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虞让躺在床上久久未眠。
外界的雨下个不停,但是窗户再也不会被风摇的作响,它完美隔绝雨的嘈杂,室内一片寂静。
听着雨声,虞让心中烦躁,换了个姿势侧身躺在床上,脸颊一阵刺痛,惊得他又坐起身。
这是被许杰他们关在在卫生间里时,玻璃划出的痕迹。
划痕的出血虞让并没有在意,和麦宁一起草草的处理之后就没管了,但如今上面早已被血渍晕开。
虞让见怪不怪,翻身起床,开灯走进卫生间,对着镜子将它撕开。
血似乎并没有止住,它依旧在细密的无声的沁出。
虞让觉得有些麻烦,因为他的血本来就很难止住,以前是靠虞知微忙前忙后,而如今只剩他一个人,他开始有些自暴自弃的想法。
但最终,虞让还是慢悠悠的爬起床,一人摸索着到楼下寻找急救箱。
就在他刚踏下最后一级台阶,转身准备走向储物间时,门口传来极其轻微的响动。
他下意识地抬头,与刚从外面回来,带着一身潮湿夜气的身影撞个正着。
赫眠似乎也没料到这个时间点会有人下楼,他关门的动作明显顿住。
借着窗外透进来被雨水模糊的微弱灯光,虞让可以清晰地看到赫眠脸上也渗着血,额角处甚至还有一小块不自然的青紫。
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尚未平息的、混合着暴戾与疲惫的气息。
两人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中短暂交汇。
赫眠像是被窥见了什么秘密似的,眼神瞬间戒备,几乎是立刻偏过头,用袖子粗暴地擦了一下嘴角:“看什么看?回去睡觉!”
他的声音沙哑沉闷。
想来是不想吵醒在睡在一楼的崔福。
虞让没有说话,平静地收回目光,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径直朝着储物间的方向走去。
赫眠看着他沉默的背影,眉头拧得更紧,但也没再说什么,拖着沉重的步子朝楼梯走去。
……
虞让在储物间里摸索一会儿,终于找到之前匆匆之间记住的白色急救箱。
可正当他抱着箱子走出来,刚要踏上楼梯,却差点与去而复返的赫眠撞个满怀。
深深吸一口气,赫眠准备出声呛人,但目光落在对方抱着的急救箱上,又明显怔愣了。
他皱眉,那双浅淡的眸子扫过虞让,想要看清他的神情。
可惜客厅没开灯,实在是太黑了,因此他就也错过了虞让脸上的血痕。
此刻,一个荒谬的念头或许在赫眠脑中闪过——这小子,难道是特意下来给他找药的?
不会吧不会吧。
这个认知让他心头莫名一堵,一种混杂着烦躁别扭,甚至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愧疚涌上心头。
说实话,赫眠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感情能有那么复杂。
他盯着虞让,又想起自己刚才恶劣的态度,喉结滚动了一下。
移开视线,语气依旧生硬,却少了刚才那股纯粹的凶狠,有些色厉内荏的味道:“……你要干嘛?”
虞让:“?”
他在黑暗中微微蹙眉,觉得赫眠这问题问得有点莫名其妙。
而此时赫眠全身心都被那股别扭劲占据,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可脑子就像打了结,憋了半晌只留下干巴巴的一句:“……跟我过来!”
虞让:“……”
赫眠“砰”地一声推开自己卧室的门,另一只手摸索着按亮了顶灯。
刺眼的灯光瞬间倾泻而下,将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照得清晰无比,也毫不留情地照清楚两人此刻的狼狈。
赫眠下意识地先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嘴角破裂,额角青紫,确实够狼狈的。
怪不得虞让会去给自己拿医药箱。
但下一秒,他转头看向虞让,偏离的视线也就此凝固——借着这明亮的灯光,他清晰地看到了站在他身后,被他强行拉进来的虞让,左侧脸颊上那道红肿甚至隐约还能看到细微血丝的划痕。
伤痕在虞让过分白皙的皮肤上,像一道突兀的裂痕,刺眼得很。
所以……这小子下楼找急救箱,根本不是为了他?
“……”
面面相觑。
刚才那个“他是特意给我找药——”的荒谬念头,像被戳破的气球,“噗”地一下瘪了。
取而代之的是误会解开后的尴尬。
虞让见赫眠良久没有动作,他抬起眼,从镜子里平静地回望他,看着他五彩缤纷的脸色。
赫眠像是被这目光烫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耳根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挽回点面子,比如“你脸上那是什么鬼样子”,但话到嘴边,看着虞让那沉默抱着急救箱的样子,再看看自己这一身伤,最终只是烦躁地骂了一声,粗声粗气地命令道:“……药箱放那,过来坐下!”
而后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动作有些粗暴地翻找出碘伏和棉签。
他先是胡乱地给自己嘴角和额角的伤处擦了几下,动作粗暴,疼得自己直抽冷气也没放轻。
然后,手里拿起新棉签,沾了酒精转向虞让,眼神飘忽,语气依旧很冲,但又很笨拙:“把脸转过来——”
他有在很努力的为自己挽尊。
说罢,他也不敢看虞让反应,动作僵硬小心翼翼地用棉签触碰虞让脸颊上的伤痕。
冰凉的液体和棉签的触感让虞让下意识地微微偏头,他沉默的感受着脸上因为棉签轻压而产生的轻微的刺痛。
赫眠的动作明显很别扭,甚至有点抖,但他确实在尽力控制力道。
“……许杰弄的?”赫眠依据前些天傍晚所见猜测。
虞让睫毛微颤,却依旧沉默。
赫眠等了几秒,没等到回答,也不再追问。
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房间里只剩下棉签摩擦皮肤和药瓶开合的细微声响。
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变小了,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滴答声。
在这诡异的氛围中,平日里那种剑拔弩张的敌意,似乎被冲淡了那么一点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言的微妙平衡。
“不是,你这血怎么这么难止住?”赫眠举着棉签擦拭半天,见没有效果,不禁小声抱怨。
就在他说话的几秒钟内,细小的鲜艳的血珠,以一种缓慢却执拗的速度,从划痕的底部重新渗出来,很快就汇聚成一道新的蜿蜒的血线,顺着虞让苍白的脸颊滑落。
赫眠搞不懂了,他打架挂彩是常事,从没见过这样的。
“怎么回事?”他又下意识地重复,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
虞让微微偏头,似乎想避开他的动作,声音低哑平静,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漠然:“没事。”
赫眠自动忽略了虞让这句没有实质的话,他抿紧唇,不再用棉签胡乱擦拭,而是迅速翻出急救箱里的无菌纱布,裁下一小块,隔着酒精,手指用力按在虞让的伤口上。
“自己按住。”他命令道。
虞让抬起手照做,但在赫眠看来怎么都是不规范的。
“笨手笨脚!我来!”他重新用指腹隔着纱布紧紧按压住那道伤口。
最初的别扭和烦躁被专注取代。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指腹下的感觉上,等待着血止住的那一刻。
过了好一会儿,感觉渗出的速度明显减缓,直到几乎停止,赫眠才小心翼翼地松开力道。
他屏住呼吸,轻轻揭开纱布一角查看——
伤口终于不再渗血,只留下一道清晰的红色划痕和周围被按压出的暂时性白印。
赫眠无声地舒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绷着劲,后背都有些僵了。
“好了,你走吧。”赫眠开始驱赶。
虞让摸了摸脸上贴得严丝合缝的创可贴,感受着布料下传来的因持续按压而残留的微弱痛感和温热。
这是一种很新奇的感觉。
“谢谢。”
虞让很少说这句话。
这两个字就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寂静的空气里,让赫眠收拾药箱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背对着虞让,脊背几不可察地绷紧。
“……少来这套。”赫眠的声音依旧硬邦邦的,带着刻意的不耐烦,他试图驱散这诡异的气氛,“赶紧走,我要睡觉了。”
然后胡乱将剩下的纱布和碘伏塞进箱子。
虞让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站起身,朝门口走去。他的脚步很轻,几乎听不见声音。
就在他的手触碰到门把手时,赫眠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喂——”虞让停下动作,没有回头。
赫眠盯着他清瘦的背影,话在嘴边滚了几圈,带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挤了出来:“……下次再被人堵,别傻站着……喊人都不会吗?”
“……”
最后一句赫眠说得极其含糊迅速,几乎是含在喉咙里。
说完,他立刻像是被自己的话恶心到,猛地转过身,彻底背对门口,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耳根在灯光下透着不自然的红。
“走吧走吧。”虞让握着门把的手微微收紧,指尖传来冰凉的金属触感。
“咔哒。”门锁合拢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等人走了,赫眠走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窗外的雨已经完全停了,湿漉漉的地面反射着零星的路灯光,世界一片沉寂。
“麻烦。”他低声嘟囔。
回到房间的虞让,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他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黑暗中,他极轻地动了动嘴唇,仿佛在重复某个词语,又仿佛只是一声叹息。
欺凌辱骂已是常态,压抑如同疯长的海草,从心底最阴暗的角落滋生出来,带着冰凉湿滑的触感,迅速迅速缠绕上他的整个心脏。
可如今,心里深处某个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角落,还是会因为那简短的一句话,而泛起一丝可耻的酸胀。
肚子绞痛暂缓了些,伤口不再流血,但心底某种无声的内部崩裂,却在寂静中持续着。
又是新的一天。
“老大老大。”
“有屁快放。”
“计划得怎样了。”
“就那样,不想干了。”
“不行啊,下马威得立啊,你这样,你约他去网吧。”
“滚啊,那地方我都没去过几次。”
“那你约他打游戏。”
“……”
约虞让打游戏?赫眠觉得可以考虑。
可第一步就卡住了。
新一轮的黑天。
赫眠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在房间里来回踱了两步。真是见了鬼了,他什么时候需要这么纠结地去邀请一个人。
他拿起手机琢磨自己该发什么消息。
“一起打游戏?”——这他妈也太刻意了!
而且,他连虞让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赫眠烦躁地把手机扔到床上,身体向后一仰,倒在床上。
思来想去。
“妈的……”他低咒一声,像是给自己打气,又像是被逼迫后的极度不情愿,猛地起身站定在自己房门口,深吸一口气,仿佛要面对的是什么龙潭虎穴。
不就是说句话吗?有什么难的!我靠。
他拧着眉,带着就义般的表情,一把拉开自己的房门,几步就跨到对面虞让的房门前。
站定。
抬手。
最终,他眼一闭,心一横,带着几分自暴自弃的力道,屈指,“叩、叩、叩”地敲响了虞让的房门。
“喂?虞让?”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虞让!”
依旧是一片死寂。
赫眠脸烧得慌,等不及,没礼貌的自己推开房门。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庭院的太阳能灯透进来一点朦胧的光晕,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
赫眠快步走到墙边,“啪”地一声按亮了顶灯
刺眼的光芒瞬间驱散黑暗,也清晰地照出蜷缩在床上的身影。
赫眠:“?”
虞让整个人蜷成一团,身体微微发抖,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死死按着小腹的位置,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的额发被冷汗完全浸湿,黏在光洁的额头上,脸色是一种近乎死灰的白,嘴唇更是失去了所有血色,紧抿着,像在在极力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被咬破的下唇渗出血丝。
“我靠!”赫眠从未见过虞让这个样子。
“喂!你怎么了?!”
他几步冲到床边,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惊慌。
他伸手想去碰虞让的肩膀,却又在半空中顿住,有些无措。
虞让似乎被灯光和声音惊扰,艰难缓慢地转过头。
他的眼神涣散,焦距半天才对上赫眠,看清是赫眠后,那双总是沉静的青色眸子里,极快地掠过一丝茫然。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压抑的,带着痛楚的抽气。
“疼……”虞让终于从牙缝里挤出模糊的音节,声音虚弱得如同蚊蚋。
赫眠看着他那副随时要晕过去的样子,脑子里那些如何搞废他的阴暗计划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操!等着!”
赫眠低骂一句,转身就冲出了房间,几乎是咆哮着朝楼下喊:“崔福!叫医生!快!!”
他吼完,又立刻折返回来,看着床上痛苦蜷缩的虞让,第一次感到无能为力的恐慌。
他想做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你……你忍一下,医生马上就来。”赫眠站在床边,声音不自觉地放低,试图安抚。
赫眠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因为疼痛而不住颤抖。
家庭医生很快赶到,诊断是急性阑尾炎,需要立刻送医院手术。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对赫眠来说是一片混乱。
他跟着去了医院,看着虞让被推进手术室,那扇门在他眼前关上时,发出冰冷的“咔哒”声,让他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脑子里乱糟糟的。
他想起自己最初接近虞让的目的,那些阴暗的想要看他堕落,被赫钟言厌弃的念头,此刻显得如此可笑甚至……
卑劣。
想起那双涣散的眼睛,赫眠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手术很顺利。
当虞让被推回病房,因为麻药效力还未完全消退而昏睡时,赫眠才真正松了口气。
“大少爷,先生知道这件事了他说你做的很对,第一时间告诉了我们。”崔福端着热水走进病房。
“……”
“需要我叫司机接你回去吗?”
“……不用了。”
崔福有些稀奇,但没多问:“那好,我出去外面等候。”
“……”赫眠深吸一口气 站在病床边,看着虞让安静的睡颜。
对方脸色依旧苍白,但那种濒临破碎的痛苦已经消失。
赫眠觉得自己真该死啊,对方都可怜成这样的,自己还在想着要怎么毁了他。
“......"
赫眠没有离开。
他拉过一张椅子在病床边坐下。
窗外,城市的灯火渐次熄灭,夜越来越深。
他就这样守着,偶尔起身查看一下输液瓶,或者帮虞让掖一下被角。
直到后半夜,虞让的麻药渐渐过去,在疼痛中醒了过来。
他的意识还有些模糊,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趴在床边似乎睡着了的赫眠。
对方的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微蹙着,头发凌乱,侧脸在昏暗的床头灯下显得有些疲惫。
虞让愣住了。
记忆慢慢回笼,他记得自己突如其来的剧痛,记得赫眠惊慌失措冲进来的样子他抬起头。
难受,虞让不自控地动了动。
赫眠惊醒,眼神还有些朦胧,但对上虞让的目光,瞬间清醒了过来。
“醒了?”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探虞让的额头,看看还烧不烧,手伸到一半,却又有些尴尬地停住,最终改为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还疼吗?”
虞让声音微弱:“好多了。”
赫眠松了口气,重新坐直身体,视线有些飘忽,不太敢直视虞让的眼睛。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掺杂了一丝不知所措。
——略显滞涩的安静。
半晌。
“以后身体哪里不舒服,记得提前说。”
“好。”
“可以找我。”
“嗯。”
“……”
“赫眠。”
“?”
“谢谢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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