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话情真意切,好像只要傅二小姐一点头,荀谦就真的会入狩猎场再武斗。荀少尹瞧着一片真心,但殷小将军和郁野也不像假的。
傅兰时摸着狗崽,慢慢道:“哪能让荀少尹这般费心。”
说着,她于那一套头面里取了一只金玉蝶。
“喏,这只蝶就够了。”她晃晃,随手将金玉蝶卡进束发的发带中。
她今日没戴什么东西,那金玉蝶就显得尤其醒目。荀谦微怔,旋即浅笑:“好。”
两人你来我往就更坐实了前些天的风言风语。在此的朝臣们心思千回百转,若是荀谦真的跟武阳侯府攀上亲,那他就更上一层楼。
不一会儿,场中武斗开了,王错站在武阳侯府侍卫队里跃跃欲试。而赵青松则在金吾卫队伍里。
王错忽然瞧见傅二小姐在看他,傅兰时指指景成帝在的地方,王错了然。
傅二小姐在问他,要不要拿了这武斗头名得景成帝给的那些奖赏。
多好的傅二小姐!
王错搓搓手,他绝不会辜负傅二小姐。
武斗分三轮,一轮骑射,二轮兵法,三轮才是走招。
一轮骑射时,风火营中杀出来一个兵卒,是个女子。她一手扣弓,另一手挽箭,一旁的简行月挑眉,低低道了句:“是你阿姊营中的。”
傅青阳师从九须,天赋异禀,她扣箭与旁人有所差异,时日一长,她麾下兵士便也练了这等扣箭的手法。
只见那女子连出五箭,挂身马背下俯,又抽三箭搭弦,极快射出。
共出十箭,十箭全在靶中红心。
她后头便是骁武卫中一个卫队长,骁武卫为天子近侍,实力亦是不容小觑。
“来了。”傅兰时抿一口果酒,眼眸微眯看着场中。
枭营昭刑司入场,来者只有屠五。
屠五掂了掂手中弓,武服上猛虎金纹熠熠生辉,场中喧嚣瞬止。这还是枭营第一次有人来春猎,没想到头一回来的就是这样的大人物。
“昭刑司司卫屠五见过圣上。”屠五于场中站定,脊背挺直,不卑不亢。见圣不跪,是先帝予平南侯所掌的枭营的特权。
景成帝微微抬手:“免礼。许久未见,还是这样厉害。”
着实厉害,瞬发十箭,前三箭就已穿透靶子钉到了后面树干上,后面七箭亦是洞穿草靶,这等功力不容小觑。
屠五出完箭也入朝臣坐席,傅兰时垂下眼睫掩去眸中兴味,也躲过了屠五探究的眼神。
“你说……那晏天什么时候入场?”屠五把玩着空酒盏,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歪在矮几边。
她声音小,只有坐在她旁边的荀谦能听着。
荀谦将衣袍打理好,微微摇头,道:“司卫没见着吗?她已经入场了啊。”
屠五一愣,坐直了身子:“噢?”
这一瞬间,大箭从她耳畔擦过,稳稳钉入了场中心木柱。这一箭来得太快,带着呼啸风声把她耳边擦破了皮。
她回头望去,只见身形高挑清瘦的人戴着黑纱斗笠,穿着那一身绣了飞鹰的玄色骑装缓步行来。
腰间银红流苏轻晃,在这日阳里波光粼粼。
“缉察司晏天,见过圣上。”
相同的身形,相同的声音,屠五的眼神里明显有一瞬间的错愕。
这是个男子,清瘦的男子。
傅兰时手一顿,两滴酒液溅落在虎口。
她缓缓抬眸,虽隔着一道黑纱,她却知,他在看她。
不闪不避。
呵……
她握着酒盏的手收紧,将杯中那点酒水一饮而尽。
缉察司司卫晏天丢了弓,淡淡道:“屠司卫,许久未见,你功力倒是没退。就是……还是同从前一样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说罢,他看向高座上的景成帝,略拱手:“圣上。”
景成帝大手一挥:“既来了,就上场吧,十箭比斗,前面他们已出完,你来得正好。”
“是。”晏天勾起箭囊跃马,十箭尽出,他抬手握住这十支箭抛起。
箭依次落下,他速射而出。
箭尖穿过已经破烂不堪的靶心,把屠五的箭劈开,钉入树干两寸有余。
他射箭快,众人回过神来,便已到了金吾卫上场的时候。金吾卫、武阳侯府各出人手,这十支箭谁都没丢分,但若论功力,晏天屠五王错要更胜一筹。
第一场骑射比完,上来了宫女献舞。
隔着重重烟纱,傅兰时看到他的黑纱被风微微带起,露出了勾起的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抬起手指点在自己唇畔,擦去了那点点泛着光的酒水。
他在对她说:许久未见,可安好。
傅兰时一点点将头疼压下去,可头疼来得猛烈,一时间竟有些支撑不住。她阖上眼撑着头,眉头微蹙。
喉间血腥味儿上涌,她下意识捂住口,一点殷红自指缝溢出来。几乎是同时,晏天出现在她面前,伸手将她扶住。
他看来的那一瞬间,手紧了紧,低低问她:“是那时伤的吗?”
他来得太快太突然,众人回过神来时,都不免面面相觑。若说京兆少尹荀谦和殷小将军是武阳侯跟简夫人看上的人,那这晏天又是怎么回事?
傅兰时瞬间将他推开,手上的血被他的衣衫擦了个干净。
晏天沉默着,没敢再伸手。
王错反应很快,先接了酒盏,然后抓来了冬枝,自己则挡在她面前。
王错笑笑:“司卫大人,傅二小姐身子骨不好,就莫要再吓她了。”
简行月早就想过来,但被傅从风拦住。
傅从风缓声:“看小十二那模样,他们怕是旧相识。”
晏天对小十二没有恶意,小十二也没有躲开他的意思。
那只怕是……有些渊源了。
再看景成帝,他倒是没有任何意外。
景成帝顶着朝臣目光,笑道:“我倒是忘了说,晏天啊,你此次前来,可是为守承诺?”
晏天答:“是啊。”
黑纱遮去他面容,景成帝又缓缓道:“既是为守那时承诺,那就好生同傅二说说。”
晏天颔首,终于再次伸手欲扶住傅兰时,刚抬手就被飞来的带鞘长刀拦下。
郁野带着一堆猎物,金吾卫官袍染血,马背上边还有三个血迹斑斑的圆包裹。他缓步行来,周身都是血腥气。
“晏司卫想对傅二小姐做什么?”
傅兰时又捱过一波头疼,轻轻扯住郁野的手臂,杏目坚定:“郁野。”
“傅二小姐叫我作何?”郁野听闻,唇角是压不住的笑意,声音软得像棉花。
“我要看你穿骁武卫的官袍。”
郁野同她对视,撞进了那双他日夜都念着的温柔眼中。他心软得一塌糊涂,抬手轻轻覆住她的手背,极尽温柔:“好,等我。”
屠五越发有兴趣了。
这武阳侯府的二小姐像个香饽饽,从荀谦到殷子彻,再到郁野和晏天,都争着抢着去接近她,他们都是揣着什么样的心思呢?是想跟武阳侯府攀亲还是当真对这傅二小姐另眼相看?
更有意思的就是,这几个人好像都不打算藏着掖着,要光明正大去打上一场。他们又把这傅二小姐当成了什么?一个争抢的贵重物件吗?
要是如此,这傅二小姐也怪可怜的。
今日嘛,昭刑司前来也只是应个帝命顺带彻查枭营中人,她早时还觉无趣。但这大戏一出接一出,她又觉着没那么无趣了。
二轮兵法,场内人执棋对垒,既比棋招又比谋略,兵法斗棋时限为三刻钟,多的不给。
只片刻功夫,场中便已分出四组。
郁野抱臂靠在椅背,眸光微垂。等到晏天坐上来,他才略动了动。
“黑先白后,我执白,请吧。”
晏天提起黑子,占角。
“你同兰时,是何关系?”郁野随意落了白子,眸光一转看向不远坐着的傅兰时。这晏天与他娘子是旧相识,但他……不知。
娘子似是从未与他提起过晏天。
晏天三次落子布局,未答他一句。
两人你来我往落子极快,不过两刻钟就已下了大半张棋盘。乍一看黑白都无路,细看两相争锋,谁也不让谁。
“横五,右三。”傅兰时捧着果酒,低低道了句。
王错站在边上,闻言眸中一亮,问:“傅二小姐能看清?”
冬枝睨了他一眼:“我们姑娘自幼习六艺,他们虽是以棋斗兵法,但还是棋。”
“大开大合,进中腹,郁野在行险。”傅兰时的目光越过郁野肩背,看到了熟悉的一角斗笠。
郁野曾为将领,杀招就是大杀阵,高歌猛进,给对手当头狠击。
王错来了些兴致:“那依姑娘所见,谁会赢?”
傅兰时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没有胜负。”
果然,三刻钟过去,两人棋子各占半场。
晏天将手中棋子扔进棋钵,起了身。
第二场王错前来在郁野耳边说了什么,郁野眼中担忧一闪而逝。但又看着晏天行来,不得不按捺下心思。
这一局,他敏锐地觉察到晏天落子更快更猛。许是方才一局两人都是探棋路,第二局才真正开始下杀招。
晏天依旧执黑子,纵六落边,欲征吃周边白子。打法看着温吞,实则在步步紧逼。
“断。”喑哑的声音一出,黑子断了白子连接点杀出重围。
郁野微微坐直身子。
这手法与第一局大差不差,但比之第一局更为狡黠,能在此布局一击断点,显然是在那一局里熟悉了他的打法。
二局他走险被晏天先手拦断,再扭羊头下方阵合围,时限一到便又是平局。后边一局看的人越发多,郁野在前一刻扔了棋子哼笑一声:“上第三轮吧。”
晏天沉默半晌,才道:“让你了。”
郁野往椅背一靠,二不挂五:“这个让说得,我家兰时还以为我没本事拿头名呢。”
说罢,他朝那边瞧了一眼,正好就瞧见自家娘子又换了一身衣服过来。还是束着发,只身上换了套没有绣样的骑装。
他看时,傅兰时正好也看来,苍白着脸。
娘子这模样,让他好生心疼。
他家娘子这身子骨太弱了些,又有头疾,本来就该好生养着。待春猎完了,他就去抓着黄太医给他家娘子开药。
思绪千回百转,前面的晏天已经消失不见。他耸耸肩,撩了眼皮:“有人跟我打吗?”
谁没事跟他打啊!
屠五嘻嘻一笑:“哟,我昭刑司司卫可犯不着来拿这个骁武卫的名头。”
荀谦也是个气死人的,他清风朗月负手而立,开口却是:“傅二小姐说我还是穿这身好看些,荀某也不参与了。”
没人想跟郁野打,就各方出人争第二了。
这时候,王错和赵青松被单拎出来。
赵青松哽住,王错怎么会在武阳侯府那边?
“对不住了,哥们儿。”王错活动着筋骨,朗笑一声,“傅二小姐让我出风头来了,那奖赏是我的了。”
赵青松躲得苦不堪言,抽空看了一眼郁野,见他已然站在武阳侯府那边跟简行月寒暄。王错趁机一脚将他踹出场外拿下一胜。
这是真狠啊!赵青松啐了口血。
郁野几步挪到傅兰时跟前,低声道:“春猎文武前三甲都有奖赏,我那份就给傅二小姐了。”
“他那份呢?”
傅兰时掩口饮酒,眼尾终于撩起点笑意:“他能拿武斗二甲是自己挣来的,自是他自己拿着。”
正说着,王错就抱着奖赏来了,笑得牙不见眼,大气地给旁边侍卫和冬枝都分了点银子。
“傅二小姐,幸不辱命。”
傅兰时侧目,赵青松捂着肚子艰难从地上爬起,抬眼笑了下。王错心领神会,答:“放心,这点伤于他是小事。”
郁野点点头:“还是知晓分寸。”
今日这头文武斗结束得快,三比三甲已出,歌舞又起,投壶已开,已不见了枭营之人。郁野还有公务在身,就未再停留。
殷子彻姗姗来迟,领着军中人清点今日猎物。
除去一头野猪,旁的都是些小物。
金吾卫、风火营、骁武卫、武阳侯府还有那些个高门公子小姐都齐聚一堂。
只是今次又有不同,点着猎物,郁野和殷子彻的猎物数量点了个不相上下。可春猎本就是驱兽,再多杀就是杀生,第四日时,景成帝便额外开出一个名头,赐下骁武卫官服。
殷子彻来京不单单是为春猎,便还是暂住武阳侯府。
傅兰时抱着狗崽窝在房中,摸着它的头,声音很低:“你说……我跟殷子彻到底是不是旧相识?”
狗崽歪头蹭着她的掌心,不明所以。
“哎也是,你又怎会知晓这些事?”
卫澜这时出现在门口,抬手轻叩了门框。
“何事?”
房门被他带上,照进来的天光就少了许多。卫澜垂着头,压低了声音:“主上,他已离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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