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上的鞭伤纵横交错、触目惊心,羲和不敢想象,作为天子最为青睐的近臣,有谁胆敢伤他至此?若拿到了罪魁,她定要替他出气才是!
小心翼翼地替他上完了药,他的呼吸才终于放缓了,看来的确是伤口太痛才让他的身体变得这么奇怪的。
只是褪下的上衣何时堆到了他的下腹?看起来鼓鼓囊囊的,大有擎天之势。是她不小心移动的么?羲和浑无印象,只觉得衣服血淋淋的,还是拿走好了。
她伸出手去,指尖碰到他下腹那叠衣物的高处,又硬又烫的奇妙手感传导而来,而谢无咎瞬间绷直身体,打了个颤。
冷不丁的,他睁开双眼,晦暗的目光牢牢锁住她,在她樱唇间游走片刻后,哑声道:“我醒了。”
羲和过电般收手,怀抱的粗衣啪嗒掉落在地。
她连忙慌张低头捡衣,可衣服就在眼前,只需要一个呼吸,便能重拾指尖,而她也将不得不抬头正面赤果半身的他。
那岂不羞死人了?
羲和脚尖微动,假装不经意地将衣服踢进衣柜空隙。
“哎——衣服呢,我找找衣服。找不到了,我出去看看晒干没有。”她盲人摸象般溜了出去。
反身合上门扉的那一刹那,她确信自己看到了他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尖。
一室岑寂,独闻暴雨淋漓。
谢无咎缓缓起身。
随着动作,一根纤弱的发丝从他胸前滑落,无声坠落于腰腹间层层堆叠的染血素衣。
他垂眸,指尖捻起那缕乌发。
发丝细长,莹润纤弱,于他指尖微颤。
他好似忽然闻到一缕似有若无的幽兰清香。
于是寸草不生的荒野地,霎时绽开千里绯雾,杏雨梨云,桃夭李秾,璀璨烟火从身体的某一处急速上升绽放,绽开漫天霓虹色,娇妍不可方物。
窗外风声鹤唳,纵使户牖紧闭,穿堂风仍招摇过境,尖啸袭人。
良久,身体的异状终于缓缓消逝,谢无咎阖上双目,指节微松。
那发丝倏然飘落,不及委地,便被无情的风裹挟着,没入尘灰,再无踪迹。
待羲和再回到房间中,谢无咎已穿戴整齐,正襟危坐。
她长长呼了口气,“方才雨势小了,这户的姐姐出门去唤大夫了,你且等等。”
谢无咎颔首,默了一瞬,目光沉沉地攫来:“我是如何到的这里?”
羲和微怔,随即道:“春娘上山,恰好遇见了你,她……把你抬下来的。”
谢无咎没有追问,只道:“那她力气很大。”
羲和心虚地嗯了一声,“伤口还疼么?”
“不疼。”他撒了半句谎,但又说了半句实话:“但脚疼。”
羲和的疑问没能说出口,因为她的视线落在他脚尖时,看到他月白的云头履前端渗出殷红血迹——他是被双脚磨地背回来的。
她讪讪地低头,小声道:“看来她的力气并不十分大。”
这一夜过得如此漫长,长到羲和早已心力交瘁,可天还未亮。她口中絮絮叨叨地问着如何才能平安与其他人会和,还没听到谢无咎的回答,便伏在矮榻边,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谢无咎却始终清醒。
他垂眸看向她。
鬓云松,月朦胧,她仍穿着半湿的素白衣衫,靡颜腻理,瓷白肌肤上凌乱染着污痕。
靠得这么近,他才看到她额头上有一抹小小的月牙形磕痕,瘀血青紫。他记起来了,兄长埋棺那日,她哭得昏天黑地,甚至不惜以额触棺,恸哭着要他把她也带走。
再深的伤痕也会愈合,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何况只是记微不足道的磕伤。可是,这抹青紫此刻却仍像一个烙印,映在谢无咎眼底。
他知道,他很清楚,那是她为兄长受的伤,是死去的兄长在她身上留下的最后的痕迹。
少女向来怜惜容颜,她却愿以身相殉,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兄长是她最为爱重之人,为此不惜抛却生命。他们郎情妾意,情深意重,绝不是旁人能动摇的。
谢无咎微微退后,好让她撑伏的手臂再不会触碰到他衣角半分。
良久,何春绿带着大夫推开门时,便见那矜贵公子哥儿垂眸高坐榻上,而他那娇花儿般的妻子却低伏矮榻小憩。
路上和大夫夸耀他容貌气度的那些话,霎时便被春娘抛却了九霄云外,她皱眉嫌弃道:“你这小儿,岂有让妻子睡地你睡床的道理?”
谢无咎自然是想叫她睡榻上的,可她好不容易才能小憩片刻,他不忍打扰。
……等等,妻子?
他微微抬起下巴,道:“你是说,她是我的妻子?”
春娘和大夫面面相觑,寻思这人是不是病傻了。
“难道不是?”春娘问。
谢无咎抿唇,没有回答,便当是默认了。这两个村民并不认识他们,以夫妻身份掩护的确是保全她清白的最好方式。
大夫也不管那许多,旋即上前替他简单包扎了伤口,怕雨又要下,连忙告退。
谢无咎摸出金元宝,送入大夫手中,轻声道:“多谢。只是我与……”
夫人二字终究是没能说出口,他道:“我与她的行踪,望您切莫对外透露。”
大夫捧着元宝,连连应是。
春娘冷哼一声,嗤笑道:“我就说,你们不像夫妻。”
谢无咎眸光一凛,肃然钉去目光,虽着粗麻布衣,却气度凛然,叫人不寒而栗。
春娘只觉空气瞬间寒凉,硬着头皮道:“你们是不是私奔的世家子女?我一早见你们,便知不是寻常百姓,那容貌和气度可骗不过人。你别动手啊,我不告发你们……”
谢无咎罗刹般的威势渐渐收敛,他回:“请不要泄露我们的行踪。”
春娘吁了口气,送走大夫后,特意将门拴上了,“我知道,我当年也是随夫君私奔来的。”
谢无咎一顿:“姑娘赤诚。”
春娘嘴角抬起讥诮的笑:“可男人靠不住,没瞧见么,三天两头去找狐狸精,家都不回,我早就后悔了。”
这时,羲和也悠悠醒转。
春娘见她一副手脚酸麻的模样,又见那公子哥儿眼观鼻鼻观心,压根不曾关心她半分,心下不快。
她将羲和捞起,按在榻上:“妹子,我跟你说,男人靠不住!管他美的丑的,都不行!”
羲和睡眼惺忪,三分恍惚道:“美的也不行?”
春娘觑了眼谢无咎,斩钉截铁道:“更不行!”
她把羲和拉到一旁,凑在她耳边,小声说:“你是不是身无分文?”
羲和回:“对的。”
春娘道:“那你可知,你那汉子揣着好几个金元宝在身上!”
“这……我确实不知。”
春娘又道:“男人的钱在哪,心就在哪。别看我家那汉子成天出去偷人,可养家的钱全在我这儿管着。妹子,姐姐我是看你年纪小,别被男人骗了。”
羲和两颊绯红,生怕谢无咎听到春娘称呼他为她的男人,小声道:“姐姐,他没有骗我。”
春娘啧了一声:“当真?别怪姐姐说话难听,我看他对你,半分情意也无。”
谢无咎听不下去了,都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干咳道:“几时了?”
“约莫卯正了。”羲和踌躇道:“约定的启程时间是巳正。”
这意味着留给他们的时间只剩两个时辰了,一旦众人发现他们俩一齐失踪,后果不堪设想。
“我沿途留了记号,但过河后到村子的那段路,没有。”毕竟后面的他已经不省人事了。
羲和立刻道:“那我去河边等,你的伤太重,别动了。七杀和计都什么时候会找过来?”
谢无咎微顿,看向春娘,“能否麻烦姑娘去河边等候接应人?我这里还有些许银两。”
春娘也不客气,接过那锭金子,朝羲和努了努嘴,示意他果然存有私房钱。
“河边什么位置?不认识,妹子,你带我去。”
谢无咎回:“便是你找到我与她的地方。”
春娘道:“我什么时候去河边找你们了?是她背着你找来的。”
谢无咎一时怔住,目光下意识转向羲和,可半道上忽然转了向,定定落在地上,半晌,回了声:“我知道了。”
春娘莫名其妙地问:“知道什么?地方在哪?”
羲和早羞得不知天地为何物,急急拉住春娘往屋外跑:“好了不要再说了,我指给你,我指给你!”
过了一会儿,屋外的声音渐渐轻了。谢无咎知道,那是春娘出发去河边了。
那么她呢?
他缓缓起身,伤口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痛,但他没有停下步伐,只是一步一步,行至门前。
木门被连年的雨水浸染,散发着淡淡的苦涩木香。
门缝泄漏出外头渐明的天光,岑寂微凉,而她的身影被微光笼罩,在空隙处落下淡淡的倩影。
她站在屋檐下,形单影只,没有离开,也没有进来。
这么单薄的女孩子,是怎么把他从山上背下来的?这一路吃了多少苦,她一点都没有说给他听。他真是笨,居然相信了她错漏百出的鬼话。
她……保护了他。
她发梢的兰花香,又一次随着风雨飘摇入内,绵绵包裹住他。
谢无咎的手落在门上许久,终究没有打开那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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