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
入目是一片张灯结彩的红,而被各处红绸和灯笼装饰起来的,是她梦中的故园。
隋府。
隋霜周身的寒意还没有散尽,耳边的喊杀声犹在耳畔,恍然中看到这一切,有种入梦后不忍打破的小心翼翼。
大眼睛的丫头扯了扯她的袖子,悄眯声儿的说了问了一句:“小姐说的,已经安排好了,老爷还在前厅迎客。现下正是顶好的时机,咱们逃婚不?”
隋霜细细看着她,从她的眼睛里,看到盛妆的自己。
她循着记忆回溯,想起了自己年少时做过的荒唐事。
家里给找了个赘婿,她不满意父亲的专横,便在送入洞房的路上自己跑了。
“小姐,您不是说不要这个入赘的夫婿么。说那牛鼻子老道算出来的续命都是谎话。”
隋霜一把攥住了手腕上的佛珠,珠子硌着腕骨,生疼。
这和梦里不一样。
她抓住了丫头胳膊,拿出了毕生的克制,将所有情绪压在了眼底。
“不逃婚,那个夫婿,我要了。”
丫头不理解她的反复,不过也无法对主子的动作有什么质疑。
红衣繁复,环佩叮当。丫头引着她走过长长的走廊,推开了贴着囍字的屋子。
一个男子头上戴着红盖头,端坐于床前,手里攥着一个苹果。听闻到了声响,好像往她这个方向,小心翼翼的转了一下头。
媒婆这时上前,将迎新杆塞到了她的手里。
“哎呀呀,小姐。这新郎官儿可等您好长一会儿了。”
“您快掀盖头吧,切莫要误了吉时啊。”
隋霜心还没有彻底收回来,手已经握着那根迎新杆,顺着媒婆的话一步步走向床前。
媒婆的吉祥话也适时开始唱念:
“新郎新娘入洞房,隔着瑞帐心惶惶。你我本是前世的夫妻,奈何桥边两相约,今生月老牵红线。有情人啊重聚首,恩恩爱爱到白头!”
唱词音落,红盖头落地。
少年怯生生的抬起头,一双绿色的眼睛又水又亮。
隋霜惊的后退半步,心里罕见的骂了句脏的。
谁跟这个祸害是前世的夫妻。
那一双极具标志性的绿眼睛,不是她的前世宿敌徐宁妄,还能是谁?!
男人长眉入鬓,低低地压着一双狼眸,攻击性极强的一张面孔。
隋霜没想在这看到徐宁妄,她后退步数中头上的凤冠玉珠晃动,发出清脆响声,手撑住桌沿,涂着红色眼粉的眼睛一眯,利落的抽出了桌上挂着的剑,顿时是杀心四起。
这个断祸害不能留!
***********
长剑出鞘,就要划破床边之人的咽喉。
媒婆和丫鬟这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的扶住隋霜,慌忙阻止。
“小姐,小姐。您即便是不满意这个姑爷,也万不可动剑啊。”
“哎呦喂,大小姐啊。”媒婆想拦又不敢拦,实在是想不到哪家闺秀,会在自己的婚房里面备着武器。
又怕现在叫人刺激她,又怕新郎官真死在这里。
都快哭了,还得绞尽脑汁的劝慰,“使不得啊,使不得啊,大小姐。这个傻小子虽然脑子不好使,是,就是人有点傻,但可是来给您续命的啊。”
隋霜到底不是个康健的人,过于强烈的情绪对冲,让她握剑的手发着抖。但那把指在咽喉的剑,却没有移开分毫的位置。
耳边的风雪声与喊杀声愈发大了,她的眼前一阵阵的发着黑,可永不停歇的头脑仍旧清醒的分析这眼前的一切。
她死了。死后回到了九年前。
九年前确有这样的一场婚宴,当时身为丞相的父亲,去紫云观给她算了一卦。
那老道说她慧极必伤,活不过二十七岁,若想逢凶化吉,需得找个八字相合的人结亲。
结亲之人的命格必须盛极劣极,主杀伐,源起凶兽,才能镇住她命里的张狂
她的丞相父亲爱女心切,先是在显赫的世家子弟里给她找了一圈,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后来又舍下老脸请皇帝降了旨意,允他在都城的官宦人家中,寻个合适的人选出来。
舍不得女儿低嫁受委屈,便贴了告示要招男子入赘。
上辈子,隋霜不信这些,更厌烦这莫须有的理由,自作主张的逃了婚礼。
但她死的那一天,和那个老道算的,分毫不差。
上天眷顾,让她重活一世。那么她要抓住的第一根稻草,就是这个和自己八字相合的赘婿。
谁成想会是徐宁妄呢?原来当年她与这厮竟还有这么一段阴错阳差的荒唐姻缘。
但,凶兽啊。
可不就是徐宁妄么。
隋霜思及至此,打定主意,为了自己活命,徐宁妄还真不能就这么死了。
等等,刚刚媒婆说什么。傻小子?
剑太沉重,隋霜双手脱力,松开剑柄,长剑落地,当啷一声,惊得屋子里的几个人皆是一跳。
隋霜这才看到,被她差点杀了的凶兽,虽然全身颤抖,但仍旧老老实实的坐在床边。
隋霜轻挑眉头,缓身抽了把椅子,坐了下来。她冲着徐宁妄的方向昂了昂下巴,满眼探究,一字一顿地开口说:
“爬、过、来。”
上辈子那个夺了东陵七座城池,骁勇善战,不可一世的宿敌。那个连着和自己斗了多年,号称狼王的徐宁妄直起了身,他的身量高大,悍利强壮,让人不由得生寒。
却是下了床沿,拖着红色的喜袍,跪在地上,一点一点的向她的方向,爬过来。
那双绿色的眼睛里面满是痴恋与专注,不多不少地装着一对隋霜。
他慢慢的靠近她的膝头,乖顺非常地用头顶轻轻地蹭了一下她的手,叫了声:“娘子姐姐。”。
隋霜用手拄着下巴,挑了半边的眉毛。
她随手抓起了桌上放着的饴糖,拨开他的唇齿,漫不经心的塞进了他的嘴里。
他俩的位置一上一下,隋霜正好可以看到他的领口以内,命令道:“把衣服脱了。”
这话一出,丫鬟和媒婆羞红了脸:“哎呀,小姐。我们这些外人还在呢。您要是想和姑爷……”
隋霜却没有理会,徐宁妄乖乖的解开了衣服,露出上半身。
“小姐,我们还是出……”
丫鬟不敢抬头,劝说间瞄见了新姑爷的上半身,倒抽一口凉气。
新伤,旧伤,鞭痕,被铁器烫出来的疤,上半身甚至找不出一块好肉。
“请府医过来。”
“小姐,我可听说了。姑爷是李员外郎家的二女儿所生,那二姑娘早些年不太检点,和一个往来的异国商人有过一段。之后便怀了姑爷,后来难产这女儿没了,姑爷就一直养在员外郎家。”
李家给出的说法是,徐宁妄年少的时候不懂事,自己出去玩,不慎摔伤了脑袋,所以一直不太灵光。
但刚那个府医过来,却并没有发现他身上有什么不妥。
隋霜对徐宁妄的身世一无所知,曾经的探子没从他身上挖出过任何东西。
她不知道这人是否痴傻过;不知道这人为何如今日这般,流落在外;更不知道,他竟然与自己,还有这样一段机缘。
上一世与此人初逢便是在战场,他已经是南冶皇帝最小的儿子,后来又是御驾亲征的南冶新皇。
此人有一双狼一样的,绿色眼睛,疯狂又嗜血。
自第一场仗自己险胜,从此结下梁子,斗了整整七年。
“小姐,李家的小厮来时都说了。姑爷在李家和下人无异,整日住在柴房里,非打即骂。若不是丞相大人发帖招亲,怕是要被活活打死在李府了。”
隋霜听着丫鬟的话,看着眼前的宿敌。
细看之下才发觉与上一世的不同,那双眼睛分外的干净,专注而又痴迷的注视着她。
隋霜歪了一下脑袋,问:“为何这样看我。”
徐宁妄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她在说什么,满脸羞涩的说:“娘子姐姐,好看。像、像鹤。”
“叫什么?”
“阿、阿宁。”
隋霜俯下身,又喂了他一块饴糖,动作温柔,心底凉薄,满心满腹的试探和怀疑。
这人是真傻还是假傻。
*******
就在这时,前院忽然喧闹起来。
“小姐,不好了。前院的家丁来报,说家里来了歹人,牢里收监的凶贼趁乱入了相府,大理寺正抓人,咱们赶紧进去躲躲,您……”
话即致此,还没有说完,丫头便被打倒在地。
一身黑衣的男子满身凶煞气正立于门前。
周围的丫鬟婆子尖叫起来:“护院!护院!”
可是院中竟是无一人应答,安静极了。
黑衣男子提着刀,迈步进来,并不看左右的吵嚷,目标明确,直奔穿着一身喜服的徐宁妄。
眼见就要刺中,这院中尖叫声更甚。
刚刚还满脸痴傻的徐宁妄身形一晃,劈手架住了他的刀。
院中的尖叫也陡然转了个弯儿。
黑衣人是个练家子,反应不可谓不快,回身收到就要接着刀刃削他的手。
徐宁妄半点不慌,双手一送擒住来人肩膀,侧身几步避开了刀刃,回腰间手攥成拳,砸在那人脸上。
那拳头力有千钧,黑衣人往后退了两步,哇的吐出一大口血来,还没站住。
徐宁妄赶着此人,一脚踹在心口,撞碎门栏,滚出老远,在墙上生生砸出一个大坑。
在呼痛声中,徐宁妄冷漠地蹲在地上,一拳接着一拳,用了全力,打在来人的脸上。
一颗脑袋几拳头下去被打烂了,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呲声,喷出来的血浇了他满头满脸。
他却仍是不肯放过那已经成了烂西瓜似的头颅。
“阿宁,够了。”隋霜出声叫停,“府兵马上就到。”
徐宁妄依言止住动作,顶着一身的鲜血,他低下头无措的搓了搓手。
众人俱是松下一口气,赶忙有丫鬟招呼着小姐进屋莫要吹风,又心有余悸去叫姑爷也赶紧进来吧。
恰在此时。
徐宁妄背对着众人的身姿转身回看,露出了一双嗜血眼睛。
*******
与此同时,丞相府外厅。
一个华服男子戴者玉冠,稳坐在主桌之上。来人推杯换盏,小心逢迎。
他却只是简单开口说几句,便不再交谈。可是没人觉得他无礼,因为他便是当朝的太子,李程。
丞相女结亲,太子登门祝贺,这是天大的荣宠。
朝臣围着他转,却又不敢僭越,毕竟是人都看得出来,这位太子爷的心情不大爽利。
只怕是刚刚府内的混乱搅了这位贵人的雅兴。
太子招了招手,一直跟着他的小厮赶忙上前。
“如今何时了?”
“回太子殿下,已是寅时了。”
太子把玩着手里的茶杯,垂着眸,听不出喜怒。
“寅时啊,这婚事不该成啊。浅露怎得没有如上……逃婚?”
小厮胆战心惊,没听清这位爷说了什么,只是得小心翼翼的回了一句。
“太子爷,您要是不舒服,咱要不回吧?这丞相府嫡小姐的礼差不多就成了,刚刚已经送入洞房……”
李程脸上未泄露半分的情绪,只是捏着水杯的手顿了下。
咔嚓声响,整个杯子碎在了他的掌中。
“告诉今晚那群没杀成人的废物,通通给孤去领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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