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去去！”
医馆的大夫抓起扫把将女孩逐出门外，“没钱你来看什么病？快走快走。”
女孩拽着他的袖子，哀求道：“大夫，我可以替您干活抵工钱，麻烦您帮我看看贾姐姐，成不成？”
“不成。”
大夫同她僵持不下，一挥手抽走女孩手中攥紧的袖子，女孩因为这力道被推得后退，脚下踩空从医馆的台阶摔到地上。
“害呀！”
大夫郁闷拂袖，看着女孩痴痴地坐在地上，顺着她的目光，横幅上医者仁心四字，刺眼又讽刺。他来到女孩跟前，叹息着低声说：“不是我不想帮你，悬壶济世本是大夫职责所在，按理来说我不能见死不救，可你也看到贾桂鸢的下场了。”
“哎，我还得在这里活下去。”
是啊，所有帮助她的人都会被认定成与她同流合污。女孩第一次这么想，如果贾桂鸢不认识她就好了，哪怕桂花糖卖不出去，在村子里也能依靠别的劳动方式活下去。
如果不认识她就好了。
女孩目光无神，原来难过的时候能够流泪也是一种奢侈。
大夫许是于心不忍，拿着扫把佯装打人，“还不走？你在这儿谁敢过来？要我怎么做生意！”
女孩眼睛动了动，似乎是没听进去。大夫借着扫把打人的假动作，悄声说：“今晚我就不关门了，你等没人的时候来，要什么东西自己抓。”
大夫大声喊道：“走啊？我还要做生意呢，快走！”
女孩抬头望向他，泪意充盈，眼神里尽是感激。大夫不忍去看，抽身回到医馆，执笔写下药方。
贾桂鸢前几日来偷偷找过他，因为曾受过贾父的帮助，他替她瞧过，寻常风寒。那时他本想替贾桂鸢抓药，但贾桂鸢说不用了，家里妹妹太瘦了，钱留着买点肉给她补补。
那天夜里，贾桂鸢没有接受他免费的帮助。今日夜里，就当是还了贾家的恩情。
药方就放在入门显眼处，等着女孩夜里来取。
*
【San值：32%】
数值还在继续减少，谢知衍坐在医馆前，不知盯着任务面板看了多久。
【隐藏任务：守灯人的姓名】
【任务进度：66.7%】
孤月高悬，女孩在附近藏到看不见人影，才蹑手蹑脚地出来，溜进医馆里。
门口的木桌上放着一盏灯，眼眸被暖色点亮，女孩却吓得退了半步。她探头张望，拿起桌角的药方默声道谢。
药柜被打开又推回，女孩抓齐了所有药，满心怀喜地包好，准备带回去给贾桂鸢。
碰到木门的前一秒，木门先一步被踹开，心跳慢了一拍。突如其来的强光照在她脸上，她眯起眼，抬手遮挡。
“我说医馆怎么可能这会还有光亮。”村长拿着手电，尖酸刻薄的音色轻易颠倒黑白，“先前害死我孙子，现在居然还敢到医馆行窃！”
女孩似乎终于忍无可忍，怒吼：“我没有害死你孙子！更没有行窃！”
村长看到她的反抗，反而更加无理，将自以为的新仇旧恨一起堆到她身上，“还敢狡辩！”
回家休息的村民也因这场争吵陆续从屋中跑出来，人越来越多，乍一看，他们似乎都站在村长的身后。
“大伙们评评理啊！”
“她说她没有害死我孙子，可是那一天我孙子急缺一味药草，老头我祈求她帮忙，等了一晚上她都没有来！”
女孩抓紧了药包，为自己正名，“那天山上下雨，我为了帮你采药不小心摔下山晕倒，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你送药。”
“那你现在呢？医馆一个人也没有，你又身无分文，你不是偷药是什么？！”
“我……！”
女孩的言语被吞了回去，大夫帮了她，她不能让大夫惹上这些麻烦。
“别跟她废话了！跟她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留在村子里迟早是个祸害。”
“就是，我看今年收成不好，物价上涨也是她这个扫把星带来的，把她赶出村子！”
“把她赶出村子！”
村民一呼百应，谁在乎黑白呢？谁在乎她的死活？只要有一个宣泄口就够了。
……
周围黑漆漆的，只有天空是微微亮的，深蓝作为底色，载满了耀眼的星星。
女孩是被双腿传来的剧痛疼醒的。冬天的土地好凉好凉，她不知道这里是哪里，陌生的环境让她感到不安，药包也不知所踪。
呜呜的哭声苍凉而凄惨，手指插在泥土里，带着身子向前爬行，双腿使不上一点力气。
很快，她用尽了力气，倒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夜风轻轻地吹，冻得脸颊生疼，双腿要比脸颊疼得多，疼得完全动不了。
天上的月真的好圆，星星也好漂亮。
贾姐姐说死去的亲人都会化作星星，在天上默默守护着我们。
我也会变成星星吗？
那就变成星星吧。
在地上贾姐姐保护我，在天上我保佑贾姐姐。
“霁长……咳咳咳！霁……”
风吞没了一部分声音，断断续续，令人心生错觉，女孩匍匐着朝那边爬去。
San值岌岌可危，谢知衍泰然自若地站在她旁边，同她一起寻找那道声音。
这个位置恰好能看见白鸟村外的那片海。微弱的灯光好似天上的星星，引领着沙滩上单薄的身影。
谢知衍比女孩行动要快，他站在最边沿，看向山坡的下方，那里堆满了白鸟的尸体，乌鸦站在染血的羽翼上啃食。
“霁长留！”
【叮——】
【恭喜主播完成隐藏任务——守灯人的姓名】
【奖励道具：贾桂鸢的桂花糖】
【道具等级：B】
【道具效果：无视副本规则，吃下糖后立即恢复San值至50%，当前副本不可使用。（可使用次数1）】
【好救急的道具，可惜不能用。】
【你应该说好坑爹的道具，主播San值只剩19%了，守灯人名字是知道了，他也要死了。】
【emm我感觉主播从到海边开始，心情就特别不好。】
“霁长留！”
谢知衍转过身。
霁长留还在卖力地往这个方向前进，风传来的念想成了她的动力与支柱，眼睛如同谢知衍第一次见到的那般清澈透亮。殊不知，她再不停下来，就会摔进白鸟尸堆里，成为乌鸦新的食物。
“咳咳咳……”
“霁长留。”
乌鸦振翅而飞，霁长留朝暖色的灯光伸出手，乌黑的翅膀挡住她的视线，重力带着瘦小的身躯坠落。
“我们家姓霁，光风霁月的霁，那就叫你长留吧。”
“苦难之后，美好长留。”
碰——
“霁长留……？”灯掉在柔软的沙子上，光灭了。
好痛、好痛，乌鸦好像在吃掉我，贾姐姐刚刚好像叫我了。我好想回应，可我说不了话了。
“霁长留！！！”乌鸦被人挥动胳膊驱赶，飞舞着长唳，
贾姐姐，我跟你说，鸦之羽是彩色的，五彩斑斓的黑。
神奇吧，你别不信，我刚刚看见了。
“你怎么样？我带你回去。”
乌鸦不甘示弱地飞回来夺食。
“汪汪汪！”
贾姐姐，是你啊，还有大黄。
贾姐姐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姐姐，大黄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狗狗。
可是我看不见你们了，好痛啊……好痛……
“霁长留，别睡，你睁开眼看看我啊。”
贾姐姐，我好累啊，眼睛睁不开了，不过我和你说一个秘密。我到现在才知道……
原来世界上不止白与黑。
*
San值过低会导致玩家陷入混乱的状态，扎着低马尾的青年似乎没有这种烦恼，至始至终都是平静的。
【10%】
【9%】
……
墨色的瞳孔倒映着海面皎洁的月。
痛苦的呐喊携哭腔冲破云霄。然后，月乱了，巨浪翻涌，狂风怒起，霎时间电闪雷鸣，天空成了可怖的紫，风掀起海浪吹向天际。
群鸟惊起，遵循本性，展开翅膀逃窜。
马尾被吹散，青丝飞扬，谢知衍的身后是一片混乱，混乱的白鸟村，混乱的呼喊。
唯一清晰的是乌鸦的两次齐鸣。
七天。
霁长留的人生可以归纳成戏剧性的七幕。
第一幕。
母亲难产死去，父亲跟着离去，留给她的是一个带有美好祝愿的名字。
名字也是一个人一生的开始。
第二幕。
为村长的孙子雨天冒险采药，也因这份善良开始了她的悲剧。
第三幕。
当她已经习惯了谩骂，习惯了在雨中感受冷意时，有人移了移伞面，为她遮雨，送上一包甜腻的桂花糖。
第四幕。
贾桂鸢教会她什么是反抗，教她识字，给她带去大黄，告诉她什么叫做陪伴，告诉她，一个人不应该默许她人的欺负，没有人该平白无故遭受这些。
认知，是认识世界的第一步。
打破认知，是迈向世界的第一步。
第五幕。
贾桂鸢病了，她为她去医馆求药，被人发现，扣上新的一盆污水。
而这一次，她学会了为自己发声。
第六幕。
她发现她始终在笼中，始终没走出去，但好在她发现有一盏灯，始终为她而明。
第七幕。
她发现鸦之羽藏在黑色的保护下，人们很难发现它原本的颜色。
世人是没法定义一个人的，人和世界一样，是彩色的。
【5%】
谢知衍指尖略微蜷缩，那个人的温度从未消退，许是十指相扣太久，他已经不再那么反感这种亲昵的感觉。
【4%】
海水淹没树木，骤雨拍打海面，狂风似乎刮起无形的怒火，火焰燃烧整个丑陋的村子，将那些哀嚎的，痛骂的，指责的声音全数湮灭。
【3%】
天空翻起鱼肚白，世界在重塑，诅咒在其中蔓延，海面被割裂开来，一半风平浪静，一半仍处于方才毁灭般的状态中，高塔破海而出。
谢知衍就站在割裂两片海的中线上。
【还想看这个副本结束呢，现在看来，拜拜了。】
【我就说这个人活不过A级副本吧，可怜的主播们，还以为是C级卖力的挣扎。】
【我建议你们没去过隔壁直播间的，去那边问问，他真的牛逼，其实都算好了，所有推测就在他和老板对话的那张纸上，他后面补充了，就算没有糖，也能卡在0.2%活下来。】
【啊？怎么可能。】
【2%】
日出于海面，记忆逐渐破碎，脚下是几十年后被诅咒的白鸟村。
黑色的斗篷不知从哪冒出来，盖住头肩。
右手被攥得更紧了些，谢知衍有些不爽，轻轻地笑了声，口中被塞入一颗糖。
【1.8%】
San值闪烁两下，归于稳定。群鸦粗哑的嗓音唱着那首耳熟能详的童谣，这会儿竟觉得有些好听了。
七日迎新生，一盏明灯守。
你可记得我？
怒海冲天长明灭，世人铭记守灯人。
无人记得我。
恢复隔日，或隔两日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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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笼中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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