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没有见到新面孔的跑得快,这一开口就如同决堤的河水,滔滔不绝。高乔跟在他们身后,自然也听见了这些喋喋不休的介绍,回想起当初自己初来乍到时,跑得快也是这般在他耳边念经似的说个不停,不由得低声吐槽了一句:“话痨。”声音虽轻,却恰好能被旁边的溜得快捕捉到,引得后者窃笑。
野狼见状,刻意放慢了脚步,拉住了身旁沉默的玄风,两人渐渐落在了队伍后面。四周是更加荒废的建筑群,墙体剥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攀爬的枯藤如同垂死挣扎的触手,在微风中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玄风那双如同暗红琉璃般的眸子扫过前方星佑的背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低声问道:“你知道天忌孤儿院出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吗?外面那些自诩正统的基地都不敢收,你敢收?”他的声音低沉,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在这空旷的废墟间显得格外清晰。
野狼脸上那道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狰狞,但他嘴角却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仿佛偷吃了蜜糖的熊。他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道:“就是因为别人都不敢收,不敢碰,这才让我们云中捡了个天大的便宜啊!”
“便宜?”玄风眉头微蹙,红眸中闪过一丝不解。
野狼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再次掏出那张被摩挲得有些发软的考核证明,像是展示珍宝般递给玄风,“你再仔细看看,老伙计。”
玄风接过,目光落在纸上。他那张常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罕见地出现了细微的波动。证明单上,每一项测试内容后面,都赫然印着一个醒目的、力透纸背的红色“A ”评级,而在最下方,是所有D级训练营的联合认证印章。这意味著,这个叫星佑的少年,不仅通过了所有基础考核,其表现甚至远远超出了进入任何一个D级训练营的标准线!以他的资质,本应有更广阔的天空,只可惜……“天忌孤儿院”这五个字,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所有的可能都禁锢了。
“天忌的孩子……居然能做到这种程度?”玄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沙哑。他顿了顿,抬眼看向野狼,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硬,“但你别忘了,那里出来的人,记录在案的,可没有一个能被称之为良善。”
野狼哼了一声,不以为意地踢开脚边一颗石子,目光追随着前方那个背着巨大行囊、却步伐坚定的蓝色背影。“那又如何?好人堆里难免会出一两个烂到骨子里的渣滓,凭什么烂人堆里,就不能允许出现一两个……嗯,像我们这样的好人?”他特意在“我们”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带着点自嘲,又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坚持。
玄风闻言,沉默了片刻,视线不经意间扫过野狼脸上那道从眉骨划至下颌的陈旧伤疤,一些尘封的、并不愉快的往事碎片掠过脑海。他最终什么也没再说,只是将那纸证明递还给野狼,重新将目光投向远处那仿佛永无止境的昏暗天际。有些争论,无需继续。
……
星佑跟着他们来到了所谓的训练营核心区。与其说这里是训练营,不如说是一个被时光遗弃、彻底荒废的城镇缩影。残破的屋舍如同巨兽的骸骨,零散地匍匐在铅灰色的天幕下,墙壁上满是斑驳的雨渍和肆意蔓延的苔藓。没有想象中的高科技训练舱,没有能量靶场,更没有整齐的校舍。目之所及,只有堆积如山的废弃金属零件、锈蚀的管道,以及几台型号老旧、发出沉闷轰鸣声的柴油发电机,它们像是垂暮的老者,费力地吞吐着黑烟,为这片死寂之地提供着微不足道的能源。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尘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
跑得快在路上依旧喋喋不休,但当他引领星佑踏入这片更为核心的废墟时,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许多,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警惕。他凑近星佑,用手半掩着嘴,小声提醒道:“你以后自己小心点啊,这里除了我们几个,还住着其他一些……嗯,比较稀奇古怪的家伙。他们不太合群,脾气也怪,你尽量别去招惹他们。”他指了指周围那些门窗破损、黑洞洞如同眼睛般凝视着他们的废弃房屋,“这里的空房子很多,你随便挑个顺眼的,自己收拾收拾就能住,反正……也没人管。”
星佑点了点头,真诚地道谢:“好的,谢谢你。”
这时,野狼已经一马当先,冲向了不远处一栋相对完整、门口挂着歪斜木牌(上面模糊写着“食堂”字样)的建筑。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今晚的菜单,这几乎是这片绝望之地每日唯一的、不确定的慰藉。然而,当他探头看清厨房里那个忙碌的、戴着污渍斑斑厨师帽的臃肿身影时,脸上的期待瞬间垮掉,变成了大失所望的惨淡——今晚掌勺的,果然是胖子!他做的东西,那能叫食物吗?连营地外那些饥不择食的流浪野狗,都对胖子投喂的“佳肴”嗤之以鼻,绕道而行!
星佑跟着众人走进这间所谓的食堂。内部空间很大,但异常空旷,几张破旧的长条木桌随意摆放着,上面油污斑斑。只有他们这几个人落座,跑得快之前提到的其他“稀奇古怪”的成员并不在场。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几盘色泽诡异、散发着难以名状气味的菜肴。所有人都斜着眼,用一种近乎悲壮的神情拿起碗筷,然而动作就停滞在了那里,仿佛面前的不是饭菜,而是某种需要极大勇气才能面对的生化武器。没有人敢率先动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抗拒与绝望。
星佑看了看周围僵住的众人,又看了看桌上那些渐渐失去热气的菜肴。他微微蹙眉,似乎不理解大家为何如此犹豫。在孤儿院,浪费食物是绝不可饶恕的罪行。于是,在众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他平静地伸出手,拿起筷子,神态自若地夹起一筷子看不出原型的深色蔬菜,混合着米饭,稳稳地送入了口中。
刹那间,周围所有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地聚焦在星佑脸上。那眼神里充满了震惊、钦佩,以及一种看待“勇士”的复杂情绪。
星佑面不改色,甚至又主动夹了好几筷子的菜,堆在自己的碗里。当食物在口中被咀嚼开的第一刻,他的动作有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停顿,仿佛味蕾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但下一刻,他便恢复了平静,开始细嚼慢咽,一口一口,斯文而又坚定地吃了起来,仿佛在完成一项庄严的仪式。
野狼瞪圆了眼睛,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星佑,他居然……居然真的能吃下去?!他下意识地左右张望,确认胖子本人不在食堂大厅,这才压低声音,难以置信地问道:“喂,小子……你,你不觉得这些菜……味道有点……特别吗?”他斟酌着用词,避免直接打击可能存在的“勇士”的自尊心。
星佑咽下口中的食物,抬起清澈的眼眸,非常诚恳地回答:“是的,很难吃。”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今天天气不好”这样一个事实。
野狼更加困惑了:“那你还吃这么多?!这不是自虐吗?”
星佑继续往碗里添菜,动作没有一丝犹豫,他的目光扫过桌上那些几乎没动的盘子,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坚持:“这么多食物摆在桌上,如果不吃,岂不是太浪费了吗?而且,这是别人辛苦做出来的东西,即使味道不佳,也是付出了劳动的心意,直接辜负的话,不太好。”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补充道,“浪费粮食是可耻的行为,在孤儿院里,是会挨打的。”
说到这里,他甚至起身,又去盛了满满一碗米饭。
野狼看着他平静而认真的侧脸,一时语塞,最终只能默默地、带着几分敬意地对他比了个大拇指。他欣赏这种品质,但让他自己也去吃胖子的菜?绝对不可能!他宁愿去啃生锈的铁皮!
就在这时,厨房的门帘哗啦一声被掀开,一个戴着歪斜厨师帽、身材臃肿、围着油腻围裙的男人冲了出来——正是胖子。他眼里居然噙着激动的泪花,目光直接锁定星佑,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握住星佑还没来得及放下筷子的手,用力摇晃着,声音哽咽地说:“这么多年了!终于!终于有人愿意认真吃我做的食物了!知音啊!”
感慨完毕,胖子猛地转过头,脸上的激动瞬间切换成横眉立目的凶悍,他叉着腰,对着野狼、跑得快等人怒目而视:“你们这几个没品位的家伙!我这么起早贪黑、辛辛苦苦地研究新菜式,你们居然一口都不尝?好啊!明天所有人的训练量,翻倍!”
听到这话,跑得快、溜得快乃至高乔的脸上都瞬间失去了血色,露出了如同世界末日般的痛苦表情。然而,即便如此,他们互相交换的眼神依然坚定——宁愿训练累到爬不起来,也绝不屈服于胖子的美食!
野狼在一旁暗自松了口气,还好他是教官,拥有豁免权,不用遭受这种精神和□□的双重折磨。
……
晚饭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结束。星佑拉住正准备溜走的跑得快,询问道:“跑得快,请问,这里是不是有一位叫做伯安的教授?”
跑得快一脸茫然,用力挠了挠他乱糟糟的头发,“伯安教授?那是谁啊?没听说过咱们这儿有这号人物。”
恰巧野狼从旁边路过,听到了这个问题,他停下脚步,脸上露出一丝追忆的神色,“伯安教授……呵,真是好久没有听到这个正式的称呼了。”他看向星佑,指了指小镇更深处一个方向,“你要找的人,就在那边。他是这里的老大,嗯……我们都这么叫他。”
星佑顺着野狼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一栋相对完好的房屋屋檐下,一个身影正躺在一张老旧的藤制睡椅上,伴随着椅子轻微的吱呀声,慢悠悠地摇晃着。星佑道了声谢,将行李暂时交给跑得快照看,独自朝着那位老人走去。
跑得快好奇地戳了戳野狼的手臂,压低声音问:“老大还有教授这个称呼?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野狼斜睨了他一眼,语气带着点不耐烦:“那时候你爹妈估计都还没遇上呢!一天天的,训练不上心,打听这些陈年旧事倒挺积极!还不赶紧滚去睡觉?明天要是再敢迟到,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还作势虚踢了一脚。
跑得快嘴角一瘪,满脸写着“无奈”二字,拖长声音应道:“啊——知道啦——”
“啊什么啊!快点!”野狼不耐烦地挥手驱赶。
……
星佑踏着布满裂纹的石板路,走向那位在暮色中悠然摇晃的老人。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一种与周围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宁静气息。老人并没有睡着,在星佑站定在他面前时,他那双略显浑浊却透着睿智的眼睛便缓缓睁开,定定地落在了星佑身上,仿佛早已等待多时。
老人率先开口,声音苍老而温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你,就是星佑,对吗?”
“是的,教授。”星佑恭敬地回答。
老人微微颔首,从怀里摸索出一封边缘有些磨损的信笺,“天忌院长,给我写了封信。她说,你是个好孩子。”他的目光掠过星佑年轻而坚定的脸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星佑抿了抿略显干燥的嘴唇,眼中染上了一缕对孤儿院、对院长奶奶的思念与愁绪,低声道:“院长奶奶交代过我,如果……如果我去不了别的地方,就来这里见您。”
老人理解地点了点头,抬起枯瘦的手指,指向星佑身后不远处一栋看起来还算整洁的独栋小屋,“去吧,孩子。以后,你就住那里了。东西都给你准备好了。”
“谢谢教授。”星佑再次鞠躬道谢,然后背起自己沉重的行囊,朝着那间为他准备的小屋走去。
老人凝视着星佑挺拔却难掩孤寂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门后,才缓缓收回目光,重新躺回睡椅,望着永远阴沉的天幕,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想起信中的内容,那位老友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无奈与恳求。天忌院长是将星佑当成了亲孙子般疼爱,可惜她年事已高,时日无多。她深知天忌孤儿院绝非善地,不愿星佑的天赋和年华在那里被埋没甚至扭曲,才狠心让他出来寻找训练营,搏一个成为异能者、掌控自身命运的机会。她也早已预料到,外界对天忌出身的排斥,于是提前写了这封信,辗转交到这位隐居在云中的老友手中,恳请他代为照拂这个命运多舛的孩子。
……
星佑推开小屋的门,屋内比想象中要宽敞许多,有一个简单的客厅和两间卧室。其中一间卧室的门紧锁着,另一间则敞开着,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张朴素的木床,一张书桌,而窗台上,一盆绿意盎然的、不知名的盆栽格外引人注目。他试探性地喊了几声“有人吗?”,回应他的只有空荡的回声。他默默地将自己不多的行李整理好,等到一切就绪,窗外已是漆黑一片,真正的夜晚降临了。
云中的夜晚,是纯粹的、毫无杂质的黑。天空如同被泼洒了浓墨,不见星月。为了节省那宝贵的电力,营地所有的路灯都已熄灭,四周万籁俱寂,只有远处发电机隐约的轰鸣和自己轻微的呼吸声。星佑推开卧室的窗户,带着湿冷气息的夜风涌入,他望着外面无边的黑暗,仿佛能穿透这重重阻碍,看到远方的孤儿院。他在心里默默地说道:“院长奶奶,我已经找到了训练营,这里的人……似乎还不错,以后,我能自己照顾好自己了,您不用担心。”夜色,温柔地包裹了他初来乍到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彷徨。
……
第二日清晨,云中依旧被熟悉的昏暗所笼罩,缺乏自然光线的变化,让人对时间的感觉变得迟钝。如果不是那刺耳的闹铃声顽强地穿透梦境,跑得快他们三个恐怕还会以为漫漫长夜尚未过去。
野狼早已精神抖擞地站在营地中央的空地上,手里拿着一个漆皮剥落、仿佛经历过无数战场的老旧扩音喇叭。他叉着腰,将喇叭的音量开到最大,那足以震碎耳膜的吼声如同惊雷般炸响:“你们这群懒虫!还想睡到什么时候!太阳都晒屁股了,虽然我们这儿没太阳!立刻!马上!给我滚出来集合!”
野狼的咆哮与急促的闹钟声交织成一首催命曲。跑得快和溜得快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从床铺上惊慌失措地弹起来,手忙脚乱地套上训练服,连外套拉链都来不及拉好,就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外。高乔则早已面无表情地站在了野狼面前,对那两个常年迟到的难兄难弟投去鄙夷的一瞥。
野狼看着衣衫不整、睡眼惺忪的跑得快和溜得快,只觉得一阵头疼,挖苦道:“要是哪天你们俩能准时一次,我估计那传说中的太阳,就得打西边升起来了!”
溜得快一边系着鞋带,一边下意识地抬头反驳道:“太阳是不会从西边升起的!这是常识!”
野狼当即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真蠢!无可救药的蠢!”
跑得快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贼眉鼠眼地四处张望,没发现星佑的身影,不由得窃喜道:“咦?星佑呢?他是不是也还没起呀?看来新人也要适应嘛!”他似乎找到了迟到的盟友。
野狼眉毛一挑,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往后看,“你瞧,那是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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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餐桌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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