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县令的生辰宴是县令府和整个县衙的头等大事。
每到这一天,方县令都会提前半天让县衙的人下职,孟舒与混在一群小吏中间,随意附和着祝方县令生辰快乐。
方县令红光满面地挥手,杨管家分发着小荷包,每个里面装有十个铜板。
“今天大家也沾沾我的喜气,都早点回家休息吧。”
拿到了铜板的小吏们纷纷谢道,“谢县令大人!”
走完过场,方县令带着杨管家回了县令府,他一走,小吏们也三三两结伴离开了。
“三哥,上次那个荷花姑娘唱曲真真是好听,我听她唱骨头都酥了一半!”
“那是,荷花姑娘唱曲可是整个楼里最好的,怎么,还想听啊?”
“嘿嘿,谁叫那荷花姑娘只认三哥一个人呢,我们都没有那个面子能叫她露面。”
“……”
小吏们本就不关心孟舒与,将他视作空气,今天又急着出去寻欢作乐,因此没有人发现孟舒与根本没有离开县衙。
孟舒与躲在假山后,等确定所有人都走光了,才向着清正堂的方向走去。
虽说小吏不在,清正堂周边却还有七八个人在看守,孟舒与早早联系好了自己带来的人。
他一挥手,藏在暗处的侍卫便涌了上去。
“什么人?!”
“站住!!”
侍卫们当然不会回答他们,攻势一个比一个凶猛,与看守们扭打在了一起。
孟舒与带来的这些人,虽说比不上那些达官贵胄,皇亲国戚的护卫,但是面对这些看守自然是游刃有余。
看守见打不过便想要传消息叫人,烟花刚刚点燃,就被一个眼疾脚快的侍从一脚踢到了地上。
点燃的烟花只扬起了一路的灰尘。
将所有看守打晕后,叫侍卫们守在外面,防止出现什么意外,孟舒与推开了清正堂的大门。
清正堂。
清廉,正直。
本是对一县之主的期许,也是一个合格的县令应该做到的本分。
方县令一点都没有做到,又怎么厚的起脸皮坐在这里,坐在这一县父母的位置上?
孟舒与将书架翻了一遍,上面只是一些名人诗集,风物志,游记之类的,书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可见只是主人买来摆着看的,实际上可能一夜也没有翻开过。
书案上放着方县令亡母的“遗物”,上面除了笔墨纸砚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
孟舒与以前无聊的时候也会看一些古装剧,一般这种书房里都是有密室的,密室的开关不是什么不起眼的摆件,就是可以摁下去的砖头。
摆件……
环顾四周,孟舒与不禁满头黑线。
这方县令居然在书房里放了不下三十个摆件!
大大小小,形状各异。
孟舒与想凭着上面有没有像那些书一样的积灰来排除,却在摸了几个后发现,方县令那个老贼竟然把每个摆件都擦得干干净净!
孟舒与:“。”
他只能挨个拎起来,看哪一个是被固定住的。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拎到第二十三个玉如意的时候,孟舒与终于拎不起来了。
通体碧绿的玉如意温凉,随着孟舒与的转动,墙上的两个书架中间发出了机关启动的声响。
看来买这些书也不光是为了附庸风雅,更是让这么大的两个书架有了存在的合理性。
密室不大,里面只有一个比起外面小了好几倍的小型书架,上面放着荣县这几年的税收记录。
从五年前,也就是方县令上任的第二年开始,税收就在一成一成的上涨,记录上面白纸黑墨写着的数字,看着不起眼,背后却是荣县百姓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又一年辛辛苦苦种出来的一粒粒粮。
他们在丰收的时候也许会满心喜悦,喜悦今年是个五谷丰登的好年。
又在官府收税的时候满心疑虑,疑惑为什么税总是一涨再涨。
他们也曾发出过疑问,却都被小吏们打了回来,普通的百姓怎敢对官府的人动手?
于是他们只能沉默。
沉默。
后来有人不再忍受,上了山,当了山匪。
山匪不受官府管制,有这一身份在,他们也有了对抗官员的勇气,却也从来不劫掠无辜的过路人,只是靠打猎维持生计。
有人在家里揭不开锅时鼓起勇气质问,却惨遭毒打,还被官府通缉,只能逃出荣县。
可离开了这里才发现,好像只有他们过着这样水深火热的生活。
愤怒,怨恨充斥着他们的内心。
于是他们一路北上去京城,向他们的天子状告这个披着人皮的县令。
他们不敢停,也不能停。
马上又是秋天了,马上又是收税的时候了。
停下,他们的父母家人一年的成果又要被强占了去。
每一个数字下是不知多少个家庭的血和泪。
一笔又一笔压垮了多少人的脊背。
姓方的竟敢!
手上薄薄的账册重逾千斤,孟舒与眼眶通红,目眦欲裂。他用力闭眼,克制住自己不停发抖的身躯,仔细将账册收在怀里。
这么大数目的粮食,老贼自己是吞不下的,这背后必定还藏着惊天的大事。
账册边还有个小册子,孟舒与翻看,发现上面居然是荣县百姓报的案件。
X年X月X日,农妇孙氏状告县令之子方承勇强占其女使之丧命。
X年X月X日,农妇赵氏状告县令之子方承勇打残其夫。
X年X月X日,农户白氏状告县令之子方承勇掳走其儿……
……
小册子上密密麻麻全是方承勇这几年所干之事。
每一庄案件都不止一条人命。
报了案,就能找回公道吗?
案件只记录了一年。
或许是荣县百姓曾经对老贼抱有过期待,以为这个县令真的可以帮他们做主。
后面没有了报案的人,是方承勇不再作恶了吗?
不。
只是荣县的百姓们看清了方县令。
他们已经不再把希望寄托在方县令的身上了。
因为之前报案的人全都没了踪迹。
每庄案件后鲜红的“已处理”三个字,已经告诉了孟舒与那些人的命运。
孟舒与眼前发黑,极度的愤怒让他呼吸不畅大脑缺氧,曾经只在他人口中听到的话语如今化为现实,刺痛他的双眼。
每看一眼,都让孟舒与对方县令一家的恨加深一层。
密室窄小闭塞,阴暗潮湿,常年见不得光。
如今一盏烛灯闯入了这漆黑的空间。
烛灯的光不强,但也让这里有了光,照亮了这一小方天地。
孟舒与的话掷地有声。
“我会带着你们的那份,亲眼见证老贼一家的下场。”
*
小厮已经在这里等了半天了。
他来的时候天还是亮的,现在天都黑了,再过一会儿县令大人的生辰宴都要开始了,这孟舒与怎么还不回来。
“您喝茶。”
小厮没好气的瞥了铜雀一眼。
这个书童也是没用,问他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给他倒水喝,喝的他肚子都鼓起来了。
“去去去,拿一边去。”
再喝就要憋不住了。
小厮调整着自己的坐姿,望眼欲穿。
终于,那个细瘦的身影出现在了眼前,小厮面上一喜,连忙将手上的木盘递给孟舒与。
“大人叫你去参加生辰宴,换上这身衣服,别给大人丢人,生辰宴马上就开始了,你最好动作快点。”
小厮话说的快,说完便动作诡异地跑了出去,因此也没注意到孟舒与此时的神情。
孟舒与脸本就苍白,如今冷着脸,更是透露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铜雀敏锐地察觉到孟舒与此时的心情不算好,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要去吗?”
“……去。”
孟舒与这边的目的达到了,晏清那里还没有,此时他必须谨慎,不能打草惊蛇。这件事背后一定还有人。这也是他来当县丞卧底的原因。
大张旗鼓的调查只会打草惊蛇,让老贼有时间将联络的证据销毁,还会让背后的人警惕。
所以他这个没有在他人面前出现过的,“没有背景”的探花,因为在面圣时吐血,遭到皇上厌弃,被派来做了一个小小的县丞。
孟舒与来的时候就做好了要长期作战的心理准备。
晏清的出现,让孟舒与意识到这件事牵扯的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大,也让整个计划可以变得更快。
孟舒与不想因为一点变动让老贼察觉到什么不对。
再装一会儿而已。
小厮送来的衣服是白色的,上面带着浅淡的香气,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
孟舒与谨慎,闻到味道就决定不穿那件衣服,从自己带的衣服里找出一件差不多的白衣换上。
*
孟舒与到县令府时,生辰宴已经开场了,门口的小厮指引他进去坐在了最末尾的席位上。
宴会歌舞升平,觥筹交错,许多孟舒与没见过的人一个个上来给方县令送礼,变着花地祝他生辰快乐。
没有人注意到末席突然多了一个人。
除了晏清和方承勇。
一身白色云纹直裰云锦,同色的腰带勒出明显的腰身,彷佛一手就能握住,他身形单薄,浅色衣服更显摇摇欲坠,令人不由得为他心揪。
他端坐在座位上,与四周的喧嚣格格不入。
白色明明是极为显黑的颜色,在他身上却仿佛逊色一筹。
晏清:“?”
孟舒与怎么来了,还穿的这么招摇。
晏清对着孟舒与歪头表示疑问。
孟舒与没法回他,他们两人隔得太远,对口型晏清不一定能看得见。
于是孟舒与也歪头。
他歪的方向正是主位坐着的方县令,意思是他叫我来的。
晏清:“?”
没看懂。
晏清眯着眼瞅了半天,顿觉孟舒与的头好像指着的是桌子上的饭菜。
晏清看着一大堆红彤彤油亮亮的荤菜陷入了沉思。
这哪一样是孟舒与这小身板吃的了的?
就这么喜欢?
看来看去,桌上也只有一碗燕窝和鲈鱼茭白汤看着清淡些,像是孟舒与能吃的东西。
晏清恍然大悟。
原来孟舒与私底下竟是个管不住嘴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