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以航脚步不稳,然身体先他一步做出反应,侧身卸力,反手抓住那人手臂,正要过肩摔出,那人却道:
“……盛以航?”
盛以航甩了甩头,眼前缓缓重影出个许可,着急地看着他。
“你怎么在这?”脑袋并没有变得多清醒,盛以航只能强撑着保持理智。
“我晚上睡到一半,听到巧巧在说梦话,就醒了过来。”许可颠了颠背后的人,盛以航才看到被他背着的许巧,“摸了一下她的额头,发现特别烫,在发烧。我想去找你帮忙,但你没有回应我,我就开始觉得事情不是很对劲,因为你之前在车上睡觉的时候睡眠是很浅的。我又去找周莱,他也没有回应,但是我从他的房间里听到咕噜咕噜的声音,特别恐怖。我在想是不是他之前提过的老天爷吐痰的声音。”
盛以航捂着头,“然后你就到幽夜小径来了?”
许可焦躁不安,“对,我怕安娅是不是陷入了什么危险,就跑回来了。我总觉得哪里都不对。怎么办啊盛以航?”
盛以航头痛欲裂,太阳穴的神经一抽一抽的痛。他深吸一口气,道:“一,通知云下紧急救援中心。二,带我去安娅的房间。”
许可通过辅助芯片拨出电话,带着盛以航去到二楼安娅的房间。盛以航走到安娅的房间门口,一脚把房门踹开,里面的场景让许可倒吸一口凉气。
密密麻麻的白色肢体爬满了地板,菌丝犹如蜘蛛网般将整个房间裹在其中。从天花板上伸出的雪白的手更是直直地插到了躺在床上的人的身体中,已经完全看不出床上的人是死是活了。
“这些东西可能有致幻作用。”盛以航皱着眉,扶着门框,“你先带许巧下去。我处理这里。”
“你……”
许可这才透过昏暗的地灯看间盛以航额角的冷汗。盛以航挥挥手让他赶紧走,自己踩着满地咯吱作响的手臂,走到了床前。
安娅睡得很熟,但显然睡得并不好。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被冷汗浸透,眉头也紧皱着。从天花板上伸到她右腹部的手臂不知为何没了四指,似乎就像把手插进了她的身体里一样,令人极度不适。
盛以航掏出小刀,插进不明肢体中。它的触感极其绵软,但质地很细密,他手腕用力,将白臂划断。鲜红的汁液从断面源源不断地向外涌出,很快便浸满了安娅的衣服。
盛以航用力地摇着安娅的肩膀,“安娅?安娅?你听得见吗?”
不出预料的没有回应。安娅依旧皱着眉,嘴唇动了动,但是什么都没说。盛以航推测哪怕她能听到他说话,她也是一种被魇住了的状态。
盛以航把背包背到身前,然后扶起安娅,蹲在床边将她背起来。由于出了很多汗,安娅的大腿摸起来有点滑溜溜的,然而盛以航没有时间多想,只能学着许可那样将她向上托了托,尽量把重量都压在肩膀上。
“我带你出去。”盛以航道。
走廊里弥漫着一阵褐黄色的薄雾。空气十分粘稠,盛以航每吸入一口气,细密的空气便在他的气管生根发芽,长出窒息的枝叶。他能感觉到蠢蠢欲动而不知来自何方的念力匍匐在他身边,随时试图挤进他的身体。
推开门。冷黏的空气贴在他的脸上,这条街道都飘着模糊不清的黄雾。
楼梯在他脚下发出咯吱的声音。他有几次险些踩空,但都及时稳住了。快下到一楼的时候,他听到安娅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头好晕……”,他便知道安娅出于某种原因也和他一样被致幻了。
这黄色的雾有问题。他贴着酒吧的外墙走到前门,许可正抱着许巧靠在一棵树上,看见盛以航,他也有些有气无力道:“盛以航,我感觉这里有问题,我也开始觉得头晕了。”
盛以航将安娅靠着树放下,喘了口气,从背包里拿出两个过滤口罩,给许巧和安娅戴上了。许巧的衣服被解开了一些,似乎许可刚刚一直在给她擦汗,他摸了一下许巧的额头,发现烫得吓人。这样的温度下,人撑不了多久的。
“我只有两个口罩。等人来吧。有没有水?”
许可轻轻晃了晃头,想了可能有十几秒,才道:“好像……没有。”
那只能去店里拿高度酒了。盛以航扶额,这种感觉就像是在三天三夜没睡觉的情况下还要完成一场高难度数学竞赛一样,简直就不是人干的事。
他把门踹开。林安娅会理解他的。
吧台后面就有酒。店里不出所料的也布满了白色的手臂和细丝,分辨不清是一个荒唐的幻觉还是醒不来的噩梦。
打开手电筒,他一边掰开手臂,一边去看那些酒。他根本没耐心去慢慢找,随手拿了一瓶酒,正准备往回走,手腕却被什么缠住了。
他转过头去看,发现是一束黑色的发丝,应该是他路过的时候不小心撩到了。
可是,那颗人头不是应该在贴着酒柜的位置吗?
盛以航下意识抬头看去。
那颗人头长出了由无数手臂构成的雪白的身体,从酒柜上探出了蛇一般细长的身体。脸上的森森白骨铺满了雪白的菌伞,在手电筒的光照下,仿佛一张狞笑着的人脸,就在盛以航上方俯视着他。
“!”
盛以航正准备往后急退,一团浓稠得仿若实体的褐雾便喷在了他的脸上。
他条件反射地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便失去了意识。
他好像一直踩在云上。一脚深,一脚浅。
他一直着急着要醒来,却不知道从什么中醒来,又要到哪里去。他不知道自己是谁,想做什么,在到达这里之前所有的记忆都那么模糊,最后只剩下一个目的。
他要醒来。
他要醒来。
“谁?”
盛以航猛地坐起来。从刚才开始他就听到不停的有人在他旁边说话,虽然声音不大,但是一直像在耳朵里挠痒一样。他试图睁开眼,却发现眼睛像被什么黏住了一样,他摸了一下,摸到了一圈绕着头将眼睛包住的绷带。
“……这是什么?”
对话声蓦地停了下来,随后一道陌生的女声响起,“哎呀,你醒啦。你醒得也太早了,有感觉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头好晕。”盛以航道,也不知道他昏迷了多久,脑袋还是不是很清醒。
“那当然,你才睡了六个小时。你吸入了最多的孢子,按理来说最少要睡上一整天的。”
孢子?盛以航慢慢想起来了,“那个黄雾,果然是孢子?”
“是的。除了头晕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没有的话,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除了头晕,盛以航并没有别的太多的感受,眼睛也没有觉得不舒服,头晕的程度也减轻了很多。“许可和许巧呢?安娅呢?”
“你的那三个朋友是吗?我看看……许可问题不大,只是肺部有些感染,现在也是在昏睡的状态,醒过来之后就没事了。林安娅的话,要严重一点,肺部和皮肤表面都受到了比较严重的感染。至于许巧的话……她现在在重症监护室?”
盛以航皱眉,“很严重?”
“说实话,挺严重的。但请相信我们,我们会竭力救助她的!”
盛以航沉默了一会儿,“那周莱呢?”
小护士茫然,“周莱是谁?”
另一个人开口了,是一道听起来有些冷冽的女声,语气却有些微妙,“……周莱在睡觉。他没事。”
“……”
见二人沉默了,小护士便道:“好啦,别想那么多了,我们刚给你换完药,我现在去喊医生过来。之后如果你要去厕所或者吃饭就喊一声,没事就睡觉吧,这样好得快一点。”
咚。
轻轻的关门声。
盛以航没有躺下,而是道:“你是哪位?”
那人“哦?”了一声,语气有些戏谑,“认不出我的声音啦?我又不会把你的行踪通报给老板。我今天刚回到半路,就有人打电话跟我说你们全进医院了,吓我一跳。我过来一看,你竟然也躺在这,嗬,两年没见,身手退步了不少啊。”
字他都听得懂,连起来却不是很认识。他真没想到居然能见到以前自己认识的人,一时不知道是伪装好还是坦白好。
盛以航扶了扶额头,镇定道:“店长?”
今天往幽夜小径赶的、又能在店里出事后立刻收到通知的,恐怕只有幽夜小径的店长了。只可惜他没想到,对方比他想的还要了解他。
“……你失忆了。”
谢谢你这么轻松地说出我花了那么长时间才确定的事实。盛以航假装没听到,继续问道:“那请问你到底是哪位?”
对方原本语气中的欣喜一下子黯淡了下去,她淡淡道:“你不应该先自我介绍一下吗?”
“床头没有我的名片吗?”
盛以航是瞎说的,他也不确定有没有。不过从对方突然沉默了的态度来看,可能医院确实帮他挂了一张名片。良久,盛以航都准备起床喝口水了,她才道:“秦在天。我叫秦在天。”
好霸气的名字。盛以航掀开被子,准备下床,秦在天伸手扶了一下他,“你要什么,我帮你拿。”
“水。”
秦在天帮他倒了一杯水,递给了他。盛以航道谢,刚喝了第一口,就听到一个老爷爷风风火火地打开了门。
“哎哎哎,干什么呢?你要去哪里!”老医生似乎掉了不少牙,说起话来嘴里漏风,“坐下坐下。”
盛以航喝完水,坐在床上没动,等待医生发落。
老医生可能是在看电子病历。看完之后,他冲盛以航道:“你转过来。”
盛以航转到床的另一边,医生掀开他的衣服,冰凉的仪器贴到了他的胸膛上。凉飕飕的感觉游移了几个地方。医生对旁边的人小声道:“重点注意一下这个病例,三青鸟的人来调研时记得告诉他们。”
“我有什么问题吗?”盛以航问。
“没什么问题。倒不如说,就是太好了。”老医生说,“我给你开了点消炎药,早晚各一颗。眼睛定时换药,三天后拆纱布,之后你就可以出院了。”
老医生又风风火火地走了。盛以航不知道房间里是不是只剩他们两个人了,但他想问的事情还有很多,试探着开口了,“秦店长?”
“我的妈呀,您可别这样叫我,我受不了。”秦在天呲牙咧嘴,“叫我秦在天就好了。秦店也、也行。”
“这是单人病房?”
“双人的,许可在你左边的病床上睡觉呢。”
“你出的钱?”
“不是,这个我可以放心。这件事情有点蹊跷,大老板已经接管了,费用也是他出的。”秦在天顿了顿,才犹豫地轻声道:“虽然老板说不能外泄,但是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盛以航很久没和其他人打交道了,但眼下他真的非常需要一个人给他提供过去的信息。从秦在天的语气来看,他们两个在过去应该至少是友好关系,只要小心一些,应该可以多套点信息出来。如果确实是跟他一个阵线的,重新建立联系未尝不可。
“你可以告诉我什么?”盛以航问。
秦在天陷入了沉默,时间长得盛以航几乎怀疑自己聋了。就在他准备再问一遍时,秦在天颤抖着声音开口了。
“呜呜……云流……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啊!整整两年你都一点消息都没有啊!我以为你死了啊!呜呜呜,要是当年我、当年我再厉害一点,要是我像晓西或者王八蛋方呇那样牛逼,那还有什么我帮不了你啊!我对不起你啊!”
盛以航被吓到了。这什么情况?
“你冷静一点……”
“你就连说话方式都跟以前一模一样啊!呜呜呜呜!”
“我草,这什么情况?”周莱的声音突然从门口处传来,“秦店?你怎么哭了?盛小兄弟欺负你了?”
“你怎么说话的!”
“好痛!”
啪的一声巨响。盛以航推测是秦在天给周莱的后脑勺来了一下。
“你好。”盛以航道。
“啊,我听说你醒了,就过来看看你。”周莱听上去有点幽怨,“哎,说实话,我昨晚也睡得不怎么好,还一大早就被秦店叫醒到医院来了。来就算了,还被抓去强行做了个检查,莫名其妙就得了个呼吸道感染。过来一看,你们全都倒下了,我特么人都傻了。昨晚到底发生啥了啊?”
盛以航想了想,拣着能说的说了,“你们店里昨天长蘑菇了。”
“蘑菇?我怎么没见到?”
“什么都没有?”盛以航不是没怀疑过那是一种幻觉。他本想跟许可核对昨晚的经历,没想到他竟是第一个醒的。
“那倒也不是,就是店里不知道为什么地上天花板上墙上全是黑乎乎黏了吧唧的东西,特别恶心,还有一种,嗯……怪怪的甜甜的味道。虽然能洗干净,但今天肯定营业不了了,我就让他们全都放假了。”
这下轮到秦在天很幽怨了,“放假你倒是很干脆哈。”
“哎,我这不是英明果决、当下立断嘛。”
“谁夸你了!”秦在天突然停住,“你手上这是什么?”
周莱提了提布袋子,“饭啊,你一份我一份。等等,你不会……我是刚刚才知道盛小兄弟醒了,我不是故意不买的!”
秦在天冷漠道:“我给你钱,你再去买一份自己吃。”
“店长……”
“给你一百。”
“得嘞!”
周莱风一样地走了。
秦在天见他关上门,便道:“那我们先吃饭吧,这里有份炒饭给你吧,吃着比较方便。”
盛以航本想端着吃,然而秦在天非常勤快地把病床自带的小桌板抽了出来,伸手把盛以航放到正确的位置,打开盒饭,勺子放在他手边,然后愉快道:“吃吧!我们边吃边说!”
“……谢谢。”
由于看不见,盛以航吃得非常小心。他先让勺子碰一下嘴唇,再张开嘴,以确保勺子不会碰到脸上别的地方。相比起来秦在天就厉害得多了,她一边吃一边说,口齿伶俐,两边都不耽误。
“昨晚发生了什么,我不是很清楚。我昨天莫名感觉不是很对劲,很早的时候,我收到了医院的电话,但他们也只是说有好几个我们的店员进医院了,其中两个的感染情况挺严重。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好改成了最早的一班车回到了山城。”秦在天稍作停顿,“我先去的店里,看的情况跟周莱看到的一样。我当时就发现不对劲,就给大老板打了个电话。”
“你怎么觉得不对劲的?”
“是你送的那颗摆在吧台酒架上的人头。那颗人头识别到大量的念力后才会脱离酒架,不然是用任何方法都拿不下来的。”
原来是我送的吗!盛以航被呛到,狼狈地咳嗽起来。
“这个你也不记得了吗?”秦在天小心翼翼地问。
盛以航强装冷静,“昨天的事情,官方是怎么说的?”
“你知道的,现在关于真实世界的报道媒体并不发达,对外的通报似乎是吃了致幻蘑菇吧?没太多人在意这件事。至于我向大老板说的——我说的是,有一种大型致幻的蕈类,凌晨生长,日出前液化,变成黑色液体。它感染人的方式也非常诡异,它并非是像普通的真菌感染那般单纯地生长在人的粘膜表面,而是就像是……像是以人的肉身为土地那样,长在上面的。
“你没有看到许巧的胸片,我当时看见了,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白点。我当时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后来我才偷听到他们讲,她的肺里全是小小的菌伞。”
秦在天捂着脸,吐了口气,“而且这种蕈类,是包含着念力的。但至于它长什么样子,我还没见到,我是通过满屋的痕迹判断它的大小的。”
肺里全是菌类?盛以航问:“她现在还能救吗?”
“嗯,他们紧急给她洗了肺。如果还不行,只能申请紧急加入蜂箱,用蜂箱的技术救一下了。”
这个东西比他想的还要恶心。盛以航放下勺子,他现在只能尽可能多和秦在天他们交换信息,至少要尽快查明这种蕈类最早是在何时何地出现的。
“它确实包含念力,而且长得很大,非常像人的手臂。菌杆是白色的,尖部呈粉红色,我认为是□□菌属,但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物种。含有中立的念力,证明它可能是某种自然现象,而非恶意针对某个人。”
这是他刚刚想明白的。既然他没有感受到恶意,那么结果其实很简单,那就是这确实是非恶意的观神子嗣,只存在,无意害人,只是人类恰巧成为了它的土壤。它就像月升潮涨一样,巨量的能量涌入到某种生物中,它开始畸变、拓展、扩张。这是只有自然才能裁断的事情。
“你吃饱了?”
秦在天过来帮他收拾东西。盛以航有点不好意思,但他也帮不上忙,只能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秦在天冲他笑了笑,又意识到他看不见,于是补充道:“没关系,你是病人,应该的。你说的那些,我会向大老板汇报的。关于你说的中立念力引起的自然现象,我可以告诉你的是,这确实是大老板最近调查的,起因是大约两周前被发现的另外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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