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兰嘉赶紧打断男子未知但似乎有敌意的想法,让他完成一个小要求:“我想下车,请你让一让。”
他照做,移动时因肩膀疼痛露出难捱的表情。
旬兰嘉顺利开门,拖着腿下车,倚在(沾满土灰)的车门上。
郊区荒土地上的夜色真美,虽然月亮不圆满,但给星星留足闪耀的舞台。
她突然发现自己还没遇到过意志坚定的智力型罪犯,是她不够格吗?还是所有罪犯遇到她都要过意志和智力的双重检定?
她要不要做个警用装备厂,然后把自己的二寸免冠照片贴在所有产品上……
旬兰嘉掐断幻想,找了点“伊德奥-纳”演讲时的感觉,对男子提议:“联系你的教友,好吗?我们来谈谈全灵教的理念和未来发展。”
男子极小幅度地频频点头:“是该和她说一声。”
“不用,我已经来了。”
土坡上高高站着个黑漆漆的人影。她脚一跨就落到车顶,踩出个新坑。
旬兰嘉脑子里管钱的那部分抽了一下。
来者腰上挎着长条包,双腿一直一屈地站在车顶,弯腰问旬兰嘉:“你到底给多少团体做过发展规划?”
——对方很熟悉你的作风,又是认识的人吗?
——最近的“重新遇见某个女人,对方却变成认不出来的样子”剧情是不是重复了?
——正经点,你只给满月华光社做过发展规划的草稿。
轮到管社交的脑筋抽动。
旬兰嘉侧身,手臂搭在车顶,问顶上摆造型的青年女性:“满月华光社最近怎么样了?让你离开它,来到全灵教?”
“你还信别的教?!”
男子则用被背叛的眼神怒视同伙,再次举手,再次疼得放下。
坏了!虽然不知道坏在哪里。
旬兰嘉努力帮忙描补:“结社是结社,宗教是宗教,不一样。”
车顶的黑影则回应她:“没有结社了。伊德奥-纳,你的伟大蓝图不可能实现——满月华光社在惠恩斯聚餐,之后逐渐失去组织力,说是成员各自发展,实际就是散伙。”
“原来如此。”旬兰嘉继续仰望,想知道细节,但在比起已经没落的满月华光社,全灵教的主张更有必要了解。
他们是异教,但并不信奉异神。
旬兰嘉适应黑暗的眼睛能看清车顶的立绘:白净的面庞,哭过似的水肿眼睛,与记忆叠上大半。
不过,女青年的怀抱里应该加点东西,比如一支铁丝和绢制成的昙花才算实锤。
旬兰嘉问:“大艺术家,吃素吃成肝损伤真的没问题吗?还会导致月经不调、脾气暴躁的问题,随随便便开狙,给组织带来财产损失。”
蜡黄脸男子辩白道:“为了除掉害虫,任何牺牲都可以接受。”
“那也会有别人把你们当成害虫,过来刺杀你们的。”
彭何露从自身经验出发,给出预言。
男子大怒:“你也配说这种话?”
彭何露想做“投降”手势,举起双手,但右手握着一枚破片符咒。
气氛一时间变得尴尬,她若无其事地放下它。
旬兰嘉尝试和稀泥:“好了好了,马上就是降分日了,太阳照着呢。全灵教的主张是什么?能不能用一句话总结?”
大艺术家端详她的脸:“‘万物有灵,圆融自然’。”
旬兰嘉知道,任何理念,都会被解释得五花八门,比如吃素也分程度低高。
全灵教里有的人会吃鸟类未受精的卵,喝母牛喂完小牛后剩下的奶;有的只从自然界中采集会结种子的果实,吃完还要帮忙播种。
阿廖汀曾经这么说过:“连土豆都不吃,就因为土豆是块茎!这帮人真的疯了。”
旬兰嘉又问了大艺术家一点细节,答案和网上能查到的内容相差不大。
所以此人加入全灵教应该不久,造型倒是摆得挺久。
所以她关心道:“你是不是崴到脚了?”
大艺术家呵笑,以悬空右腿的状态蹲下身。她原色的棉麻长裤缩上去一截,露出红绿撞色的长袜。
她吩咐那面色蜡黄的男子:“扶我一把。”
男子这次根本没抬手:“肩膀痛。我被这女人诅咒了。”他瞥一眼旬兰嘉。
旬兰嘉点点头,状似不经意地问:“你们谁知道怎么结束诅咒吗?”
彭何露吐露众人的心声:“我看你是那种把大象塞进冰箱后拿不出来的人!”
大艺术家问:“能不能用‘祝福’抵消?”
旬兰嘉在脑内设想过:“不行。我诅咒他肩膀疼,代价是自己膝盖疼;我祝福他肩膀不疼,代价还是自己膝盖疼。如果有多的祭品,我倒可以试试能不能用来代为受刑。”
蜡黄男子问:“你要什么祭品?”
“足够有价值就行,不管是在我眼中还是祭品本人心里。”
蜡黄男子占据了吐槽的有利位置:“你刚刚说了人祭对吧!”
“反正落到别人手里,也是被剥削、被压榨、被吃,为什么不能来被我献祭?”旬兰嘉故意说怪话,以激起对方的反应。
车内的彭何露连连颔首,旬兰嘉挑眉瞧她。
男子磨牙:“你10分钟前还在装大学生。”
“有矛盾吗?我们大学生素质可高了,我保证不会折磨和蹉跎任何一条人命。”旬兰嘉尝试拉进心与心之间的距离,“你们全灵教应该能理解吧?”
“我应该理解吗?”蜡黄男子将无助的目光投向大艺术家。
大艺术家问旬兰嘉:“祭品的价值由市场决定?”
“不一定,情感价值也算。”就像她很爱吃罐头,也喜欢和彭何露当网友,所以献祭二者能起效。
大艺术家准备对蜡黄男子下判决:“你手机里是不是存了很多前妻的照片?早点放手吧。”
蜡黄男子完全不认可,他甚至克服疼痛,用力伸出食指指向大艺术家的挎包:“你的爱铳不是更有价值吗!”
大艺术家:“肩膀疼的人又不是我。”
蜡黄男子跪下:“求你了。”
旬兰嘉乐于看两人拌嘴,甚至可以忍受膝盖疼。
——确实,除了精神上的痛苦之外,一切痛苦只不过是身外之物。
这么一想,她的膝盖好像真的慢慢不疼了。
不仅如此,蜡黄男子竟然也揉着肩膀,表情惊喜恍然得仿佛前妻给他打钱。
见此,旬兰嘉怅惘道:“诅咒自动失效了啊。”
她得承认,是灵视必须手动开关令她产生了固有思维,觉得诅咒也一样。
那么诅咒和祝福所维持的时间,显然取决于祭品。
祭品价值能否用某种公式量化,使它与所能维持诅咒的时间,呈线性或其他关系?
诅咒的反作用能不能真的转移到祭品上?……替身?牌位?尸?
大艺术家借着蜡黄男子的手臂垫脚,从车顶下来。
旬兰嘉回神,问大艺术家:“那个顾问,名字叫伊索的,怎么样了?”
大艺术家双眉挑高:“他?他尝试把分崩离析的社团组织起来,但越试崩得越快,最后听说他心灰意冷,去了南大陆。”
旬兰嘉听懂了:旬辛推动满月华光社解体,收足写作素材,拍屁股走人。
谢谢旬辛,让她不用再反思当时灵体通明情况下的“慷慨陈词”,从行为事实上讲,他是个好长辈。
至于那条“我要复活你妈咯”的信息什么时候来,她一向擅长等通知。
“啊!”大艺术家仿佛作画有了灵感,问旬兰嘉,“你刚刚报警了吗?警察大约什么时候到?”
“快了吧。”答完旬兰嘉觉得太含糊,但能够确定的只有,“其实我也不确定。”
这边是郊区,地面定位系统时好时坏,报警时参照地标描述了相对位置,现在还远离报警处起码0.5公里。不过总是能找过来的。
谈话散发出临近结束的后调。
旬兰嘉作为被狙击方和狙击方两边的熟人,似乎隐隐肩负着总结陈词的责任。
“你们谁想自首?”她问,“我有代写自首书的经验。”
大艺术家给蜡黄男子抛了个眼神,手搭在破车窗锋利的边缘:“私了吧?然后我们各凭本事。”
男子上唇皱起,但终究闭紧嘴,没有继续执着。
“我不介意两清。你最好关心一下自己的手。”彭何露替旬兰嘉说,“还有她的车窗维修账单。”
大艺术家报了个地址:“账单寄到这里,我们的邪恶据点。如果来拜访,记得别走后门,否则会被猪顶屁股。”
“……猪?”
旬兰嘉疑惑素食群体养猪做什么,拱松露?
大艺术家竖起食指,在空中摇晃。
“一共16头,15头被主人抛弃的宠物猪,还有从1头货车上掉下来摔骨折的猪。我当时在场,觉得它死前遭罪太可怜,所以买下它。之后我和它就被全灵教吸纳了。”
彭何露用自言自语般的音量问:“可以吃的动物,和陪伴的朋友,区别到底是什么?”
旬兰嘉问在场的所有法外狂徒:“可以杀的人,和不能杀的人,区别是什么?杀人有特殊的感觉吗?”
三双眼睛投来六道注视集中在同一个人身上。
“我去年堕胎,他们说我杀人。”大艺术家首先开口,“由此可见,杀人不算什么,只是帮地球母亲打孩子。”
第二个发言的彭何露眨眼,简洁道:“没有。”
排到第三的蜡黄男子笑了两声,问她:“一起走吗?我们全灵教也有改过自新套餐:种10年树或者挽回1个濒危物种,偿1条人命。”
彭何露望过来。
旬兰嘉说:“你可以坐牢,或者入教,或者逃去别的地方。我不会干预你的选择,而你选任何一条路都会加深我对你的了解。”
“那你说出这段话,是不是一种干预呢?”彭何露笑了,“司法体系和全灵教,对我来说都一样,能种树倒还是件好事。你去做想做的事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