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星竺不知不觉间放轻了脚步，屏气凝神，原本拍打着羽绒服外套上雪花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好像是害怕打扰到不远处正在交谈的两个人，她总有些心虚，有种不小心闯入他人领域的负罪感。
听说话的声音，两个人好像就站在洗手间门口，聂星竺停在原地，有些纠结。
如果继续往前走，好像会打扰到别人，就这么离开，又觉得有些不甘心。
聂星竺抱着自己的羽绒服靠在墙上，打算等着，心想着两个人在洗手间外说话，可能也就几分钟的事情，等他们走了，她就可以过去了。
临近新年，大多数餐厅都人满为患，几乎没有空位，但是像这样的五星级酒店，人均消费不菲的餐厅，流量比不上家常饭店，但是这也是它的优势所在，大多数来这里的顾客要的就是这样清幽雅致的环境和所提供的周到体贴的服务，对菜色倒没有多大的要求。
所以，这种时候，在通往洗手间的走廊里，并没有什么人，整个餐厅也显得十分安静，不远处两个人的说话声在此刻听来也就越来越清晰。
“等一下，贺照……”
“有什么事吗？”
“你爸妈和我爸妈在聊生意上的事情，我们两个人去了也听不懂，很没意思的，不如我们俩单独聊会儿。”
“你想说什么？”
“你干嘛这么冷淡？你看不出来他们大人的意思吗？”
“我真没看出来，不如你说说。”
“他们觉得我们俩挺合适的。”
“反正你马上也要读大学了，干脆就不待在国内了，直接跟我一块去国外。”
“这是你的想法还是谁的意思？”
“确实是我跟我爸妈提议的，他们也跟你爸妈说过了，但是最终怎么样还是要看你的意思。”
“跟我一起去国外不是挺好的吗，你想申个学校很容易的，再不然捐点钱，什么学校都能去了。”
“你就这样替我决定了我以后的路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这是我们大家认为的最合适也最好的一条路，对你没什么坏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你在说这些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这是我的人生？”
“我自己会决定自己的人生。”
“我不会去国外。”
女生似乎有些急了：“你能做得了主吗？”
“你父母跟我父母已经谈过了，他们也觉得我挺好的，我们俩在一起很合适。”
“现在都21世纪了，难道现在还搞包办婚姻那一套吗？”
“不用拿他们来压我，我不喜欢的事他们也不能逼我做。”
“你……”
“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
“你明明知道我对你……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很多年了。”
“你觉得我有哪里不好？”
“我们可以先试试啊，多相处总会有感情的。”
贺照笑了一声：“你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了。”
“半年前，何晴晴回国的时候看见我家有女同学在，为了你，大闹了一场。”
“我不知道你跟她说了些什么，但是这应该算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我希望你不要利用她来做些不太恰当的事。”
“既然你提起这件事了，我也跟你说清楚，因为她知道我喜欢你很多年，而且你的态度一直暧昧不明，所以她只是看不得我受委屈，才为我争取的，因为我们两个是很好的朋友，她当然很关心我。”
“这并不是我从中做了什么引导她。”
“我还想问问，那个女同学究竟是谁？”
“你从来不会把女生带到家里去的。”
“这跟你无关。”
聂星竺在不远处听着两个人的谈话，越来越不自在，起初她并没有想到，谈话的主角之一竟然是贺照。
而且，随着他们谈话的进行，她也越来越明确，原来此时此刻跟贺照谈话还有一起吃饭的那个女生就是半年前何为的妹妹提到的喜欢贺照喜欢了很多年的女生。
更让聂星竺紧张的是，他们的谈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拐到了她的身上。
聂星竺的心突突地跳，太阳穴也咚咚作响，血在血管里流淌的声音就在耳边，她太紧张了。
可又还抱着一丝期待，不知道在其他人面前，贺照提到她的时候，会用怎样的形容词，会怎样来介绍她。
“所以那个女生是很特殊了？”
“她家里做什么的？”
“资产怎么样？”
“你不会还有扶贫的想法吧？”
汪语汐的纠缠让贺照有些厌烦：“是不是特殊跟你无关。”
“我们俩什么关系都没有，最多算得上是普通朋友，我跟其他人怎么样，也不关你的事。”
说完这话，贺照转身就要离开，汪语汐却拦住了他。
“不行，你跟我说清楚，她到底是谁。”
这是聂星竺第一次听到贺照这么不耐烦的声音，语气都是明显的厌恶。
“你让我跟你说什么？”
“我跟她什么关系都没有，我连她叫什么名字都忘了，当时是何为带她来我家的，我这样说你满意了吗？”
“真的？”
“我连她手机号……什么联系方式都没有，更不知道她是哪个班的，什么都不清楚，甚至她长什么样子我都快记不起来了。”
“现在可以了吗？”
“我们已经出来很久了，还是早点回去吧。”
女生的声音听上去明显情绪稳定了不少，甚至还能听出点笑意：“好，那回去吧。”
“其实也不用着急，我们两个人单独出来聊聊天，叔叔阿姨还有我爸妈他们都明白的。”
“你的妆花了。”
贺照的这一声提醒才让女生有些慌了：“真的吗？哪里？我去看看。”
终于得到解脱的贺照微微叹了口气，转身就要往包厢走。
走廊尽头的聂星竺在听到贺照说到她时所用的那些词语，说的那些话，终于彻底冷静了下来。
明明是在暖气十足的室内，但是还是觉得手脚冰冷。
她一直自作多情地认为对贺照来说，她至少不是无关紧要的路人，总归还是能有一点存在感的。
可是贺照刚才的话让她清醒地认识到，她就跟对贺照前仆后继的无数女生一样，没有一点特别，只是贺照生命中太过普通的存在，转瞬即忘，激不起一点涟漪。
聂星竺呆呆地抱着自己的羽绒服，一脸迷茫地望着前方，甚至没有注意到已经朝着这边走来的贺照。
在聂星竺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时候，她已经红了眼眶，可是她又伤心什么呢，这本就是早已知道的事实，只不过是被贺照清晰明了地讲了出来而已，她该庆幸的是，贺照没有当着她的面这样讲。
经过聂星竺身边的时候，贺照停下了脚步，灯光昏暗，但是聂星竺的白色羽绒服在这样幽暗的环境下，也是非常的显眼，让人不能不注意到她的存在。
“你没事吧？”
他从洗手间走过来的时候，远远就注意到了靠墙边站着的女孩，一直低着头，好像在抽泣，出于人道主义关怀，贺照还是问了一句。
“没，没事。”
聂星竺夹着些鼻音的回答，虽然声音很小，但是足够让贺照听清楚。
既然没事，贺照也没多做停留，继续朝着包厢走去。
聂星竺这才转身，望着贺照的背影，她早该清楚的，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是很痛苦的事情，更不要说喜欢上贺照这样光芒万丈无数追随者的人。
可是喜欢这种事情是不受控制的，即便如此清楚两个人之间的差距，她还是不可自拔地陷入了这种单方面的暗恋之中。
聂星竺在酒店的走廊里待了很久，直到她看到了出现在楼下的两家人。
贺照穿一身黑，外套是黑色的经典款羽绒服，黑色长裤，脚上是黑白拼色的板鞋。
站在贺照旁边的应该就是汪语汐，穿的是白色的羊绒大衣，同色系的围巾把她的脸遮了快一半，脚上是到小腿的小羊皮中筒平底靴，一头黑色过肩中长发，微微卷曲，看上去慵懒自然，一身精致女人味十足的打扮。
刚才灯光微弱，她没有看清汪语汐的长相，这时候即便汪语汐只露了半张脸，也能看出是个长相甜美的小美女。
两个人的身高看上去都非常搭，汪语汐穿着平底靴站在贺照身边，刚好到贺照肩膀的位置。
汪语汐的心情似乎没有受到刚才的事情影响，看上去一脸笑意，时不时跟父母说几句话，偶尔还会抬头望着贺照，在长辈面前，贺照也显得非常的乖巧，对于长辈的问话一直有问必答，脸上也带着浅淡的笑意。
聂星竺站在玻璃窗前望着楼下的人。
突然，贺照仰起头朝她站的位置望了过来。
猝不及防间，聂星竺和贺照短短地对视了一秒，然后，聂星竺立刻躲到了旁边的窗帘后。
“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司机到了，我们走吧。”
意外的偶遇这件事在聂星竺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贺照对着汪语汐说的那几句话，时时刻刻都在她脑子里回响。
可是即便如此，聂星竺还是做不到对贺照的事情不闻不问，关心贺照的消息像是成为了习惯。
冬去春来，很快就到了第二个学期。
开学之后，聂星竺还是不由自主地会去打听贺照的消息，会去贺照常去的地方，希望能够偶遇贺照，但是让她彻底失望的是那一天姜玥说的话。
“真羡慕高三的，还有几个月就彻底解放了。”
“我们还有两年多要熬，想着都累。”
“不过更幸福的是已经保送了的人。”
“他们这学期都不用来学校了，算起来，他们的暑假都快要有半年长了。”
直到贺照毕业，聂星竺再也没有在学校见过贺照。
毕业的那几天，她从同学那里偶然听到了贺照的消息，说贺照回来办一些毕业手续，可是等聂星竺匆匆忙忙跑到行政大楼外边想等着贺照出来假装偶遇的时候，就已经听到其他人说贺照早就离开了。
聂星竺只能辗转从已经毕业了的学姐学长那里听到一点关于贺照的只言片语信息。
学校里的优秀毕业生榜单上，贺照的名字放在第一个。
有一点好的是，聂星竺知道贺照去了哪一所大学。
C大。
聂星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忆起这些几乎是十年前的往事，可是今天，贺照的名字再次出现在她的生活里，那些回忆就像藤蔓一般，迅速蔓延，占据了她的全部思绪，像是刻在骨血里的记忆和习惯，只有这个名字一出现，那些片段就会自动开始在脑海中重现。
一周后，聂星竺看到安静许久的高中群里出现了一条消息。
-星期天在文华三楼夏荷厅办十周年同学聚会，能来的都来啊！
这条消息一发出来，立刻就有不少人响应。
-好啊，我们也好多年没见了，正好趁这个机会聚一聚。
-看来大家都混得不错，参加同学会这么积极。
-什么好不好，主要是想跟老同学叙叙旧。
-对了，你们最近刷到那个视频没有？
-什么视频？
-贺照啊！
-没想到我们学校居然能出这么一个人物。
-话说有没有人能联系上他啊！
-对啊，我们能跟着沾沾光也挺好的。
-我听说他还是单身！
-哟哟哟，总算暴露你的真实想法了。
-他还是单身啊！
……
聂星竺看着手机屏幕上的99＋的消息，话题由原本的聚餐，转到了贺照身上，再转到了婚恋问题上。
聂星竺本来不想参加，可是心念一动，想着贺照，还是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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