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绥禧和程屻坐在皮影戏场下的座椅上，她才晃然回过神来。
身侧的程屻挺直腰背靠着座椅，聚精会神地看着台上的演出，白色的衬衫大大咧咧敞着，斜眼过去正好能看见精致的锁骨，一如当年她总是不经意斜眼抄他答案，却总会被美色吸引。
前方暖黄的灯光照来，空气中飞舞的尘土也发着光，像是点点星光笼罩在他身上，与他凌冽淡漠的气质相悖。
酷热躁动的场馆内，像是有人贴心地开足了冷气，清爽舒服，让人忍不住驻足感受。
外婆察觉绥禧注意力并不在舞台上，而是呆滞地看着右侧的程屻，看起来十分花痴，然后用手指轻轻戳了戳绥禧，低声开口：“看表演。”
“……哦～”
绥禧撇了撇嘴，咬了口冰糖葫芦说：“外婆，我去下洗手间。”
外婆计上心头，坏笑道：“让你同学陪你去？”
“又不是小学生。”绥禧没好气地道，将冰糖葫芦的塑料纸包回原处放好。
场馆不算安静，两人交谈的话语声没刻意压低，程屻侧身俯下低声道：“我也去。”
绥禧抬眼，正直撞上他的视线，点了点头，而后两人弯着腰一前一后到了室外。
室外光线明亮与室内的黑暗通道截然不同，绥禧一直跟在程屻身后一步之遥，出了门口才抬起视线。
不料，亮度相差太大，她眼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视线全黑。
在门口的台阶一个不小心踩空，瞬间失去方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撞在程屻背上。
鼻头软骨碰上坚硬的脊背，绥禧一下痛呼出声，又往后倒去。
下意识想找个支撑力，电光火石间，一股有劲的力量拽住手臂，冰凉的手掌有些薄茧，与娇嫩的皮肤相触，绥禧双手紧拽住他的衬衣。
程屻另一只手掌在她腰后，扶住她站稳。
两个人的距离瞬间减小，绥禧又闻到了记忆中那股冷冽悠久的薄荷味。
像是将薄荷种到了杳无人烟的雪山里，采摘后又浸泡在冰水中才捞出，冷冽的薄荷夹着冰霜萃取时散发的生人勿近的味道。
她像是被冰粹了一下，拽着的衣领更加收紧。
直到眼睛适应光亮，绥禧才缓缓后退，鼻头已经不痛，意识回笼，抬手抚了抚被她抓得皱巴巴的衣领，开口：“谢谢。”
程屻看着身前的人，手还维持着刚刚的姿势，好一会儿才将手收回。
隔着雪纺裙撑过女孩腰部的手，在身后正微微发烫。
他看着她整理得差不多了，低声道：“没事了，走吧。”
-
洗手间处，女生的队排上长龙，甚至是两队，一队是女生，一队是陪女朋友的男生，而男生的队只有几个人，直到程屻出来，绥禧的队伍几乎都没有怎么动过。
程屻烘干双手，自然地走到她身旁站着，动作意味很明显——等她。
绥禧正想开口让他先回去，程屻率先开口。
“你长高了。”
绥禧当即被转移了注意力：“是的。”她伸手比了比，还是差他大半个头：“还是没你高呀。”
程屻抬手宽大的手掌从绥禧头顶轻轻略过，平行过来差不多到他耳垂，闷声开口：“还是小冬瓜。”
她不服地看了眼他脚上的白色运动鞋，而自己脚下只是一双平底的白色玛丽珍，娴熟的抬手将他的手掌打掉，将手放在他耳上抗议着：“我觉得我应该到你耳朵那里，你的鞋比我高。”
正说完，前方空出两个身位，绥禧为自己扳回一城正沾沾自喜，往前走了两步，丝毫未觉身后的人耳根微红。
程屻敛起眉眼，跟在身后。
绥禧没太在意，洛韵发来消息。
洛韵：【听说一中百年校庆，程屻捐了栋楼。[震惊]/表情】
洛韵：【图片.JPG】
洛韵：【好有钱一男的啊啊啊啊啊】
她点开图片。
是一中公众号发的百年校庆鸣谢名单，程屻位居榜首，后面接着几个字【喜学楼】。
绥禧侧眸瞧了眼这位有钱的男的，正单手抄兜闲散地拿着手机，快速地划着页面，像是在快速浏览什么，眉眼低敛透着难得的温和气息。
绥禧：【财大气粗呀！】
洛韵直接发来几十秒的语音。
不方便外放。
她长按转文字。
洛韵：【同样是一中出来的，怎么人家混这么好，我搁这苦哈哈地打工，人家早就已经吃香喝辣的了，听老班说他校庆不去，不然你还有机会和他再续前缘，我也跟着鸡犬升天一下。】
原来他校庆也不去，和她一样出来旅游散心？
绥禧：【本来就没有前缘，怎么续。】
待会儿皮影戏散场，道别后如何再见，人家可是大名鼎鼎的CEO，她只是小喽喽。
队伍渐短越近女洗手间门口，程屻不能再跟着往前，伸手拍了拍她。
绥禧正将洛韵又发来的几段语音转文字，一下被打断，直接错手点开了语音，洛韵大言不惭的话语在两人间响起。
“说得也是，说不定人家程屻大老板正在某个温柔乡里左拥右抱呢，哪里还记得你这个糟糠之妻呢，让你当年不道而别压错了宝……”
“……”
“……”
绥禧慌乱地再点了下语音，中止得不够及时，她确信他已经听到了。
她下意识开口解释：“这是洛韵，还记得吧，她胡言乱语惯了。”
程屻微挑着眉看她，清笑了声，似乎是没在意，只是抬手指了指前面。
轮到了她的次序。
绥禧顺势往里快步走去，试图逃离这个情景。
片刻后，她走出来却没见程屻，想着他应该是先回去了。
打开水龙头，洗了洗手，抬眼检查自己的妆容，两颊绯红，像是桃色的腮红重重打下。
她不记得早上化妆的时候下手有这么重呀，烘干手后她拿出散粉压了压，浅浅盖一下才往外走。
绥禧拿出手机听完洛韵的后半段语音。
“……要是当年没走，你俩可能就有一段轰轰烈烈的校园爱情了，可惜你这水泥封心的狠女人。”
绥禧抿了抿唇，输入几个字发出：【……我遇到他了。】
走出洗手间的长队，她瞧见了姿意懒散斜靠在白色柱子上的程屻。
走在她前面几步的是两个小姑娘，嘀嘀咕咕互相推搡着。
“好帅，那个白衬衫的男生好想去要个微信。”
“这么帅，肯定有女朋友了，不然就是粘花惹草的，哪里轮得上咱们。”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你看看我妆有没有花。”
绥禧放慢脚步，留足给她们发挥的空间。
两个小姑娘走到程屻身前的时候，两人隔空对视了一下，绥禧默不作声地指了指门口，示意自己先进去。
程屻皱了皱眉，犹豫又疑惑，正想抬脚往前。
下一秒被两个人拦住。
绥禧看过许多这些场面，高中的时候他们两个人都是处理这些事情的小能手。
对于要联系方式这些事。
当然是见惯不怪。
程屻每次都是同样的话语，听得多了她都能背下来：“不好意思，我只喜欢学习。”
而这次不同。
她路过的时候，正好听到他疏离又直接的一句：“不好意思，有喜欢的人了。”
绥禧有一瞬间怔愣，没听到预想的答案。
是呀，他已经不是高中生了。
八年时光，少年成了男人。
拒绝人的话语，又怎么会还是学习呢。
莫名的，听过两遍的话再次浮现脑海——“指不定在哪个温柔乡里左拥右抱呢”
是呀。
八年。
凭着他这张脸，这个身价和条件。
说不定早就谈过好几十个女朋友。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心底升腾，她不自觉加快步速。
距离进门几步，程屻才跟上来开口：“怎么走这么快。”
绥禧回头看了眼那两个女生，正好与他与她们对视上，半开玩笑道：“这不是怕坏你好事嘛？”
程屻睫毛轻颤，似笑非笑道：“这哪里算好事。”
她没再开口，在进门的最后一刻，听到身后传来一句：“他女朋友好好看，这么般配啊啊啊啊……”
紧接着不知是不是错觉，绥禧似乎听到了身后的人嗤笑了声。
她回头又迅速调转避开视线，音响传来的木偶戏唱词掩盖住躁动的心跳声。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两人原路返回，程屻熟练地走快两步在前头带路，绥禧埋头盯着他的鞋紧跟着回了座位。
外婆正沉浸在戏中，见两人回来也没什么动作。
包里手机传来消息的震动声。
是洛韵发来的消息，一个石化震惊的表情包，几十条瞬间刷屏，她点下静音阻止这场闹剧。
随即，她拍了张木偶戏的照片，配文：【晚上回去聊。】
洛韵回了个等你的表情包。
绥禧熄屏抬头专心看向舞台。
剧情进入**，唱到王母娘娘斥责织女私自下凡与牛郎结婚，光影交错下连神仙的腾云驾雾也做得惟妙惟俏。
配着激烈的唱腔，织女奋力地反抗着，牛郎在地上被天兵天将拦着，力量悬殊。周围的人无不倒吸一口冷气，为他们的爱情感动着。
绥禧皱着眉十分不解，几乎是下意识侧向身边的男人开口：“我看这织女也是恋爱脑，你说说代入一下她妈妈，要是自己疼爱的神仙女儿嫁了个凡夫俗子，你说气不气。”
程屻侧身看她，舞台的暖光打下来，照在她脸上，毛绒绒地镀上一层金光，小巧精致的脸显得格外可爱，他克制地忽略掉她温热的鼻息，片刻后才开口：“嗯，是很气人。”
四目相对，绥禧才后知后觉两人的距离有多近，不到一掌的距离，呼吸几乎交错，猝不及防地撞入他漆黑幽深的眸。
她蒙地才回过神来。
这不是在高中。
她怎么还会这么熟练地和他讨论剧情呢。
“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是高中，习惯了。”
程屻用手揉了揉鼻尖，淡淡出声：“我也以为是高中。”
背景音是织女在天庭的控诉，诉说着自己的难处和对丈夫的思念，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他们已然有几年未见。
绥禧按照这个计算着，仰着头思索心酸，要是按度日如年算，他们已经几乎……
“几乎三千年没见。”
心有灵犀般，程屻率先低声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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