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
“咳咳……呵……”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前依然漆黑。他花了点时间伸展手脚，却毫无动静。良久，他才明白自己的处境。他像一只虾米一样蜷缩着，靠胸腹和地面之间狭小空隙中的空气吊着小命。
好闷……
脑袋昏昏沉沉，心脏也因为缺氧而心悸。背部上的重量让他完全无法动弹，在人均寿命可达170岁的当代社会，他有幸获得折于17岁这个成就了。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盛以航并没有忘记自己能够操控念力。他看着眼前的一片黑暗，一点一点的，白光以蜷缩的姿态亮起，很快就照亮了这片小小的区域。他能看见自己破了个大洞的裤子，还有膝盖旁沾了自己血液的碎石块。
念力向四周伸出它的触角，像藤蔓一样黏附在四周的每一块石头上。
向外。向外。
盛以航能感受到每一丝念力所附着的石头的模样，大小，重量。他将身上的石块全部抬起。一丝清凉的空气流进了他的鼻腔。他撑着地面，用僵硬得不比冰雕好多少的手脚从地上爬起，钻到石头外面去。
轰隆一声，所有石头都落回到了地面。绚烂的光芒也瞬间消退，旋转着回归了他的身体内。
盛以航靠着石头，背上可能有伤口，在碰到的时候他疼得抖了一下。但是太累了，他不想动。
活下来了。
他愣愣地坐了一会儿，突然猛地站了起来，伸出手，一团巨大的亮光从他手掌中浮现，如太阳一般升到了空中，照亮了整个峡谷。
地上全是碎石。他前方二十米左右有一条数米宽的巨大缝隙，把他和对面那棵树彻底分开。中央的那棵树已经不能够被称为树了，它的树枝像蜘蛛网一样遍布了整一个上空，叶子也不知所踪，向上看已经根本看不到外面的天空了。他身后的废墟也已经全部坍塌，和崖壁上掉落的石头混在了一起，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柏灵星！！”盛以航大喊，“菲尔南达！赵君宁！”
他的声音在空旷中回荡。没有人回答他。
稍微平静了一点的心跳又变得疯狂起来，一股一股的血液一下子涌进了大脑。一片空白。
柏灵星……柏灵星和菲南她们刚刚都在他附近，可以找到的。肯定是可以找到的。
这个想法刚刚出现，念力从他身体里泄洪，扑在了周围的碎石堆里。一块一块的石头宛如逆飞的流星，画出白色脱尾跃向高空。
盛以航变得苍白，宛若透明的皮肤下，青色血管像嵌在体内的绿松石。他从踩着的石块跳下，落到了原本的地面上。石头尽数飞到天上，裹着念力的大小石头漂浮在一片黑暗的高处，仿佛一颗颗闪耀的星星。在这片人造的星空中，他看到了躺在血泊里的柏灵星。
他跑了过去，在快到的时候又慢了下来。鞋泡在血泊里，红透了。他又拖着脚走了两步，在缩成一团的柏灵星旁缓缓蹲下。
他的手在发抖。他伸出手指，置于对方的鼻前。
很轻的，在已经发麻的手指上，他感受到了微凉的气息。
还活着！他松了一口气，抓住了柏灵星的手。手很凉，她失温非常严重，失血也很多，不马上得到治疗，不可能活下去。
盛以航脱下外套，把柏灵星半抱着，用外套把她裹了起来。柏灵星皱了一下眉，喉间无力地挤出疼痛的呻吟，过了一会儿，柏灵星睁开眼睛。
她回了回神，视线才艰难地集中到盛以航的身上。她张了张嘴，没有声音，盛以航读她的嘴型，她说的是，“好痛”。
盛以航沿着她的身体向下看去，直到看见双腿，一下子闭上了眼。
刚刚他直接冲了过来，没看清柏灵星的状况。满地的血是从她腿那里流出来的。天上的落石砸断了她的骨头，后面压上来的重量割裂了肌肉。那剩下的半条腿，不过是靠着些许皮肉连着罢了。
这种无力感让他甜蜜地熟悉。他深吸一口气，睁开眼，对柏灵星道：“我去拿东西止血。”
他的背包带子断了一边，刚刚从石堆中走出来时被他不小心甩在原地。背包里有绷带，虽然数量不足够把伤口包扎起来，但是可以把股动脉绑住减少失血。
他正想把柏灵星放下，后者的手指便动了动，勾了一下他的衣服。盛以航停了下来。
可能因为疼痛，柏灵星开始哭。泪水从她的眼睛落下，在灰扑扑的鼻子滑下一道痕迹，落到了另一只眼睛里。
‘别走。’她说。她闭了闭眼，更多的泪水涌了出来。
盛以航心咚咚狂跳。他不愿放弃，可是理智已经开始绝望。柏灵星的失血情况不能再拖了。他想直接把柏灵星放下去拿绷带，但是心底里他又知道，现在最应该做的不是这个。
柏灵星又睁开眼，她的目光已经开始涣散了。
‘我不……’
她停顿了很久，才继续说了下去，最后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我不想死……”
一滴泪水落在了盛以航的手臂上。残存的温暖转瞬即逝。在柏灵星停止呼吸的三个呼吸之后，盛以航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已经不再活着了。
他沉默着。他不想松手，但是也做不到看着她失去灵气的眼睛。慢慢地，他把她放到地上，帮她合上了双眼。
他站起来。头顶上的星星明媚而闪亮，手臂上被沾湿的地方还有点发凉，手上的血越来越粘。他知道自己应该去确认菲南他们的情况，但是……但是……
“哈哈。”
他听到了笑声，但是没有觉得突兀。他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发现胸腔在震动。
原来是他在笑。
“哈哈哈哈哈……”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他很轻很轻地笑着，仿佛听到一个不太好笑的笑话，在敷衍地配合着对方的表演。
啊，又是这样。无数记忆的湍流冲过了他的脑海。在那一瞬间，他回忆起了无数被他失去的记忆，又在下一个瞬间把它们忘却。
然后在下一个瞬间被打断。
“你还活着啊？”
盛以航没有动，但所有浮在半空中的星星即刻化作陨石，垂向声音发出的源头。很快这个空间又恢复了原本的亮度，只留下了一颗小小的光球在半空中。
他转身，看向石头堆积的地方。在对面，树根下。看角度，可能是原本那座寺庙所在的地方。
“谁？”
他的声音很冷静，心中无数字句在心中和耳边咆哮。他无法分辨自己是不是吼出来了。他等了一会儿，几颗石头滚了下来，发出了咯哒咯哒的回响。
石子接连不断地滚落，很快便露出了寺庙的屋檐。微暗中，一个有一点人形的黑影坐在屋角上，轻轻晃着交叠的双腿。
虽说能看出一点人样，但那绝对不是人。
盛以航冷漠地看着那道影子。空中的光球绝对不算暗，但是光线打在那道影身上，却照不出任何的细节，只有一些沥青一样粘稠的光被反射回来。如果是这样也就算了，从黑影身上爬出的如蛛脚一样的东西，像泥巴一样软绵绵地堆叠起来的身体，再怎么看也不是一个正常人类身上会有的。
“你不死的话，这个空间没有办法重启。”
那道黑影似乎在说话，似乎又没有。盛以航没有真的“听”到声音，而字句的含义又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正如地震发生的前一晚，他们几个人在衔西林上交谈时，他所听到的声音那样。
“那天是你？”那个天天在他脑袋里说话的谜语人？
“哪天？”对方的字句流露出切实的迷茫之意，“总之，这个空间里除了你都死了，你也死掉的话，这里才能回溯。”
盛以航不是不能理解对方说的内容，他更多的是不信。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突然跑出来就说让他去死，他于情于理都不该去听吧。
一些和愤怒有某种程度上的相似的情绪灼烧着他。他分不清。
他说：“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对方动了一下，可能是抬头看向天空。新的字句又一次直接浮现在盛以航的脑中。
“没时间了。见面再聊吧。”
黑影抬起它的“手”，握紧了拳头。一股绞裂的痛苦从全身乃至灵魂传来，盛以低头，喷出一大摊夹杂着内脏碎片的血液。
他再次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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