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猎向来是从年前开始筹备,圈出景山方圆百里做狩猎苑。不驱猛兽做猎物,期间孕兽不杀,猎后祭天,以求今岁丰收。
翌日大早,傅兰时着红白骑装,墨发束起,腰系金银缕,驱一辆四驾马车随朝臣的队伍慢行。殷子彻纵马,隔着一道车帘,声音清朗:“我还需去军中一趟,兰时妹妹慢来。”
傅兰时听着外面马蹄声远去,又听到随行的王错轻嗤,不由挑眉。
冬枝只当是她觉得无趣,便取了早备好的话本等物供她打发时间。这一路行去景山,可要大半日光景,估摸着到的时候就该入夜了。
等马车临了城门口,旁边追上来一辆单驾马车。
冬枝撩开帘子瞧了一眼,道:“姑娘,是荀少尹。”
好巧不巧,傅兰时刚挑了窗帘,就瞧见了荀谦那张光风霁月的脸。因是春猎,荀谦也换上骑装,墨发束起成髻,绑银红串珠抹额,绑同色发带。
这隔窗遥望,倒是不失为一段佳话。
冬枝没有惊动她,探身吩咐着外面驾马的侍卫慢些走。
傅兰时放下帘子,荀谦才慢慢回神。
他的马车里还坐着另一人,那人玩味道:“我们荀少尹这是终于动了凡心?”
荀谦谦和一笑:“是,凡心早动,只是此前不识。”
“此前不识……”女子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低低笑了句,“不像。”
荀谦垂下眼,声音极轻:“司卫就莫要打趣我了。我与她底细被查了又查送到你们手中,司卫是不信暗署?”
女子把玩着手中玄铁佩,这玄铁佩跟鹰牌极像,只是上头刻的是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凶虎。若是枭营中人在此定能认出,此人便是昭刑司司卫——屠五。
屠五将玄铁佩随意系在腰间,冷笑:“你倒是还有心思赏那风花雪月,也是曾营中无人,才让你做了个副司卫。”
“我听闻皇帝手下那郁野近来喜欢上一个人。”
荀谦闻言缓缓抬头。
屠五见着他眼中冷意颇觉意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一柄刀若是生了锈就算是重新打磨也难回到从前。”
若一个人有了软肋,那这个人就已经死了。
这个道理在枭营呆过的人应当都知晓。这是黄泉塔里,统领教给他们的第一课。
“你敢动她?”荀谦语气轻缓,却重似千斤。
马车里空气似是凝滞,冷意、杀意迸发,屠五饶有兴致地撑头,露出来的双眼满是兴味:“你说,郁野喜欢她,是真是假?我瞧着,像是真的。”
王错在朝中名不见经传,却是实打实的郁野左膀右臂,实力不可小觑。他都随行在那傅二小姐身侧,郁野情意已能有七分真。
“郁野……”荀谦竟笑了,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少有地动了怒,“他算什么东西?”
有意思……有意思极了!
屠五勾着唇角,今日还有意外收获,她十分满意。
“你既这般喜欢,那就将她看紧些。”
马车行得平稳,荀谦指尖落在腰间嵌金玉坠上沉默不语。屠五失了兴致,一跃出马车,抢了一匹马纵出老远。
终于,马车驶过京郊,外间鸟鸣声声,荀谦才吐出一口浊气送开了紧攥的手。他挑开帘子,正看到四方挂銮铃的马车停在官道边上,马车里的人跃下来,取了水壶倒水净面。
可他忘了,傅二小姐这样的人直觉敏锐,她看来时,他还未来得及躲开。慌忙间他放下窗帘,玉白面颊上浮起一抹红。
可笑不可笑?
年少成名的京兆府少尹,枭营昭刑司副司卫被人一眼看得面红耳赤心绪不宁。是她今日红装太过艳丽,使得他不敢再看第二眼。
但也只那么片刻。
待平复了心绪,荀谦也下了马车,腰间银红流苏摇曳,站定在她身侧,笑说:“傅二小姐也停下休整?”
“噢,坐马车太久太闷,便下来透透气。”傅兰时用帕子擦干手,似是当真憋闷。
荀谦谦恭问道:“听闻今岁春猎枭营缉察司和昭刑司各出一人。昭刑司是司卫屠五,那缉察司又会派谁?”
傅兰时眼眸微弯:“呀,我听圣上说,缉察司也派司卫来,那今岁春猎可有看头了。”
“这般啊……”荀谦眉目柔和,长身玉立,“那春猎之时,傅二小姐可莫要离我太远。离远了就瞧不见台上人了。”
他们这一小谈,又成了许多人的谈资。
武阳侯府二小姐说一人太过无趣,竟邀了京兆少尹荀谦上马车同她小谈下棋。前些日子才传回武阳侯府大小姐看上了个小郎君,带着一起私奔了,这转头二小姐又已同荀谦共乘马车。
武阳侯府,怕是好事将近。
保不齐一门双姝就挑个良辰吉日一并嫁人。
临傍晚时,马车陆续到得景山,武阳候和侯夫人早到一步,估摸着时辰,站在帐子外面等自家那个外面野了数年的小女儿。
左等右等,等不来,傅从风搀着简行月小心问:“外头冷,不若我们先进去?”
简行月睇了他一眼:“你倒好,对两个闺女不管不问,她们都多大了还在外面疯?我可是同圣上说了,这次春猎是要给小十二相看的。”
傅从风一噎,心虚道:“不是已经给小十二相了两个吗?你瞧殷子彻还有那荀谦,都是京中顶好的儿郎。”
简行月不想搭理他,朝着外边又看。
白衣轻甲高坐马背的玉面郎君带着人慢行,到得他们面前,他翻身下马,笑意朗朗行了个武官礼:“傅伯伯,伯母。”
“喏,说什么来什么。”傅从风眉开眼笑,拍拍他的肩,“曾经那个柔弱小子已长成了顶天立地的好儿郎,媳妇儿,瞧瞧,这个如何?”
简行月点点头,稍稍柔和了眉目:“子彻好得很。对了,子彻,你借住武阳侯府,可跟小十二见过了?如何?”
玉面郎君红了脸,扬起一抹笑:“已跟兰时见过了,今日晨间还同她打了招呼。姑娘家车马慢些,应当再有半个时辰就到了。”
他将话头拉扯开,简行月会意不再多问。
殷子彻二十有三,平日里也都呆在军营中,鲜少跟姑娘家交谈。骤然让小十二相看,他只怕是也有些拘谨。
那时候挑人,看过殷子彻,她觉得好。后来看了荀谦,也觉得不错。这两个都是少年英豪,长得也都一表人才,小十二挑哪个都好。
“许久未见,武阳候和夫人可安好?”
忽有人行来,声音微沉却也明朗。
傅从风回头,看清来人,心中疑惑。
这郁野怎的会跟他打招呼?
简行月也听到了,遂,朝郁野看了眼。
金吾卫官服向来张扬,郁野身量又高,眉目英朗,乍一见他,也是惊才绝艳之辈。简行月看着缓步行来的郁野,再细细打量。郁野威名她也早有耳闻,只今日一见,却不似他们说的那般阴鸷不近人情。
傅从风还未来得及开口,郁野竟规矩地拱手行了礼:“圣上说怕二位在这里等着无趣,特遣我来陪二位。”
怪哉!
这郁野什么时候转了性子?
郁野出了名的跟文官不对付,今日见了他们却来打了招呼,还说要陪他们?他又打的什么鬼主意?
傅从风虽心有疑虑,但还是点点头:“原来是郁大将军。那我们便恭敬不如从命,劳郁大将军陪陪我们这俩老骨头了。”
“哎,武阳候哪里的话?”郁野眼眸带笑,端的是一副君子模样。
“武阳候为我大景鞠躬尽瘁大半生,年少成名,入仕三十载为百姓谋福祉。简夫人操持侯府内外,将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还是善名远扬的涪州才女。陪陪二位是我这后辈该做的。”
这一席话说得情真意切,傅从风听得手臂发痒。
太可怕了,从来没听说过郁野会这么恭维一个人。
傅从风扶着自家夫人的手抖了抖,简行月倒是被他一席话说得起了兴致,回以一个笑:“郁大人客气了。早闻郁大人乃当世英豪,年纪轻轻就官至三品,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上次还听闻带人抄了贪官府邸,此也是为百姓谋福,大景有这样的好儿郎,是大景之幸。”
二人你来我往,溢美之词用尽。傅从风在一旁插不进话,碰了碰殷子彻的肩,朝郁野努努嘴:“这人怎么回事?”
殷子彻低眉敛目,答:“前些时候听闻郁大将军出任务重伤,圣上又张贴皇榜白银千两寻能治脑疾的神医。只怕就是给这郁大将军找的。”
傅从风恍然大悟,他说呢,郁野怎么突然就转了性。
帐子外面四人显眼。
官员陆续到来,有人想上前来同武阳候跟简夫人打个照面,却又瞧见他们身边站着寒暄的郁野。
官员们面面相觑,不知道郁野跟武阳候何时有了这么好的关系,一时都不敢上前。
好在殷小将军热络,跟他们一一打招呼,完了又拉过武阳候,他们才得以同武阳候说上几句。
“兰时妹妹来了。”殷子彻道。
简行月看到那辆马车说什么都要再往前走走去接人,郁野自是随她一起。
待二人走远,傅从风意味深长地看着殷子彻:“子彻,你同我说实话,你有没有激她?”
殷子彻躲开他的视线,声音极轻:“傅伯伯,你明知我舍不得。”
好一句舍不得!
傅从风看他的目光越发柔和,没有犹豫,在他的肩头轻拍:“你伯母总偏心小十二,她那关你如今算是过了,余下的,得看小十二自己。”
“我知晓你在想什么,但那时太过惨烈。你也知晓,那时候你伯母昏过去好几次,她再受不得惊吓了。”
“我知晓的。”殷子彻缓缓抬头,也看到了那辆四角挂了銮铃的四驾马车,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收紧,“傅伯伯,若是兰时当真能做我的妻,那我此生也算无憾。”
傅从风笑笑:“小十二交给你我也放心,毕竟……”
他话没有说完,殷子彻已然知晓他想说什么。
“傅伯伯,既如此,晚辈就先去找兰时妹妹了。”
傅从风点头,看着已是青年的殷子彻的背影,不免长叹一口气。殷家小子,是极好的,若不是出了那档子事他们不知多好。
毕竟那时候,小十二跟殷子彻形影不离,他家小十二啊……
“小十二!”
傅兰时刚下马车,就被简行月抱了个满怀,简行月牵着她的手看了又看,蹙眉道:“怎的又瘦了?是不是日日睡懒觉没好好吃饭?”
“娘亲冤枉啊,女儿可是日日四顿吃满,不信你问冬枝。”
傅兰时挽住自己娘亲的手臂,同她说悄悄话:“我马车里藏了个俊俏郎君。”
简行月也压低声音,问她:“嗯?是谁?”
“能得傅二小姐一句俊俏,也是荀某之幸。”
荀谦掀了帘子,稳稳当当站在他们面前,环视一眼。
嚯,真热闹。
兰时:好热闹啊
郁野:是啊,好热闹啊,娘子车里还下来个俊俏郎君,就更热闹了[柠檬][柠檬][柠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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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京都十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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