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魂并不应答,被魔火炼过后,鬼体渐渐成型,虽然身周仍被黑雾笼罩,但依旧能看出那是一名身材窈窕的女性。
此刻,她跪在地上,双手捂着自己的脖颈,姿态看起来十分痛苦,发出濒死的喘咳。
完全没法和那个一个劲要吃人的憨憨联系在一起啊?
牧寻没想到自己大费周章寻到陈伤的炉,跟这老阴炉斗了半天,最后找到的竟然不是陈伤。
牧寻惊想:莫非陈伤的气已经散了?亦或者已经被超度了?
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按陈伤的惨死程度,绝不可能轻而易举地散去,眼前这只阴魂生前是一个修为不低的女人,实力至少能与陈伤并肩。
相同修为的阴魂李九河都要渡个十天八天的,更何况凶恶狡猾的陈伤呢。
只有两种可能,陈伤要么跑了,要么藏起来了。
想到后者,一件尘封百年的旧事浮现于心头,牧寻脸色白了白。
鬼气要藏,只能藏到**里,简称夺舍。这些天能跟这炉混在一起的,只有李九河。
牧寻阴鸷的目光钉在李九河身上,又转向那套画具,想起了一个夺舍的邪术。
“血滴墨。”
此术邪就邪在,施咒者只需将鲜血混入墨中,无论作画写诗,都能成招鬼的媒介。这些血墨作品往往被制成符箓,神不知鬼不觉地贴到目标身上。
当然,如果是强到不能再强的厉鬼,是不需要媒介就能上身的。而陈伤,牧寻姑且认为他算不上强。
最讽刺的是,从血滴墨现世以来,许多人都默认它是魔族的术法,实则不然。研发血滴墨的,是一个丧心病狂的人修,而且在两百年前,此术引发过一场令三界变革,仙魔交恶的鬼上身案。
牧寻太阳穴隐隐作痛,试探性地去摸李九河的灵台,魔气灌入,游走七经八脉,出乎意料,这具身躯干净地很,没有半点鬼气寄生的痕迹。
“......”牧寻缓缓撤手,指节无意识地松了松,竟然松了口气。
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事是,他不用对李九河下手。
坏事是,陈伤到底去哪了?
再看向那女修士的阴魂,牧寻神色渐肃:“你究竟是谁?为什么在这炉里?方才是不是你在搞鬼?李九河日日超度,为何没发现你并非陈伤?”
那阴魂没有反应。
牧寻叹了口气,道:“一个问题都不答?行。若你存心不想活,我也可以现在送你上路。”
阴魂发出几声低哑的、古怪的音节,遂向牧寻张大嘴巴,口中空无一物,一片黢黑。
牧寻瞬间看懂了,猛然道:“你是哑巴?”
阴魂周身的黑气仿佛在回应他,没有那么激烈了。
原来这个鬼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不会说话。
魔尊大人心念电转:这炉子烧的人太多,怕是早已有了神智,是一个大邪物了。刚才与他通灵的,李九河这些日子超度的,恐怕都是这炉子本身!至于其中囚禁的亡魂,多半被炉灵屏蔽了气息,或者,连魂体都被炉灵吃掉了,这女人应该是在里面撑了许久......
哑巴,女人,化神期的修士。
修士破境化神,脱胎换骨,怎会留着先天残疾?他心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你是后天致哑的么?”
那鬼气又承认了。
牧寻问她:“谁害你变哑的?陈伤?”
黑气骤然暴涌,无数阴气凝成的尖刺炸开!牧寻眯起眼,看来是猜对了。这女人八成也是被陈伤那畜生抓来炼丹的,临死前还被割了舌头。
想到陈伤这些年四处围剿散修,牧寻在记忆中搜寻着符合的女修,半天没能想出一个对应的,问道:“你是百乐门的人?”
阴魂尚未回应,殿外突地传来惊呼:“明静师兄怎么倒在此处?!”
听声音,是好几拨人。
“是五条竹的师弟师妹,你们怎么也来这里了?”
“钟罩大阵不稳,担心宗主这出了什么事!”
牧寻瞳孔骤缩,瞬间抓起画纸,对那阴魂道:“你先藏——”
话还未落,丹室大门被狂暴的气劲掀飞,十余名阵宗弟子持剑闯入,待看清室内情形,众人脸色剧变:
“宗主大人!”
“你不是明静师兄,你到底是谁?!”
“快结阵,别让他跑了!”
“敌袭!召集全宗!”为首的弟子第一时间传音,“宗主遇害了!”
霎时间法宝齐出,将牧寻团团围住。
“麻烦。”牧寻眼眸微闪,袖中爆出漫天黑羽,黑羽过处,弟子们眼神瞬间溃散,手中法宝叮叮当当掉了一地,如割倒的麦子般接连栽倒。
牧寻回身要找那阴魂,却发现屋内空空荡荡,任他如何催动魔息召唤,那阴魂就像从未存在过般,再无半点回应。
“......”牧寻额角青筋直跳,这女鬼溜得倒快!
至于这口邪门至极的丹炉,牧寻炸掉它后,它就完全变成了死物,再怎么唤都唤不醒了。
线索就这样断了。
“这下糟了。”
这阴魂要逃,估计逃不出阵宗的钟罩结界,而牧寻现在不逃,极有可能也要被困在大阵中了。
牧寻当机立断,走为上策!
事没办成,回程路上,魔尊大人越想越恼:说到底,都怪李九河无能,堂堂仙君,连个炉子里的冤魂都辨不清,太废物了!活该被他一拳撂倒!
回到观星谷,牧寻才发觉自己左臂沉甸甸的,大半衣袖被血浸湿。他进了李青悠的住处,扯开带血衣袖,只见小臂鲜血淋漓,伤口留下锯齿绞痕,被机关咬得很深,皮肉都翻卷起来。
疼痛后知后觉,牧寻一声不吭,换了身衣物,又从取物囊里掏出药包,自顾自地上起药来。
被那邪炉啃了一口,魔尊大人感觉掉了不少法力,炼宗靠炼人成丹精补自身,连带着炉子也是个吃人的玩意。他叹道:“祁安屠这个宗没屠错,若是叫上我,我肯定全力支持。”
只可惜当时他们关系不好,百年没联系。
牧寻压下眉眼,喃喃道:“屠宗的时候若是捎我一个,他胸口还能中那剑?还能半死不活的吗?”
越想心情越差,忍不住摇头:“陈伤化鬼逃逸,定要找祁安报复,现在想那么多也没用,不如尽快回到祁安身边。那家伙功力全失,哪能遭得住鬼挠......”
“不是?”
牧寻脸色一僵,猛地甩头,像是要甩掉什么脏东西似的,脸色难看至极:“我管他去死啊?”
无意识攒紧拳头,牧寻咬牙切齿地嘀咕:“他那么厉害,自己去屠宗,落得个重伤失忆的下场,不是活该么......”
在乱坟岗捡到破尘仙尊的情景,牧寻毕生难忘。
临溪旁边的那道江,支流蜿蜒淌过乱坟岗。溺死的、战死的、被谋害的,落入水中,最终都成了分不清面目的浮尸,江水把尸骨和残骸拍上岸,日积月累堆成山,渐渐形成一个怨气萦绕的鬼域,仙家怕沾因果而不入,寻常百姓找不到也进不来。
牧寻会去乱坟岗,也是为焚仙崖采补一些‘食材’。叫小魔们挑一些死的久了的尸体回去做饭喂魔,养养阴气。
他还好心,拿人家的肉身前,给人家念往生咒呢。
那日,他照常带着小魔挖尸体,挖到一半,有个小鬼哭哭滴滴地往这边冲:
“尊上!有、有鬼啊!”
旁魔不屑:“你怕什么?你不就是鬼!?”
那小鬼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惊吓,手舞足蹈道:“不不不!你们听我说,那不是普通的鬼,那是一个会动,会喘气的鬼啊!还......还拖着把血剑!”
牧寻安慰了几声,顺着指引前往,江滩碎骨间,一眼就看见被江水泡得浑湿的男人。
白衣被血染红,那人用一柄沾满鲜血的剑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踉跄往前走,一步一顿,身后拖着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远看,牧寻便觉得他眼熟,蹙眉打量:“是活人?”
再靠近,对方突然抬头,湿漉漉又乱蓬蓬的长发里面,迸出一双分外干净的眼睛。
这双眼睛望过来的刹那,牧寻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等回过神来,就已经将人打横抱起,怀里湿冷的躯体轻得惊人,隔着衣料都能摸到崎岖的肋骨。
牧寻低头看着他昏迷中仍紧握着剑柄的手,突然意识到:
自己竟然在笑。
祁安,祁安。
这个名字,光是念起来,都叫魔尊胸口微涩。
他对祁安的感情,说实话有点复杂,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其实很欣赏祁安,长得好看,性格也好玩,修为又是数一数二的,揍起魔来特别的疼......如果祁安愿意,牧寻是很想成为他的挚友的。
只可惜,祁安终究选了人修那边,与魔族对立。牧寻想,既然你不愿与我为伍,我又何必热脸贴冷屁股?
而现在,炼宗一事,反而让他多添了几分对破尘仙尊的敬佩,又有点忿忿:他既然敢与苍生对立,为何又不同我一道?
一时心情复杂。
屋外传来脚步声,牧寻耳尖一竖,三两下缠了绷带,垂下手,用落下的长袖遮住伤口。
李青悠出现在门口,一副兴高采烈地模样:“牧兄!”
“怎么样?听涧都好不好玩?哎呀,要不是我得给弟子授课,多少也要陪你去逛逛。”
牧寻朝他笑笑,不动声色地将东西都收入囊中:“还行吧。”
“对了,草灵循环阵!”李青悠从兜里掏出一张阵图,“全新版本!我画好了!给你!”
“多谢李兄。”牧寻收下阵图,想了想,掏出一个用兽牙雕成的竹节配饰。“小玩意,权当回礼。”
“注了点法力,能成护命屏障。”牧寻道:“最好用不上。”
“哇,这么厉害。”李青悠嘻嘻哈哈地收下,“这么看,还是我比较赚!”
牧寻点点头:“往后要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在玉简上找我。”
李青悠一怔:“你要走啦?”
牧寻道:“嗯,玩得差不多,我也该回去了。”
李青悠依依不舍地将好友送别到两仪峡,又添了大包小包土特产:“牧兄,记得常来找我玩。”
“好,一定。”
送别牧寻后,李青悠独自一人回到竹林,半道撞上一个神情慌乱的阵宗弟子,弟子见了李青悠,紧张道:“青霖长老总算找到您了!临溪那边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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