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的小区前,一辆扬长而去的网约车甩起一片尘土。
被扑了一脸的杨浱樰呛咳着环顾了一圈。
空气中到处都是飞扬的尘土,对面工地上新的小区才起来三层,机器轰鸣掺杂着聒噪的蝉声,吵得人脑袋嗡嗡直响。
最终视线落到掉了漆、斑驳不堪的门牌上——幸福里。
他弯腰拉起了被司机扔倒在路边的行李箱,准备往小区里走去。
“叮~”手机进来一条信息,是卖房网站上的官方消息,提示他再降价1%更好出手。
下面还跟着一条两个小时前的移动短信:本月套餐已扣费,话费余额2.38元,请及时续费。
他拧眉把手机塞进了口袋,拖着箱子往里走。
刚迈出两步,“哐唧”一声,行李箱的一个轱辘断了。
停下了脚步,注视着这个滚到脚边的轱辘,最终把它踹进了旁边的绿化丛里,激起了一片灰尘,不比那网约车甩起来的少。
旁边小姑娘手上的雪糕正稀稀拉拉地往地上滴着奶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然后“哇哇”地大哭起来……
他犹豫了一番,迟疑着往那边走了一步,小姑娘哭得更凶了……
“小美女,再哭雪糕都化啦~”
循着声音,看到一道瘦高的身影从旁边走了过去,手上似乎还拿着那个他刚踢出去的轱辘。
那身影走到小姑娘跟前蹲下:“化了就没得吃咯~”
小姑娘真的就闭了嘴,转成了抽抽搭搭,而后又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那身影站起来,回头冲他露出一个友善的笑,视线滑到他露出的左手腕,最后在腕口的伤痕处落定。
他扯了扯衣袖盖住腕上的伤痕,微微点头算是道谢,拖拽着行李箱进了小区。
小区电梯里透着一股闷热,金属镜面到处都是划痕,照得里面的人更显得凶神恶煞了。
杨浱樰猛地一愣,这是我吗?原来,那小姑娘是被我吓哭的……
手指动了动,按亮了手机屏,把屏保换成了系统默认图案。
之前的屏保是曾经的书粉写给他的信。
【耀如墨玉,明如星雪;不染尘泥,谪仙墨染。】
谪仙墨染,早已跌入尘泥,挣扎不起。
伴着电梯门开的声音,手机响了起来,看着来电,杨浱樰脸色沉了沉。
开门把行李箱拖进了屋子,最终还是在铃声将要挂断的前一秒按了接通键。
“浱樰,你爸没事了,我们今晚的飞机离开。”电话里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
“嗯……”只一个字就嗓子发紧,带着颤抖,不敢再往下说。
拿下了手机,仰头咽下了即将涌上眼眶的水汽,把手机开了免提,放到一旁。
“浱樰……”妈妈的声音带着想说不敢说的试探,“我们去找你的时候,碰到中介带人过去看房?”
他手上顿了顿,看了一眼手机,没有回话,蹲下身开始收拾,打开了行李箱,里面都是书。
“卖了房子你住哪里?”
他还是没有说话,把行李箱里的书一本本地拿出来,摆好。
不知道该说什么,把人气到了医院,没有去医院看过一眼,反过来要他们担心自己没地方住。
他活该一直沉在尘泥里起不来身。
手上摸到了一本保存完好的硬质封面的典藏版书籍,是他的第一部作品,十八岁开始连载,二十岁出版,百万册直接抢售一空。
翻开扉页是一行俊秀的字体。
【愿你我,都能相守住这片绚烂烟火。——墨染】
“樰,你爸爸只是心直口快,你知道他的,他没有那个意思……”
他合上了那本书的封面,摩挲着印着他名字的烫金书封,挪动着把书名盖住,塞到了一堆书的最下面。
垂了眼眸,稳定了情绪,拿起了手机:“妈……我很好,不用担心。你们多注意身体。”
“欸、你还没说你住哪里……”
手机提示了电量过低,他找出充电器把手机连上,转身看到门口靠着一个人,那人手上拿着一个眼熟的轱辘,似乎站了一会儿了。
想到刚刚开着免提的电话,他本能地皱眉,走过去关门。
“耀如墨玉,明如星雪。”
他走过去的脚步停了一瞬,抬头,那人正一脸柔和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多年未见的故人。
但很快他暗了眸光又垂下了眼,不会有人认识他,更不会有人记得“谪仙墨染”。
那人似乎晃了一下神,略微低了低头:“抱歉,看到你就忍不住想起了网上的这句话。我是隔壁701的夏礼仁,昨天刚搬来。”
边说边把手上的轱辘递了过去:“刚在楼下看见的,没想到你就住我隔壁。这个轱辘,我觉得还可以用,我给你装……上……”
“砰”门被关上了。
他脸盲,但是对声音很敏感,听出了这是哄那个小姑娘的人。但对于这种没有边界感的自来熟,他只有反感。
盯着猪肝色木门的眸光暗了暗,有这样一个邻居,希望以后不会常被打扰才好。
转身继续收拾,他的东西不多,整理完窗外刚刚拉下夜幕。
冲了一个澡出来,在包里翻出一桶泡面,烧水,泡上,打开了笔记本电脑,邮箱里躺着一封未读邮件。
【墨染你好,很遗憾地通知你,你投稿的作品《离音》未通过审核。原因为叙事风格与本平台风格差异较大。请不要因为这次的失败而感到气馁,建议你多看看本网站作品,了解读者喜好之后再创作,期待下次能与你合作!】
他仰靠到椅子上,盯着这封邮件,直到屏幕暗了下来,黑屏。
泡面已经彻底泡囊了,桶里的汤水尽数被吸进了面里,瞥过一眼,盖上盖子扔进了垃圾桶。
视线重新落回到电脑屏幕上,这封邮件的下面排着三十六封已读邮件。
大同小异的话术,除了他投稿的作品名称不同,其他内容仿佛是复制粘贴。
这不算什么,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哪怕再来一百次的拒稿,都不会动摇一丁点他对创作的执着。
关掉了邮箱,打开了文档,这本预计两万字的短篇,已经完成一半……
“笃笃笃。”
敲门声。
“笃笃笃。”
拧了眉,没有理会。
“笃笃笃。”
终于还是起身,眉宇间带着不耐,打开门迎面是一张笑脸。
“嗨,新邻居,下午见过的,夏礼仁,还记得吗?”
他上下打量一眼这人:“有事?”
夏礼仁咧着嘴晃了晃手上的塑料水瓶,里面装着褐色的液体:“楼下物业发福利,小区里的每个人都能去领。”
“不需要。”杨浱樰准备关门了。
“欸……”夏礼仁扒住了门,“是中医过来义诊带来的药茶,说是能缓解头疼。
你刚来,肯定还没进业主群,我就给你带了一瓶上来!”
说着把瓶子塞到了他的手上,还不忘晃晃自己手上的另一瓶:“你要不想加群也没关系,以后有什么物业福利,我都给你带一份吧,反正都是邻居!”
嘴上说着,目光又落到了杨浱樰的手腕。
刚洗完澡,杨浱樰换了短袖T恤,拧了拧眉,放下左手背到身后,准备关门。
“你等我一下。”夏礼仁松开挡着的门,回了自己的房间。
杨浱樰没有等的打算,刚准备关门,那人又出来了,手上拿着一瓶药膏。
杨浱樰警惕地看着他,这药膏,和在医院用的一模一样。
夏礼仁指了指他的手腕:“我……一个朋友之前应该是和你一样,药膏……”
杨浱樰直接关上了门,把那人关在了门外。
还没走开,敲门声持续不断地响起来,他不开对方就一直敲着。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拉开门,压着声音质问了一声。
夏礼仁拿起了他的右手,把药膏放到他手上:“你不喜欢别人动手的话,就自己处理一下。
伤口不处理好,很容易再次开裂的。”
杨浱樰微怔了片刻,面前这张一直带着笑的脸现在透着严肃,凝视着他的双眸,仿佛在看一个多年未见的故人。
他很快垂下了眼,总有自以为是的陌生人,把自己当成救世主,到处施舍同情。
他关上了门,隔绝了那道目光,随手把东西放到了桌上,坐了下来,继续开始创作。
【这是杨真来南城的第五个冬天,他盼了五年的雪…………但是,南城的冬天没有雪。】
夜晚的工地是不施工的,鸣了一整天的蝉也歇息了,这样寂静的夜晚,是他最沉浸创作的时候。
敲下最后一个句号,活动着脖颈,瞥到手机上多出一条短信。
提醒他,明天是还本月房贷的最后期限。
打开手机银行,扣完明天的房贷,余额不足1000……
卖房网站和中介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目光失焦地盯着手机许久,他放下了手机,重新打开邮箱,把《离音》发给了邱涵,让他帮忙再拿去试试。
如果还不行,他明天得去找个工作了。
邮件发送成功,已经凌晨12点,关上了电脑,捏了捏两侧的额头,头疼并没有什么缓解。
“笃笃笃!”
突兀响起来的敲门声让杨浱樰吓了一跳。
“笃笃笃!”
确定不是幻听,是人在敲门,有些压不住自己的怒气了。
他拉开了门:“你……”
话没说完,手腕先被人抓起来看了一遍:“我看你灯还亮着,想着应该是没有打扰到你休息。”
杨浱樰面色不善,想要挣脱手腕:“已经打扰到了!马上要睡了,以后别半夜敲门。”
夏礼仁却是打开了药膏盖子:“你这一看就是还没抹药。”
他挣脱不开,也只能由着夏礼仁折腾,盯着夏礼仁垂着的目光,语气里透着厌烦:“我们才见面一天不到吧,你不会觉得你管得太宽了吗?”
夏礼仁的手微微顿了一下,继续抹着药,淡淡地说着:“我不希望哪天起来,发现我邻居是个不会喘气的了。”
杨浱樰愣了愣,扭开了目光,手腕处传来对方指腹柔软的触感,他低声说道:“这个你放心,不会。”
手上都处理完,夏礼仁又恢复了一副笑脸,显得漫不经心:“这可是你说的哦,记住了,我的新邻居!很晚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杨浱樰看着他走进了701关上了门,盯着自己手上被涂抹药膏的地方,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药香,垂了垂眼眸回了房间。
目光落到桌上的褐色药茶,盯着看了半晌。
打开瓶盖,一饮而尽,有点酸,有点涩,泛着一点苦……
还有点晕晕乎乎……
恍惚间好像听到了手机响,但两张眼皮重极了,他已经不想再管。
看着隔壁的灯光熄灭,夏礼仁目光垂了下来,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电脑,十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
同时开着三本书,每本都是上万催更,他就像一个码字的机器,一脸麻木,满眼厌恶。
杨浱樰,你要好好的。这是他的唯一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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