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佑跪在硝烟弥漫的焦土上,怀中尚存余温的身体正一点点冰冷。他恨不得将自己这不死的自愈能力撕碎,换取哪怕一丝能起死回生的治疗之光。目光所及,认识的、不认识的,穿着复仇者破烂衣物或科研部洁白制服的躯体,以各种扭曲的姿态倒伏在地,如同被狂风摧折的稻草。鲜血浸透了破碎的金属地板,汇聚成暗红色的小溪,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焦糊和臭氧的刺鼻气味。当那道临时构筑的淡金色屏障如同巨碗般将这片炼狱彻底倒扣,感受到外部那凝聚的、足以湮灭一切的恐怖异能波动正步步紧逼时,他心中那根名为希望的弦,终于铮地一声彻底崩断,绝望如同冰冷的深渊海水,将他从头到脚彻底淹没。
或许,他终究无法真正理解姜循他们那被岁月和苦难熬煮了十几年的、深入骨髓的仇恨。在他单纯的世界里,能从那样惨无人道的实验和魔兽横行的绝境中活下来,本身已是奇迹,已是最大的幸运。他无法理解,为何有人会如此决绝地放弃这来之不易的生命,哪怕他们追求的目标,在某种意义上显得如此伟大而悲壮。
活着,难道不比死了好吗?而姜循他们用生命呐喊的,却是“这样的活着,不如壮烈的死”。这其中的是非对错,如同纠缠的乱麻,他已无力去评判。
姜循他们确实用最惨烈的方式,让高高在上的科研部付出了沉痛的代价,让那座象征着罪恶的基地化为废墟。而他们自己付出的代价,则是所有人的生命,是魂飞魄散,是尸骨无存。
当那毁灭性的异能光辉在屏障内如同超新星般爆发,顾倩被一股巨大的冲击波从半空中狠狠掼下,重重摔落在星佑不远处,鲜血瞬间从她口鼻中涌出。星佑连滚带爬地扑到她的身边,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颤抖着握住她那只布满老茧和伤痕、此刻却冰冷异常的手。他像初生的婴孩面对无法理解的灾难,发出无助而绝望的、撕心裂肺的哭泣,泪水混杂着脸上的血污和灰烬,肆意横流。
“我救不了你……我救不了任何人……我看着你们一个个倒下,看着你们在我眼前死去……可是我做不到,我无法眼睁睁看着你们就这样消失……我宁愿……我宁愿把我的命,把我的异能分给你们每一个人!”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最深切的无力和自责。
顾倩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他脸上,那总是充满仇恨与坚毅的脸上,此刻竟浮现出一种奇异般的、温和而释然的笑容,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傻孩子……”她的声音微弱如游丝,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我们……选择了自己想要的结局……你不用……自责,星佑……活下去……你本就不该……被卷入这场恩怨……好好……活下去……”
话音渐渐低微,她眼中最后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般熄灭,那抹释怀的微笑却凝固在了嘴角,仿佛终于从无尽的痛苦与仇恨中获得了永恒的安宁。
也就在这一刻,科研部集结所有力量释放的终极异能,在屏障内达到了临界点!无法形容的炽烈白光吞噬了一切,紧接着是毁天灭地的爆炸冲击!坚固的临时屏障如同脆弱的玻璃般寸寸碎裂,狂暴的能量飓风向外席卷,将外围严阵以待的异能者们如同落叶般狠狠掀飞!
星佑在意识被白光吞噬的最后一瞬,只感觉周身被一层柔和的、源自他体内那颗红色心脏自主激发的荧光所包裹。下一刻,空间扭曲,他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拽离了那片毁灭的中心,木然、呆滞地被抛入了未知的空间通道。
……
当星佑的意识再次回归,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松软、布满苔藓和落叶的土地上。阳光透过层层叠叠、苍翠欲滴的巨大树冠,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空气清新湿润,带着泥土和草木的芬芳,与之前那充斥着血腥与焦糊的人间炼狱判若两个世界。
他撑着虚弱无力的身体坐起,茫然地环顾四周。这是一片他从未见过的、充满了原始生命力的广袤森林。参天古木虬结盘绕,藤蔓如巨蟒垂落,奇花异草散发着朦胧的微光。而更让他感到迷惘的,是眼前聚集的人们——有他见过的冷倾辞、君皓轩,还有许多面容苍老、眼神却深邃如渊、穿着古朴服饰的长者,他们如同守护着什么般,静默地围站在一棵通体苍老、枝干近乎透明、周身萦绕着柔和荧光的巨大古树周围。
冷倾辞看到他醒来,立刻快步上前,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清冷的眼眸中,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关切与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切。她柔声问道:“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星佑晃了晃依旧有些昏沉的脑袋,声音干涩:“还……还好,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这是?”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冷倾辞怀中——那里,用柔软的、绣着古老纹路的布巾包裹着的,正是那两只他曾拼死救出的小火鸟!
然而,就在他瞪大眼睛的注视下,那两只小火鸟身上散发出柔和的红光,体型在光芒中缓缓变化、拉伸……最终,竟然化作了两个粉雕玉琢、蜷缩着安睡的……人类婴孩!
即便星佑的接受能力在经过连番打击后已有所提升,眼前这超乎想象的一幕,还是让他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否仍在梦中,或者已经精神错乱。
回想起那只火鸟母亲悲壮的死亡,自己当时那锥心刺骨的痛苦,以及体内那颗红色心脏的奇异共鸣……或许,眼前这不可思议的景象,为之前所有难以解释的牵绊与感应,提供了一个荒诞却唯一合理的答案。
冷倾辞小心翼翼地抱着两个变成婴儿的表妹,走到星佑面前,她的眼神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和决然,清晰地说道:“星佑,听着,你是我的表弟,是我姨母,也就是上一代不死鸟族的女王,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而这两个孩子,是我们的小表妹。”
表弟?不死鸟?女王?这几个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星佑本就混乱不堪的思绪上。难怪……难怪他对那只火鸟会有那样莫名的亲切感,难怪他能听懂她的哀求,难怪他的心脏会为之悸动!可是,这背后的真相,这错综复杂的关系,这完全颠覆了他过往一切认知的身世,让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根本无法理顺,也无法接受!
一位身着深褐色麻布长袍、须发皆白、面容布满岁月沟壑却自带威严气度的长者,在众人的簇拥下缓步走来。冷倾辞与周围所有人,包括那些桀骜的战士们,都立刻微微躬身,神色恭敬地称其为首领。
首领的目光先是怜爱地抚过那棵苍老的荧光古树,树上稀稀落落的叶片仿佛随时都会凋零。他转而看向星佑,那双饱经沧桑、仿佛能洞悉世事的混浊眼眸,带着一种沉重的悲悯,开始为他揭开这世界最残酷、最核心的伤疤:
“孩子,在很久很久以前,这个世界并没有异能这种东西,人类与万物生灵,依照自然的法则生息繁衍。直到有一天,一颗燃烧着诡异火焰的陨石,如同诅咒般划破天际,坠落于此。自那以后,天地间的能量法则被彻底改写,一部分人类和生灵,开始觉醒了操控元素、扭曲现实的力量,这便是异能的起源。同时,一些野兽乃至植物,也因能量的侵染发生了异变,成为了拥有强大力量的魔兽。”
他的声音苍老而缓慢,仿佛在诉说一个古老的传说,却又带着血淋淋的真实。
“最初,达到三S级境界、拥有不亚于人类智慧的魔兽,是可以化形成人,并与人类和平共处。这个世界,本可以走向另一条道路……直到那个人的出现,他用他的野心和贪婪,彻底撕裂了这份脆弱的平衡,建立了一套建立在谎言与鲜血之上的秩序。”
首领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仿佛穿透了时空,直视着那个罪魁祸首。
“慕槿川……他觉醒了一种极其罕见且邪恶的异能——异能汲取。他可以通过杀戮,强行夺取死者体内的异能本源,化为己用!起初,他的目标是强大的魔兽,后来,他将魔爪伸向了自己的同类!当他踩着无数强者和魔兽的尸骨,登顶力量巅峰,成为所谓的异能者首领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编造谎言!他向所有异能者灌输魔兽天性残暴、会无差别攻击人类的恐慌,并且,他暗中研制出了一种特殊的药剂,能够诱发原本温顺或至少保持中立的魔兽陷入狂暴、失去理智!”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指向远方,仿佛指向那道隔绝了两个世界的围墙。
“就这样,在他的煽动和操控下,所有异能者同仇敌忾,联合起来,对魔兽发动了所谓的生存之战,不断地剥夺、压缩魔兽的生存领地,建立起如今你们所见到的、属于异能者的所谓文明王国!”
首领那仿佛能看透灵魂的混浊眼睛,紧紧锁住星佑茫然无措的瞳孔,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击在他的心上。
“如今,整个异能者世界都要听从慕槿川的意志。你以为,科研基地里那些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天忌孤儿院背后那肮脏的基因改造计划,他真的毫不知情吗?为什么在这场足以震动根基的叛乱和爆炸中,他和那位夜无眠长官,都恰好不在场?因为他的目的,本就是借你们复仇者的手,也借我们失控族人的力量,将那座藏着他太多污点和秘密的基地,连同里面所有可能威胁到他的知情者,无论是研究员还是实验体,无论是人类还是魔兽……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去!让一切真相,都湮灭在爆炸和火光里!”
“你……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星佑痛苦地抱住仿佛要炸开的头颅,视线低垂,无法聚焦,声音颤抖着充满抗拒,“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要告诉我,科研部有罪,慕首领有罪……那我之前所相信的一切,我所看到的一切,我所接受的教育……又算什么?!我的整个世界……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首领看着他那几乎要崩溃的模样,目光中的悲悯愈发深重。“孩子,这些是横亘在异能者与魔兽之间,积累了数代的血海深仇。而你的身世,你那流淌着不死鸟王族血脉的命运,早已注定,你无法置身事外,必将被卷入这场纷争的最中心。”
星佑像是抓住了什么关键,猛地抬起头,眼中混杂着恐惧和一丝渺茫的希望,望向首领:“我的……身世?”
“有一种神圣而强大的火鸟,被称为不死鸟。”首领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仿佛在揭示一个禁忌的秘密,“它们拥有一种逆天而行的天赋能力——死而复生。当它们的肉身消亡,一颗鲜红的心脏仍会保持跳动,蕴藏着一次涅槃重生的机会。你的母亲,便是上一代不死鸟一族的女王。当年,慕槿川为了寻找更强大的力量源泉,闯入我们的圣地森林,意外与你母亲相遇。你的母亲……太过于善良和天真,被他虚伪的温情所蒙蔽,认为寻得了真爱,甚至在情浓之时,暴露了不死鸟一族最大的秘密……”
首领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痛惜与愤怒,“慕槿川,他是一个被对力量的无穷渴望所支配的恶魔!为了得到这不死鸟的复生异能,为了让自己真正成为不死不灭的存在,他……他亲手杀害了深爱他、信任他的你的母亲!等我们察觉赶到时,只来得及夺回你母亲濒临消散的本源火种,而慕槿川,早已带着他夺取的部分力量,逃回了他的异能者基地,利用这力量,进一步巩固了他的统治,建立了他的帝国,成为了你们所有异能者敬若神明的首领!”
他目光灼灼地逼视着星佑,不容他逃避:“我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之间,竟然还有一个孩子存活于世!那个孩子,就是你,星佑!你仔细感受,你体内那颗不属于人类的、始终在搏动的红色心脏!你仔细回想,为何你能对同族的气息产生如此强烈的共鸣!若非如此,你当初为何会不顾自身安危,拼死也要救下那两只小火鸟?!这一切,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你的身份吗?!”
星佑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的母亲是不死鸟女王,他的父亲是慕槿川,而他的父亲,为了力量,亲手杀害了他的母亲?!这残酷到极致的真相,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刺入他的心脏,然后疯狂搅动!那么,慕槿川留下他,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将他当作备用的实验材料,还是为了在他身上寻找彻底掌控不死鸟力量的钥匙?!巨大的恐惧和深入骨髓的寒意,让他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仿佛坠入了无底的冰窟。
他小小的脑袋,在一年前所经历的最大风浪,或许还只是院长奶奶日渐增多的白发。而如今,在短短时间内,他被迫承受了信仰的崩塌、同伴的惨死、身世的揭秘,以及这弑亲的血海深仇……这一连串沉重到足以压垮任何人的残酷真相,如同滔天巨浪,将他那尚未完全坚固的世界观拍击得粉碎。他该怎么办?他还能怎么办?巨大的茫然和绝望几乎要将他吞噬。
“慕……慕首领……他……他真的是这样的人吗?”他声音艰涩,带着最后一丝连他自己都不再相信的侥幸,忐忑地问出这句话。在亲眼目睹顾倩他们被科研部无情“净化”之后,他已对科研部彻底失望,如今,难道连那象征着力量与秩序的最高领袖,他潜意识里或许还存有一丝敬畏的慕槿川,其真面目也是如此不堪吗?
首领的神色在树影的光斑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明,他趁着星佑心神失守、意识混乱之际,如同一条经验丰富的毒蛇,用充满了诱惑与引导的语气,低声说道:“真相究竟如何,何必由我们这些外人来告诉你?你完全可以……亲自去找慕槿川,当面向他质问,从他的口中,亲耳听到答案。”
这句话,如同在黑暗中点燃了一簇鬼火。星佑此刻被对母亲的好奇、对真相的渴望,以及一种被欺骗、被利用的巨大愤怒所驱使,几乎是立刻抓住了这根看似能解开所有谜团的稻草。他急切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光芒:“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该怎么找到他?!”
长老的目光,意味深长地转向了始终静立一旁、沉默不语的银发男子。“他会带你去。”他平静地说道,仿佛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此刻的星佑,意识已被接连的巨变冲击得麻木不堪,心中只剩下找到慕槿川、质问真相这一个执念。他看不见长老眼底深处那转瞬即逝的、属于阴谋家的算计,看不见冷倾辞等人眼中那混合着歉意与无奈的复杂情绪,看不见君皓轩拧紧的眉头下那深藏的忧虑,更无法穿透夜无眠那双恢复成深邃金色、此刻却仿佛蕴藏着无尽风暴的眼瞳,看到其中那深沉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无能为力与沉重。
他只是一个被命运的洪流裹挟、被各方的算计推着向前、可怜而无助的棋子。
当夜无眠用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将他带起,银发在风中拂动,两人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向广阔无垠的天空时,星佑望着脚下飞速掠过的、变得越来越渺小的森林与山川,用一种仿佛抽离了灵魂般的、空洞的语气轻声问道:
“夜无眠……这个世界,是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残酷,还是……在我离开孤儿院之后,才突然变得残酷起来?”
夜无眠揽着他,迎着急速的气流,金色的眼瞳望着前方仿佛没有尽头的天际线,那目光仿佛穿透了云层,看到了更深远、更沉重的宿命。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心碎的淡然,清晰地传入星佑耳中:
“这个世界,一直如此残酷,只是曾经的你,被保护在象牙塔中,未曾得见其真容,而现在……你终于看见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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