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修然，你还好吗？”
沈舒宸的脑袋从井口冒出，呲着白牙，向底下张望。
刚刚那一幕看着惊险，但沈队长瞧得真切，那匕首划破楚修然上衣领口，刀尖几乎贴着对方皮肤而过，绝对没有扎进去，充其量最多是划伤一点皮肉。
他探头见枯井不深，估计楚修然这皮糙肉厚的，应该是摔不坏，便放下心来，看对方那副狼狈样子，故意假惺惺地问上一句，表面是关心我们楚法医的安危，实则是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楚修然听了气不打一处来，“我还好吗？你说呢！屁股都快摔开花嘞！”
旁边魏白见楚法医衣衫散乱，眼镜有些变形横在鼻梁，脸上也不知什么时候蹭了几道泥痕，整个一逃荒的难民，一个没忍住，也低声轻笑。
魏白的笑没有故意嘲笑的意思，只是单纯被楚法医的样子逗乐，笑容极有分寸且含蓄内敛，露出一侧浅浅的酒窝。
楚修然有些不好意思，同样是笑话他，沈舒宸的嘴脸他看着觉得分外碍眼，换做魏警官却让人一点也生不起气来。
颜值高确实是有特权啊。
薛锋：“这里有绳子。”
一根手腕粗细的麻绳顺井口而下，末端停在楚法医面前。
沈舒宸和薛锋合力拽住另一端，没费多少功夫便把楚修然从枯井中解救出来。
帮着掸掸衣服上的泥土，沈队长拍拍对方肩膀安慰，“还好还好，看着没什么大碍。”
“那是我身手矫健，要是再慢一点，当场就嗝了屁的了！”
“是是是……”沈舒宸顺着他的话附和。
“行了行了，这么大的雨，身上掸了也是白掸，别忙活了，刚刚袭击我那小子呢？”
薛锋闷声回答，“跑了。”
楚修然皱眉，“往哪跑了？”
沈舒宸扬扬下巴，“那小子见有人来了，毫不犹豫就往竹林里面窜，三两下就没影了，感觉对这一带相当熟悉，薛锋要追，被我给拦下了。”
薛锋半低着头，默不吭声。
楚修然朝竹林里张望两眼，深觉沈队长拦下薛锋这一举动是明智的，这竹林极茂密，一眼看不到底，薛锋一人贸然追进去，要是遇到危险或迷失方向走散了，情况会更加麻烦。
魏白：“我们先勘察屋内情况，如果袭击你的人是冲着屋中白骨来的，等查清它的来历，不怕找不出那人。”
刚刚赶来的路上，薛锋已经把事情大致经过都告诉了两人。
魏白听完敏锐地察觉楚法医的意图，对方一定是有把握确认里面的是人骨，不然不会提出让薛锋来找他们。
四人决定暂且先不惊动寺庙中的其他人，以免打草惊蛇。
门上所挂的广锁属于横式锁，是典型的簧片构造锁具，如果手边有合适的工具，撬开并不算困难，不过这小院荒废太久，八成是找不到精细铁丝之类的家伙式。
沈舒宸在园中划拉一圈，摸出个已经生了锈的铁斧头，看样式应该是之前用来劈柴的。
暴力拆卸虽然动静大些，不过胜在快速高效，沈舒宸抡起斧头往铜锁上猛砸，没几下老锁应声而断，门“吱呀”一声，弹开一道缝隙。
下雨天气，屋内的潮湿气味扑面而来，四人齐齐掩住口鼻。
情况特殊条件简陋，也没有功夫准备医用口罩和手套。
几人进门先观察屋内状况，老式伙房，没有通电灯，外头因为下雨天色也阴沉，造成整个房屋环境都是较为昏暗的，屋内陈设简陋，一进门右手边是土灶台，一面是灶眼，另一面用黄土做成烟囱，直通房顶，背面还开着小洞用来添柴火。
再往里的墙角堆着一人高的柴火，那截露出来的白骨也在其中。
左手边靠墙有一四方小桌，周围几条长条板凳，旁边还有副空的碗橱，都落满了灰尘。
地是水泥地，除了些尘土，没什么特别，在走进去之前，沈舒宸和魏白特意观察，地上没有任何脚印、拖拽或是其他什么痕迹。
众人忍受阵阵阴潮霉湿气味，向里面走去，魏白首先把门窗都打开，让室内空气流通起来。
验骨的工作自然交给楚法医，两名助手不在，暂且由薛锋帮忙打下手。
楚修然稍微走进一些，看得清楚许多，更加确认那截长骨，就是人类小腿处的胫骨骨骼。
“应该没错了，这柴堆里面大概率是藏着具尸体。”
楚修然将有些变了形的眼镜摘下擦拭调整一番，又重新戴回去。
“我们需要先把木柴挪走，找到所有的尸骨，注意在翻找时一定注意，皮肤不要触碰到尸体的腐肉。”
魏白闻言，主动将自己身上的防晒外套脱下，这是为了防止再被晒伤，沈队长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出门一定要船上的。
现在外头下雨，天阴的不行，穿不穿的意义也不大了，干脆发挥它更重要的作用。
防晒衣质量是不错的，但仍是轻薄，先用刚刚开门的劈柴斧头划个口子，再没费什么力气便撕成了几条布料。
每人将手部包裹缠绕好，也算有了基本的防护措施。
四人一齐动作，效率奇高，没一会儿就把这一人多高的柴火堆翻了个底朝天。
楚修然在屋中间清理出一块空地，将所有找出的骨头，按人体部位进行拼凑。
最后呈现出来的骨架还算完整，少有几块较脆弱的、被压在木柴底层的骨骼有些破碎，其他的基本完好。
“看盆骨的宽度和深浅，初步能确定，死者为成年男性，身高大约在一米七五到一米八五之间，整副骨架几乎没有任何肌肉组织残留，尸体**速度和程度与**细菌生长繁殖的速度有很大关联，假设该死者始终处于暴露在空气环境下，结合季节、气温、湿度等条件，可以推断死亡至少十二个月以上，而且这些骨头还没有变脆，能确定死亡时间在十年之内。”
一年到十年，这范围跨度有些大啊。
沈舒宸蹙眉，“死亡时间范围不能再缩小了么？”
楚修然思索一阵，“我们还找到疑似这名死者的衣物，从面料上看，似乎是麻布制品，正常储存的话五年以上会开始腐烂，考虑到这里环境较为阴暗潮湿，再结合已经出现部分位置褪色和轻微腐烂的状态，推测该名死者可能死亡三年以上，不过这个推断不一定准确，如果在实验室用仪器分析微生物繁殖状态，可以再精确一些。”
死者的衣物同样被找出，此时正挨着拼凑好的骨架，放在一旁地上。
魏白蹲下身凑近观察，衣物类似于长衫褂子，许多地方褪色，深一块浅一块，不过整体颜色基调似乎是灰色。
“我感觉这个款式和面料质地，有点像寺庙里和尚穿的僧袍。”
魏白此话一出，沈舒宸也点头，“我看着也觉得像。”
他将缠在手上的布条摘下，绕着白骨和衣物转圈踱步，“和尚死了？”沈舒宸抚摸冒出了点胡茬的下巴，“能看得出，尸体是被刻意隐藏在柴堆之下，但寺庙里有个大活人不见了，就没人觉得奇怪？既没人报案也没人寻找？怪哉怪哉。”
细想之下，确实有些匪夷所思。
“会不会是普通游客，只是借穿了寺庙的僧袍？”薛锋猜测道，“如果是一人旅行至此遇害，其家属报案之后，极有可能被当做失踪，或登山时发生意外，不一定能找到这间寺庙里。”
沈舒宸和魏白听他所说也觉得在理。
但楚修然却摇头，“一般来说，人类的头发在常规环境下可以保存五十年以上，如果经过特殊处理的话，甚至可以达到永久保存，因为人类发质属于胶原纤维，能够腐蚀这种纤维的微生物极少，即使皮肤、肌肉完全腐蚀殆尽，头发也能够保存下来，然而我们刚刚在柴堆里没有发现任何发丝，除非这名旅人刚好是个光头，所以我还是更加倾向于死者的身份是一名僧人。”
薛锋毫不掩饰向楚法医投去钦佩的目光。
后者敏锐地接收到信号，心中不禁小小的得意一番。
沈舒宸看看左边老实人薛锋，憨厚到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又瞧瞧右边楚修然，好嘛，狐狸尾巴藏不住，都快摇上天了。
沈队长默默捂脸，真是没眼看。
魏白和沈舒宸极有默契的对视一眼，两人对楚法医和薛警官之间逐渐升温的暧昧氛围心照不宣。
“楚法医，被害人的死亡原因能确认吗？”魏白温和舒缓的声音响起，他倒也不是有意想打破这两人之间的暧昧氛围，实在是查案之事拖不得。
“咳咳，嗯……”讨论起案件，楚修然还算是有点正形，恢复严肃表情，“现在的情况解剖手段有限，只能用排除法，缩小被害人死因可能性的范围。”
专业性的问题，楚法医不吝愿意多解释一些，“一般来说，骨骼能反映出人生前许多状态和特点，因此对于推断被害人死亡原因也能提供许多线索，其中颅骨当属最为关键的部分。”
楚修然绕过沈舒宸，走向骨架的头部，最后停在头骨旁边，蹲下身，“首先，这具尸体的颅骨完好，没有明显外伤，基本可以排除钝器击打头部致死，其次是牙齿部分，没有出现‘玫瑰齿’，另外颅底部位的颞骨岩部颜色正常，没有血荫，可以断定不是死于机械性窒息。”
言毕，楚修然站起身，往骨架侧方走去，“接下来再看躯干部位的骨骼，虽有部分断裂和许多细碎骨片，但断处均没有出现血荫或血肿，说明这些骨折处无一是生前时所致，也可以排除遭受殴打或高空坠落等亡毙可能。”
魏白细听下来，也猜到一些，“照这么盘点，余下可能的死因也并不多了。”
楚修然点头，“是的，剩下的死因如身体重大疾病，器官衰竭，冻死等，只凭骨骼无法判断，就算能够从中判断，也需要在理化实验室做骨磨片，用仪器进行分析，才能获得结论，况且其中有些死因需要特定的环境条件，这间废弃厨房无法达到。”
“这里条件有限，我本不应该妄下断言，不过事已至此，或许我的猜测能为找到凶手提供一些思路……”楚修然顿了顿，“我个人倾向，被害人是中毒身亡。”
沈舒宸、魏白以及薛锋都极信任楚法医的判断。
从尸骨中能得到的信息大致只有这些。
魏白除了勘察现场、查验尸骨，同时脑中一直在分析，刚刚伪装成薛锋袭击楚修然之人究竟是何目的，此人和屋中这具尸骨又是否有关联？
沈舒宸似乎看透魏白心中所想，此时也提出了同样的疑问。
魏白习惯性的握拳抵住下颌，抿唇思考，“那人既然乔装打扮成薛警官，想来应该是对我们一行人有所观察了解，大概率是冲着警局的某人或几人来，应该与这具陈年枯骨没有太大关联。”
沈舒宸凝神思考片刻，最后做下决定，“我觉得魏白的推测极有道理，说起乔装改扮，我还想起之前侦破林牧案件时，涉及到的假薛柔，或许从那时就有一伙人开始针对市局刑侦支队进行挑衅，具体出于什么目的我们尚不明了，不过好处是这让我们对于侦破枯骨案，依旧还是可以按照最开始的方针进行，如果死者身份真的是和尚，那么这座寺庙中其余的僧人嫌疑最大，我们先私下明察暗访，搜集线索，不要打草惊蛇，放过了真凶。”
魏白等人都点头赞成。
此院地处偏僻，寺庙中少有人来此地，暂时没有旁人察觉他们发现了这具尸骨，几人一商议，决定还是先将枯骨藏在木柴堆之下。
门锁已经被破坏，魏白将断开的广锁松松挂回门上，虽然这锁已然成了摆设，但只要没人特意来开这扇门，倒也不易发现锁簧断了一截。
沈舒宸、魏白和薛锋反侦察意识都极高，很快便将现场还原伪装好。
等几人兜兜转转，回到入住的东厢房时，远远就看见清竹园月门处，妙龄女子一袭长裙，手撑白色油布伞，仙气飘飘，亭亭立于雨中。
待几人走近，看清女子容颜，沈舒宸不由疑惑道，“白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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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金刚怒目(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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