的。”
柏灵星礼貌而不失尴尬地笑了两声。赵君宁抬头，扫了一眼盛以航。
“啧。”
你啧什么呢？盛以航赌气地瞥了回去，赵君宁又看了一眼他的腿，诚恳道：“你这个样子，还是直接死掉比较痛快一点。”
“我知道，”盛以航也很诚恳，“不需你多费口舌来淹死我。”
赵君宁没再说话，也不生气，唰唰两下把背包里的水壶全部掏了出来放在旁边，把背包往旁边一丢，直接仰躺在石头上，翘着腿枕着手开始闭目休息。
张杜杜和李先生在沉默中坐下。盛以航扶着地刚要站起来，就被柏灵星拉住了。
“你要去哪？”
“熟悉一下环境。”
“你行吗？你别逞强啊。”
盛以航已经站好了。左腿活动开来之后，比他想象的用着还顺畅，柏灵星本想扶他一把，见他站得那么稳，就放下了手。若非他腿上明晃晃的白花和藤条说明腿内部绝对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和谐，盛以航都要怀疑它是不是真的断过。
他蹲下来，翻找被他枕着的自己的背包。他从里面翻出备用衣服，背过身三下两下换好了。
“喔，”柏灵星惊叹，“装备很齐全嘛。”
盛以航身上穿着之前被垫在背包下的夹克外套，手上戴着露指手套，手里还捏着一个指南针，已经跟一个完好无损的盛以航没有两样了。他环顾四周，忽地道：
“你们被发现的地方，没有通往外界的通道或者之类的任何痕迹吧。”
张杜杜微微瞪大了眼，猛地抬头看向盛以航，对上后者冷静的视线。张杜杜连忙低头，没有说话。
柏灵星倒是问出口了，“对，你怎么知道的？”
“如果有，你们还会聚在这里？”盛以航朝柏灵星扬了扬下巴，“你也一起。”
柏灵星看了眼闭目养神的赵君宁，见她没有反应，便站了起来。盛以航沉默地盯了她一会儿之后，柏灵星缩了缩，有点迷茫地开口道：“……怎、怎么了？”
“……把包背上。”
柏灵星连忙蹲下来收拾背包。咻的一声，什么东西破空而来，从眼角余光处刺向她！
柏灵星立刻闭上眼缩了起来。
啪。一声轻响。柏灵星没感觉到疼痛，睁开眼，只见一双骨细指长的手挡在她眼前，指缝里还夹了一片石片。
盛以航站在她身旁，明亮的少年嗓音在山洞里朗朗回荡，“你果然要有意见。”
赵君宁坐起来，揉了揉头发，不耐烦道：“兔崽子，你就不能安分一点吗？”
“我的要求很合理吧？只不过是看一下周围的环境而已。”
“有什么好看的？破石，破草，破水，破蘑菇，没了。”
“都是一些破玩意儿，有什么不能看的？”
赵君宁被噎住了。虽然沉默只有短短一瞬间，但在场的人都忍不住同时在心里感慨。这位看起来安静又内敛的小兄弟，居然张口就把赵君宁怼得哑口无言，真是人不可貌相。
赵君宁闷声道：“……那你要看什么？”
盛以航看了一眼柏灵星，“菲南呢？”
“哪个？那个外国女人？”
“嗯。”
赵君宁扫视了一圈整个空间，伸手指了个洞口，“那边。”
盛以航向赵君宁点了点头，朝着离那个洞口最远的洞口走去。
啪。
第二块石头插进了盛以航的前方，盛以航没有丝毫停顿，继续迈步向前走去。柏灵星在一旁一脸茫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她纠结了一下，还是决定相信自己认识更久的盛以航，抄起背包也一起跟了上去。
昏暗的篝火突然摇曳，眼前陡黑。
一阵阴冷的气息攀上了盛以航的肩头。他全身汗毛都炸了起来，头皮一阵阵发麻。他瞬间从背包侧摸出一把小刀，一边按住隐隐躁动的左腿，伏低身子缓缓回过头。
身后没有人。柏灵星还在盛以航身后，表情已经变得相当惊恐，身体浑身像筛子一样抖了起来。在几乎熄灭的火光中，赵君宁手中拿着一把长柄斧头，纤长的身影似乎已经消弭了与模糊的黑暗边界，在这个庞大的空间中蠕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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