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高决赛即将拉开战局,体育场一角已经架起横杆,铺好了海绵垫,工作人员正有条不紊地做最后检查。
五人组一直在嗨聊,话题东拉西扯、天高海阔,韩星辰百无聊赖地摊在一旁基本不搭话,有人cue他了就随口应付一句。
被问到为什么辍学时,他回了两个字:腻了。
接着又被问不上学都在干嘛时,他回了四个字:吃喝玩乐。
大家惊羡不已,韩星辰只是笑笑。
如果告诉他们真实原因,其实是精神科医生将他的病情定为3级,并给出了暂无法适应社会集体生活的评估,不知道这帮人还会不会羡慕。
隔着老远,场上一群热血健儿,韩星辰却将沈旭看得一清二楚,仿佛视线注定聚焦在那人身上。
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视力绝佳,即使窝在看台最上层,依然能看清场上的一人一物,但当旁边有人抱怨距离太远看不清,提议转移阵地往场边移动时,他才恍然发现,自己大概戴上了专属于沈旭的滤镜。
真神奇呢,宛若一场不战而屈,且一败涂地的沦陷。
沈旭跟那个……叫什么来着?呃,算了,就是曲小玲口中“看着挺大只,其实很粘人”的小金毛站在一起,几个大概是教练的中年男人围着他们,应该是在交待比赛的细节。
没过多久,沈旭跟一个教练说了什么,便独自往通道方向走了。
小金毛的视线一直追随着沈旭的背影,韩星辰都能看到他花式摇曳的毛尾巴了。
呵呵。
烈日当头,热得人抓心挠肺。
上一次来杭州,还是阴冷潮湿的冬天,天空飘着细雨,他和陆飞羽为了寻找虚妄的断桥与残雪,傻傻地站在西湖中央吹了一脑门风。
那时有梅花的香气,陆飞羽斩钉截铁地说,喜欢就要在一起,喜欢最大!
韩星辰仰头,虚起了眼睛。
阳光猛烈,万物显形,唯独星星不见了踪影。
有一瞬间,他替自己感到悲哀,为了一个极其操蛋的家伙,大老远跑来杭州,忍受着三伏酷暑的荼毒,一根接一根地啃着碎冰冰,在冰与火的双重刺激下患得患失。
好烦,and好困。
韩星辰打了个哈欠,在五人组殷切的注视下懒懒起身:“我去洗把脸。”
几捧凉水浇到脸上,感觉清醒了一些,韩星辰走出洗手间,准备找地方抽根烟。
通道幽长而蜿蜒,空气在密闭的空间里凝固,一些意外出现的拐角,不知通往何方。
到处都找不到吸烟区,甚至没有可供灭烟的垃圾桶。
韩星辰愈渐烦躁,无意识地迈着步子,打算就这么走下去,走进阳光里,就此融化。
“恭喜了,沈旭,百米冠军。”
拐角那头传来一阵说话声。
韩星辰停下,往墙上一靠,没再往前走。
*
虽然答应韩星辰跳高也要拿下第一,但今年这届想要摘金,说实话,对沈旭而言并不轻松。
他的师弟,被王教一眼相中的天才少年向睿川,跳高就练了不到半年,首次参加全国大赛就艳惊四座,总排名第二进入决赛,成为本届最被期待的黑马。
另外一位,则是包揽了去年国家田协青训特许赛,上海分站全四站跳高项目的第一,被业内誉为神童的16岁上海选手靳加正。
而最大的障碍,就是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四川选手程龙。
“谢谢。”沈旭说。
程龙跟沈旭同级,资历却数倍于他。
在沈旭刚开始接触跳高时,程龙早已摘获无数荣誉和奖牌,多次全国中学生运动会跳高冠军,去年又以2米13的成绩,刷新了U18跳高纪录,年底更是在世少赛大放异彩,勇夺亚军。
据老莫说,程龙确定保送Q大,进国家队也已板上钉钉。
“刚跑完百米又要跳高,体力还跟得上吧?”
“还好。”
“你确实跑得很快,爆发力惊人,不过跳高跟跑步是两码事,”程龙笑了笑,“你去年跳高成绩多少?我记得……是1米94吧?”
“2米02。”沈旭说。
程龙睁大眼:“哎唷,不好意思,我把你跟第八名那个记岔了……对对对,我想起来了,去年你第四,2米02,后面还越过2米04直接试跳2米06来着,可惜三次失败,不然咱俩就能一起站上领奖台了。”
沈旭不置可否。
看得出来,程龙并没有把他当对手,眼下碰巧撞见随口一句恭喜,不过是在客套,或者说,更接近于上位者对底层不算善意的怜悯。
拐角这头,半墙之隔,韩星辰紧抿着嘴唇,拇指无意识地摁压指关节,一根接一根,压得咔咔响。
沈旭这个崽种,昨晚花式气他的时候不挺能耐么,咋地今儿被个傻逼阴阳怪气就萎了?
给我支棱起来啊!
程龙见沈旭没出声,一时又是摇头又是叹气,表情沉重得有些浮夸:“沈旭,咱们打过很多回交道了,算是老对手、老朋友了,有些话呢,可能不怎么好听,但我还挺喜欢你的,所以不得不说。一个人有理想、好拼搏值得鼓励,但人要摆正自己的位置,认清自己的实力,别把幻想错当成了理想,否则永远都只是在做无用功,你懂我意思吧?”
沈旭垂敛着眉眼,实在找不到接话的理由。
“怎么不说话?”程龙拧起眉,“为你好才跟你说这些,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告诉你沈旭——”
“喂,土黑挫。”一个声音突兀地打断了他。
程龙诧异地转过头,先是两眼放光,随后意识到什么,脸色骤变:“你……”
“你什么你,”韩星辰双手插兜,下巴微昂着,“挡道了。”
沈旭忍俊不禁,差点笑出声,但在接收到韩星辰警告的一瞥后忍住了,好整以暇地当起了看戏人。
程龙又诧又恼:“我……”
“我什么我,”韩星辰一偏头,“让开。”
程龙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气得他瞬间失去理智,怒不可歇地扬起巴掌:“我日你——”
这个扇巴掌的动作,在韩星辰眼里跟老太太晃悠蒲扇一样,0.5倍速不说,还软绵绵的,扇到一半就被他抬手挡住,手腕一翻,捏住程龙的中指,狠狠往下一压:“日谁呢。”
“啊——!”程龙痛得膝盖一弯,190 的大高个瞬间矮了韩星辰半人,“兄弟,松手……有话,好好说。”
沈旭没料到韩星辰会动手,一着急正要上前,韩星辰警告的视线又扫了过来,他顿时刹住脚步,劝诫的话哽在喉咙,被他囫囵咽了回去。
“说什么说,你好好说了么,跟我这儿喷粪。”韩星辰睥睨着程龙,继续加重力道往下压,“问你话呢,你想日谁,啊?”
本来就满心憋着火气,浇了凉水也没散透,他正愁没处发泄,还真是瞌睡遇到枕头。
“嗷嗷嗷——!”
程龙连声惨叫,另一只手条件反射抡了过去,结果又被韩星辰攥住手腕,往外一拧一顶,程龙扑通一下给跪了。
“兄弟,我错了!真错了!”
沈旭第一次观摩韩星辰揍人……除他以外的别人……虽然也就随手两招,但眼神够狠,姿势够帅。
反正辰哥也不听劝,如此赏心悦目,不如多欣赏一会儿。
韩星辰的眼睛轻蔑地虚了起来,仿佛眼前只是一堆毫无价值,甚至有碍观瞻的垃圾。
沈旭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神近乎痴迷。
这种目空一切、无视任何人的傲慢,和老子管你是谁通通不配的自负,从普世意义上来讲,绝非什么正向的褒义词,但当他第一次从韩星辰身上感受到这些特质时,就一秒沦陷,并且迅速越陷越深。
哪怕一次,他从未想过要爬出来……
“沈旭!”程龙大喊一声,“你发什么愣,赶紧帮忙啊!”
沈旭清了清嗓子:“按规定,运动员打架斗殴会被取消比赛资格,情节严重的还会禁赛加罚款。”
程龙目光呆滞,一时竟无法反驳。
“况且临出发前老莫勒令不准打架,否则直接卸胳膊。”沈旭又淡定地补充了一句。
韩星辰飞快瞄他一眼,沈旭亦默契地看向他。
两人的视线短暂相交,转瞬错开,只在各自眼底留下了一抹心照不宣的笑意。
通道口忽然涌入了一群人,应该是刚结束比赛的选手和教练们,一路说笑着朝这边走来,声音听着越来越近。
韩星辰啧了一声,面无表情地甩开了手。
程龙连忙退开两大步。
一行人陆续经过,纷纷好奇看他们几眼,再一边交换八卦的眼神,一边继续往前走远了。
直到人群消失,程龙才忿忿地撂下狠话:“你给我等着!”
“行啊,”韩星辰笑,“何时?何地?”
程龙愣了愣。
“要不加个微信吧,等你把人叫齐活了,随时联系。”韩星辰摸出手机,在指间转了一圈,“你扫我,还是我扫你?”
程龙气得失语,狠狠瞪他一眼就匆忙离开了。
“傻逼。”韩星辰哼了一声,回过头,撞上沈旭带笑的眼睛,顿时又上火了,“笑屁啊,你也是个傻逼!我是那么没分寸的人么,用你提醒?老子一再打眼色让你安静呆着,就是不想让他知道咱俩认识,省得他告黑状亏你,你他妈——”
“是,”沈旭说,“我是傻逼。”
韩星辰愣住,感觉一拳抡在了棉花上。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还是如此乖顺又听话的天菜。
心里的小火苗呲溜几下,渐渐没影了。
“那个……”他思忖着,往一边偏了偏头,“刚那人很强?”
“应该很弱,两下就给你跪了。”沈旭一脸真诚地说。
韩星辰没绷住笑了:“嗐,我不是指这个,跳高,刚听他说上台领奖什么的。”
沈旭也笑:“确实很强,去年U18跳高新纪录的创造者。”
“多少?”
“2米13。”
韩星辰哦了一声,抬眼看着沈旭:“你的极限是多少?”
沈旭回想一下。
他大赛最好成绩2米02,但平时训练的话,基本能过2米05,最高的一次应该是……
“2米08。”
韩星辰陷入了沉默。
沈旭的语气和眼神都很淡,仿佛这个差距如同太阳从东边升起一样,是一个客观存在且亘古不变的事实,这种理所当然的躺平姿态,令韩星辰感到一阵莫名的恼火和难受。
“手伸出来。”
沈旭依言伸出了右手。
“左手啊,笨蛋。”韩星辰慌忙别开眼,他不想再看到那道伤疤了,光想想就令人窒息。
“怎么了?”沈旭一边问,一边听话地换成了左手。
韩星辰一把握住,一根一根压平沈旭的手指,然后低下头,食指指尖在他袒露的掌心上一笔一画地划拉:“来,辰哥赞助你6厘米,待会儿去把那傻逼的纪录给我破了。”
沈旭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剧烈而紊乱。
通道里鸦雀无声,阳光透过绿叶和窗玻璃,斜斜地落在韩星辰的发顶。
一片浅金色的光芒,久违了的、倔强的发旋,浓密卷翘的睫毛掩住了漂亮的眼睛,白皙小巧的耳垂,金绿色的猫眼石耳钉闪烁着妖娆的光晕,脖颈纤细的线条一直延伸到凛冽的锁骨……
血液在身体里喧嚣,每个毛孔都在呲呲冒气。
几乎是下意识地,沈旭反手一抓,紧紧握住韩星辰的手,往自己跟前猛地一带。
这一连串动作,快过了韩星辰的条件反射,他只来得及抵住沈旭的胸膛,才不至于狼狈地跌进他怀里。
惊慌中一抬眸,瞬间空白。
猎枪不仅上了膛,枪口还直逼眉心,猎物已无处遁逃。
“辰哥……”
沈旭几乎哑着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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