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院的宵禁是11点，11点以后修士修女均不得除住所外的地方逗留，每日会有值班的人提着灯在走廊巡视。
兰斯洛特知道这无疑是冒险的，离宵禁只差短短的半个小时，他却从房间里偷偷溜了出来。
为了不发出太大的动静吵醒对床的莫雷德，他没换修士服，只套着一件棉麻的白色衬衫，趁着夜色来到教堂。
教堂里很昏暗，只有常年点燃的烛台，冷冷的月月光洒在地上，和十字架一起立在高台上的圣像，那雕刻的栩栩如生的眼睛看着夜半来人。
那天与贝亚特丽丝的对话令他犹疑又纠结着，原本可能只是简单的告诫，但是这仿佛随着时间发酵了一般发生了变化，这充满制止意味的话语反倒成了引诱他的红色禁果。
他深吸一口气，深秋的夜里寒冷的空气深入肺腑，抬脚上了二楼。
脚步声空空地回荡在教堂里。
回想着霍尔顿的话，他数着房间的顺序，一直到第六扇门前，慢慢推开了门。
这是一间告解室，红色的绸布把房间隔开成两个空间，一边坐着告解者，忏悔自己的罪行，另一边则是神父，聆听忏悔再宽恕灵魂。
那些深深压抑在自己内心的恶念，兰斯洛特无法对任何一个人说，但他又为这份混杂的感情而深受折磨，他必须说出口，无论有没有人听见。
不知道为什么房间的窗维持着推开的状态，明亮的月亮挂在天边，夜风吹得红色的绸布晃荡了几下。
告解神父只会在下午待在这里倾听来人的忏悔，现在这间房空无一人。
兰斯洛特轻轻关上门，在房间一侧坐了下来，他盯着红色的绸布看了许久。
“我有罪。”
“我出生在一个严格的清教徒家庭，父母要求所有人去除自身的**，我遵守了。”
兰斯洛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提起了自己的过往，他本该直接宣泄自己为之困扰的情感。
“十岁，我在妓院找到了烂醉如泥的父亲，他却扇了我一巴掌呵斥我不该沾染罪恶。”
“十二岁，父亲出门远行，我半夜看到母亲赤身**地骑在陌生男人身上。”、
“我从未坚定不移地信仰，因为所有人都在犯罪。”
他攥紧了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
“如今，我预感我将要犯下和他们同等深重的罪孽。”
“那不容亵渎的美丽之人，竟诱出了我心中的魔鬼。”
他的声音颤抖着。
“我爱他......但我确信无疑我将要下地狱。”
是的，在这里，在不断诉说的话语之时，兰斯洛特终于明了自己的内心，犹如在迷雾重重的森林里找到了指引，指引着他走上歧路。
他曾遭受的痛苦和暴行育出一颗扭曲的心灵，如今遇到那人就叫嚣着毁灭。
窗外倏忽一阵风，扬起了红绸布的一角，露出来几缕银丝。
兰斯洛特抬眼，便看到了一只纤长的手掀开绸布，在暗红色的衬托下那只手如此的苍白。
那双翡翠的眼便展露在他的眼前。
弗拉维乌斯......
他本该就此仓皇逃走，却闭上了眼仿佛等待着审判降临，身体微微战栗。
他也不愿离去，这至圣至美的罪孽。
“我的主啊，请不要责怪这可怜的孩子。”
那柔声带着无上怜惜，仿若小心呵护一只羽翼未丰的燕鸥。
兰斯洛特睁开眼，泪珠在脸颊滑落，浸润的眼珠中是弗拉维乌斯的倒影。
两人相对而望，兰斯洛特动了动唇却发不出任何音节，弗拉维乌斯也始终用他那双摄人心魄的的翡翠眼看着他，时间仿佛静止了，寒风还在呼呼地吹进这间小小的告解室，吹掀起红绸布飞扬在两人之间。
代表宵禁时间的钟声响彻了整座修道院。
兰斯洛特转身踉踉跄跄地跑下楼，鞋子踩在沙砾地上飞奔，走近那两栋四方相围的楼时放轻脚步。
他竖起耳朵听着巡视者的动静，小心翼翼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一关上门，就对上衣着整齐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的莫雷德，吓了一跳。
“已经过宵禁了，你去哪里了？”
兰斯洛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还担心自己没擦拭的泪痕会在着昏暗的光线里暴露。
好在莫雷德并没有追根究底的意图，看他不想回答就不再追问，只说：“刚刚巡视的修士来查房，我跟他说你去了盥洗室。”
“谢谢。”
兰斯洛特松了口气，但他着实也没想到从来按规行事的莫雷德也会帮他打掩护。
“如果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找我帮忙，这次真的谢谢了。”他无比诚恳地表达自己的谢意。
“我从不违反宵禁。”
莫雷德吹灭了蜡烛，上了床。
“不止宵禁，别的也可以。”
兰斯洛特在黑暗里说道，听到门外传来巡视的脚步声又压低了声音，“每个人总有会需要帮忙的地方，到时候不用怕麻烦我。”
对床那没了回应，他也不再出声，轻手轻脚地用水杯里的水打湿了毛巾擦了擦脸不知道有没有留下的泪痕，又叠起来敷了会儿眼睛，他从前只要哭了第二天眼睛总会肿起来，他已经很多年没流眼泪了。
但愿明天不要被察觉什么端倪。
兰斯洛特本以为今天又是难眠之夜，但是在他躺下盖好被子没多久困意便袭来了，一夜无梦，睡得很踏实。
第二天五点，兰斯洛特一脸困倦地起床，和往常一样洗漱，然后去祷告、吃饭。
今天上午他负责清洗羊毛，修道院边上有一条清澈的河流，四季的水流都很充沛，除了喝水的水是从专门的井里打的以外，其他的生活用水几乎都从这条河来。
兰斯洛特端着一大盆羊毛来到河边的石阶上，轻飘飘的羊毛堆在一起的份量也不少。
他往另一个空盆里加入草木灰，再用木瓢加一半的水，把羊毛浸泡在里面，手浸在水里揉搓羊毛。
河里清澈见底的水映出他的脸和栗色的短发，水波晃晃荡荡。
今天早上太困以至于忘记眼睛肿没肿这件事，现在看上去没什么问题。
“嗨，兰斯洛特。”
他正倒着洗好一边的水时有人端着一盆羊毛到了他的身边。
“霍尔顿？”
“我跟别人换了活计，来跟你一起洗羊毛。”
霍尔顿边说边利落地开始干活，舀水，搅匀，搓羊毛，相当熟练。
“兰斯洛特，你有没有兴趣和我明天一起去采买？”
“采买？是去修道院外面吗？”他眼睛一亮。
“对啊，每个月都会派修士出去购买一些必需品，这个月轮到我了，但是和我搭档的那个人最近身体不适，所以想问问你愿不愿意跟我一道。”
霍尔顿又想起来什么，连忙又加上一句：
“采买是在早上，相当于代替了劳作，不会占用别的时间。”
兰斯洛特自然答应，对他来说这是为数不多能出去透透气的好机会，就算要占用自由时间他也是乐意的。
“那就说好了，明天我在门口等你。”霍尔顿嘴角一弯笑道。
和霍尔顿一起干完活，吃饭之前他先回了趟房间，洗羊毛的时候身上溅了不少水，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在这深秋的季节是在太冷了，他对自己身体的抵抗力没什么自信。
脱掉湿衣服，拿干毛巾擦干身体，再穿上一件贴身的亚麻衬衫，兰斯洛特正对着镜子系扣子，莫雷德回来了。
镜子里他看到莫雷德走近他站的位置，然后带着点犹豫开口道：“你和霍尔顿别走得太近。”
“怎么了？”兰斯洛特对此感到非常奇怪。
“这不是什么可以拿出来说的光彩事，我是在劝诫你避免走上歧途。”
他系好最后一颗纽扣，转过来面对着莫雷德：
“什么不光彩的事情？”
“我不能说。”莫雷德不想对上兰斯洛特的眼睛，总觉得那双眼睛过于天真又活泼，和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尤其是现在这种对着他刨根问题的状况。
他拉开房门，最后还是留了一句话：“离他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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