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思虞的葬礼在清晨举行。
凌晨时分，医院按照程思虞临死前的遗言，把完整的细胞拿了出来，移植到了她父亲的妻子身体里，而后，还安排了车辆将她的遗体送往殡仪馆。
所有的事情办完后，天已经亮了。
来参加葬礼的人不多，程思虞生前朋友很少，只有蒋承一家、许佳欣和几位村里邻居到场。
程思虞的爷爷奶奶因过度悲伤而无力招待来宾，蒋承和许佳欣主动帮忙接待和安排各项事宜。
许佳欣在招呼客人时，注意到走廊尽头的方知有。
他穿着黑色丧服，整个人看起来消瘦了不少，但外表没有其他异常。
许佳欣向蒋承交代了一声，走向方知有。
"你去哪了？"她问道，仔细打量着他。确认他身体无碍后，她松了口气："时间还来得及，进去吧。"
说着就要拉他进去。
方知有站在原地没动。
许佳欣感觉到异样，松开手后退两步。
她看到方知有眼神空洞，表情茫然。
"我找不到程思虞了。"他说。
许佳欣震惊地捂住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她转头看向灵堂里程思虞的黑白遗照，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许佳欣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看着方知有，低声说道："思虞已经走了，就在里面……你进去看看她吧。"
方知有站在原地没动，目光仍然涣散，像是根本没听见她的话。
许佳欣犹豫了一下，伸手轻轻拉了他一下，想带他进去。
可他的手臂僵硬，整个人像被钉在原地一样。
蒋承注意到这边的情况，走了过来。
"怎么了？"他低声问许佳欣。
许佳欣摇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只能低声解释："他好像……接受不了。"
蒋承看了方知有一眼，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让他缓缓吧，别勉强。"
葬礼的流程还在继续，哀乐低回，宾客们依次上前鞠躬。
方知有始终站在走廊上，没有进去。
他的目光偶尔会望向灵堂的方向，但很快又移开，仿佛那里有什么他不敢面对的东西。
许佳欣时不时回头看他，心里一阵发酸。
她知道方知有和程思虞的关系，也明白他现在的心情。
可葬礼马上就要结束了，如果他再不去见最后一面，就真的来不及了。
她咬了咬牙，再次走到方知有面前："思虞就在里面，你真的……不去看看她吗？"
方知有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我……不知道该怎么见她。"
许佳欣眼眶一热，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这时，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走过来提醒，遗体告别的时间快结束了。
方知有听到这句话，身体猛地一震。
他抬起头，终于迈开脚步，朝灵堂走去。
方知有走进灵堂时，脚步很轻。
他站在人群最后，目光落在正前方的遗照上。
照片里的程思虞微笑着，和他记忆中的样子分毫不差。
遗体告别环节已经开始，人们排着队缓缓绕行。
方知有站在原地没动，直到所有人都走完，工作人员准备盖上棺木时，他才突然上前一步。
"等一下。"他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工作人员停下动作。
方知有走到棺木前，低头看着躺在里面的程思虞。
她化了妆，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一样。
方知有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她脸颊时停住了。
"我来晚了。"他说。
灵堂里很安静，只有空调运转的轻微声响。
方知有站了很久，最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轻轻放在程思虞手边。
"走吧。"他对工作人员说。
棺木合上的声音很沉闷。
许佳欣站在不远处，看见方知有转身时眼角有泪光闪动，但他很快抬手擦掉了。
葬礼的最后一个环节是火化，亲属要去确认签字。
方知有没跟过去，而是独自走出了殡仪馆。
外面阳光很好，照得人睁不开眼。
方知有站在台阶上，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发现里面只剩最后一支。
他点上烟，深深吸了一口，看着殡仪馆的烟囱冒出淡淡的烟。
方知有站在殡仪馆门口的台阶上抽烟。
许佳欣走过来，站在他旁边。
"盒子里是什么？"她问。
方知有吐出一口烟："戒指。"
许佳欣愣了一下："你们......"
"本来打算大学后向她求婚的。"方知有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现在用不上了。"
蒋承从殡仪馆里走出来，手里拿着骨灰盒。
两位老人跟在他身后，眼睛红肿。
方知有走过去，低声说了几句话，老人点点头。
回程的车上很安静。
方知有坐在后排，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
许佳欣从后视镜里看了他几次，欲言又止。
到了村里，帮忙的邻居已经准备好了饭菜。
方知有没去吃饭，一个人去了程思虞的房间。
房间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书桌上放着没看完的小说，床头摆着两人的合照。
他坐在床边，拿起照片看了一会儿，然后拉开床头柜的抽屉。
里面有个笔记本，翻开第一页写着"给我最爱的阿有"。
方知有的手抖了一下，慢慢翻开下一页。
笔记本上的字迹很工整，是程思虞住院期间写的。
方知有一页页往后翻，直到最后一页写着："别难过，好好活下去。"
他把笔记本合上，放回抽屉，然后躺在床上，闻着枕头上残留的洗发水味道。
窗外传来邻居们收拾碗筷的声音，还有小孩的嬉闹声。
方知有闭上眼睛，眼泪顺着太阳穴流进头发里。
方知有在程思虞的床上躺到天黑。
外面帮忙的邻居都散了，屋里安静下来。
他起身打开灯，看见桌上放着一碗已经凉透的面条，旁边压着一张字条："记得吃饭。"
是许佳欣的字迹。
他拿起筷子，机械地把面条往嘴里送。
吃到一半时，手机响了。
是李康德打来的，问他什么时候能回去上课。
方知有说再请三天假，李康德叹了口气，说最多再给两天。
挂掉电话，方知有继续吃面。
面条已经坨了，但他还是一口一口吃完。
洗碗的时候，他发现水池边放着程思虞常用的那个粉色马克杯，杯底还留着一点没喝完的水。
第二天一早，许佳欣来敲门。
她手里提着早餐，说蒋承一会儿开车送两位老人去办手续，问方知有要不要一起去。
方知有摇摇头，说想留下来收拾程思虞的东西。
许佳欣欲言又止，最后只说："有事给我打电话。"
等他们都走了，方知有开始整理房间。
他把程思虞的衣服一件件叠好，放进纸箱。
在衣柜最底层，他发现了一个小铁盒，里面装着关于他们还没相认前他的照片。
中午蒋承回来了，看见客厅里堆着几个打包好的纸箱。
方知有坐在阳台抽烟，脚边放着那个铁盒。
蒋承走过去，递给他一瓶水。
"都收拾好了？"蒋承问。
"嗯。"方知有接过水，没喝，只是拿在手里："明天我就回去了。"
"这么急？"
"老张催了。"方知有顿了顿："她爷爷奶奶那边......"
"我已经安排他们去了他们小儿子那。"蒋承说："你放心复习高考。"
方知有点点头，没再说话。
傍晚的时候，他一个人去了墓园。
天黑前下起了小雨，他站在程思虞的墓碑前，雨水顺着头发往下流。
方知有在墓园待到雨停。
衣服湿透了，贴在身上很凉。
他走回程思虞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许佳欣站在门口等他，手里拿着干毛巾。
"你这样会感冒的。"她把毛巾递给他。
方知有接过毛巾，随便擦了擦头发。
"谢谢。"他的声音有些哑。
"吃饭了吗？"许佳欣问。
方知有摇头。
许佳欣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一个保温盒："给你带了点粥。"
他们坐在客厅里，方知有慢慢喝着粥。
许佳欣看着他，突然说："那些照片......"
方知有放下勺子，抬头看着她，许佳欣眼睛泛红："没想到她一直留着。"
方知有收回视线，没有说话。
"她很想你。"许佳欣继续轻声说："也真的很喜欢你，虽然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喜欢你的事，可我们大家都看的出来。"
方知有还是没说话，低头继续喝粥。
喝完最后一口，他盖上盖子："我明天早上走。"
"我送你。"
"不用了。"方知有站起身："蒋承说送我去车站。"
许佳欣点点头，收拾好保温盒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时，她回头说："高考加油。"
方知有勉强扯了扯嘴角："嗯。"
晚上，他躺在程思虞的床上，翻着那个铁盒里的照片。
大部分是他高中时的样子，有些连他自己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拍的。
最下面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希望阿有永远快乐。"
他把照片和纸条放回铁盒，关灯睡觉。
黑暗中，他听见窗外有猫叫的声音，像是程思虞以前经常喂的那只。
第二天清晨，蒋承准时来接他。
蒋承察觉到了方知有一些异样。
对方跟他说找不到程思虞了，打电话也没人接，发信息也没有回应。
还质问他是否知道程思虞的下落，甚至怀疑是他把程思虞藏起来了。
蒋承听到方知有的话，心里一沉。
他仔细打量着方知有，发现对方的眼神涣散，神情恍惚。
"知有，你还好吗？"蒋承试探性地问道。
方知有突然抓住蒋承的手臂："小虞儿去哪了？我找不到她。她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蒋承感到一阵心酸。
他轻轻拍了拍方知有的肩膀："思虞她...已经走了。昨天我们刚参加了她的葬礼，记得吗？"
方知有松开手，后退两步："不可能...她昨天还给我发消息..."
蒋承注意到方知有的手机屏幕是黑的，根本没有新消息。
他意识到情况比想象的更严重。
"我们先去医院。"蒋承当机立断，拉着方知有往外走。
方知有挣扎着："不去医院！我要找程思虞！"
争执间，许佳欣闻声赶来。
看到这一幕，她立刻明白了状况。
"阿有，"许佳欣轻声说："思虞临走前让我转告你，要你好好照顾自己。"
方知有突然安静下来："她...真的这么说？"
许佳欣点点头："她还说，要你按时吃饭，别总熬夜。"
方知有的眼眶红了。
他慢慢蹲下身，抱着头低声啜泣。
蒋承和许佳欣对视一眼，默契地守在旁边。
过了许久，方知有才抬起头，眼神清明了一些。
"对不起...我刚才..."他的声音嘶哑。
"没关系，"蒋承扶他站起来："我们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这次方知有没有拒绝。
在去医院的路上，他望着窗外，轻声说："有时候我会忘记她已经不在了...总觉得她只是出门了，很快就会回来..."
许佳欣坐在副驾驶，偷偷抹了抹眼泪。
医生诊断方知有是因为过度悲伤导致的心理障碍，建议他暂时休息，配合心理治疗。
——
寒假期间，方知有定期到心理诊所接受治疗。
在医生的专业指导下，他的精神状态逐渐好转。
自从程思虞离开后，他再也没有梦到过她。
经过一个月的治疗，医生评估他的情况明显改善，建议可以减少就诊频率。
这天治疗结束后，方知有在医院门口遇到了蒋承和许佳欣。
这段时间，两人因为经常一起去探望程爷爷和程奶奶而走得越来越近。
性格直爽的许佳欣主动向比自己小几岁的蒋承表白，而蒋承也对这位开朗的姐姐抱有好感，两人很快确定了恋爱关系。
看到方知有出来，这对情侣热情地招呼他上车。
他们叫了辆出租车，方知有坐在副驾驶位置。
车子启动后，方知有转头对后座依偎在一起的两人说："我想再去看看她。"
车厢里顿时安静下来。
蒋承理解地点点头，让司机改道前往墓园。
初春的墓园显得格外肃穆。
方知有站在程思虞的墓前，手指轻轻抚过墓碑上的照片。
照片里的女孩笑容依旧明媚。
"小虞儿，前段时间我生病了，没能来看你。"他的声音很平静："你不会怪我的，对吧？我现在已经好多了，以后会好好照顾自己，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春风拂过，带来远处新叶的沙沙声。
方知有站在墓前，仿佛在聆听什么。
片刻后，他转身对等待的两人说："我们走吧。"
回程的路上，方知有靠在车窗边睡着了。
蒋承和许佳欣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他。
＊
高三的同学要比高一高二的同学要早开学一个星期，方知有在那天就准备返校。
临走前，他把程思虞的铁盒小心地放进了背包。
"有事随时联系我们。"蒋承把他送到车站。
方知有点点头："谢谢你们。"
看着列车远去，许佳欣叹了口气："希望他能挺过来。"
蒋承揽住她的肩膀："会的。时间会治愈一切。"
列车上方知有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从口袋里摸出程思虞常戴的那枚发卡，轻轻握在手心。
——
方知有在校门口下了车。
走进校园时，他听见上课铃声响起，学生们匆匆跑向教室。
他站在教学楼前，看着程思虞上课的教室窗户，站了很久。
方知有走进教学楼，走廊里很安静，只有老师讲课的声音从各个教室传出来。
他的球鞋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班主任老张正在办公室里批改作业，抬头看见他时愣了一下。
"来了？"老张放下红笔："身体好些了吗？"
方知有点点头，从书包里取出请假条。
老张接过来看了看，拉开抽屉取出他的复习资料。
"落下的课自己补，有问题随时来问。"
"谢谢老师。"方知有接过资料，发现每份卷子都标好了重点。
走出办公室，他在楼梯口遇到了李康德。
对方抱着卷子走下来。
"回来了？"李康德推着眼镜，上下打量他。
"嗯。"方知有应声。
李康德欲言又止，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事说话。"
方知有点点头。
—
放学铃响起，走廊突然喧闹起来。
方知有快步走向校门口，避开人群。
他在公交站等车时，几个女生从校门出来。
她们说笑着，其中一位女生抬头看见他，笑容僵了一下。
公交车来了，方知有上车找了个靠窗的座位。
路过新华书店时，他下车买了套模拟题。
收银员找零时多给了他五块钱，他默默退了回去。
回到家，他打开冰箱。
里面只有半盒牛奶和两个鸡蛋。
他煎了鸡蛋，热了牛奶，坐在书桌前边吃边看老张给的资料。
吃到一半时，他停下来，把对面那个落满灰的粉色马克杯拿到水池边洗干净。
晚上十点，他做完一套数学卷子。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蒋承发来的消息："今天去看了，花很新鲜。"
后面附了张墓地的照片。
方知有保存了照片，没有回复。
他继续做题，直到凌晨一点。
关灯前，他把铁盒从书包里拿出来，放在枕头旁边。
窗外有野猫在叫，声音也很像程思虞以前经常喂的那只，听起来让他很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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