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的白光通向无边无际的海，黑色的海水翻涌着，成千上万胶装的半透明的手破浪而起，怨灵哀嚎着，骷髅头挤满天空。海底中央托着一座白色的高塔。
这里是万恶池的源头，在谢知衍更早的记忆中，这里是他与祂的诞生之地，是纯净的无概念之地，海洋的生命禁区。
狭窄又广阔的岸边站满了异象监察局的人，谢知衍到来的那一刻，人群不约而同地回过头，都是熟悉的面孔，牧泽兰、江祈、牧歌以及情绪低落的阿竹。
江祈最先出声：“队长，沈朔先生！”
谢知衍嗯了声，江祈旁边的牧歌朝他笑了笑。阿竹讷讷地看着沈朔，踉跄扑上来抱住沈朔，劫后余生的惊喜让他忍不住哭泣。
沈朔撸撸他的毛，抓住他乱飞舞的青藤：“行了，这么多人看着呢。”
阿竹依旧紧紧抱着不肯放开。
“你来了。”牧泽兰不意外地看着谢知衍，让出身子，修正官们跟着她的动作一起为谢知衍让出了前方的道路。
礁石堆做的断桥，通向遥远的高塔。
谢知衍看向牧泽兰问：“衍呢？”
“白泽被祂带走了，净化塔没有你无法打开，衍去找祂了。”
牧泽兰冷静地分析：“你现在过去找衍没有任何用处，你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况且祂重伤没有恢复现在不是衍的对手。打开净化塔，才是最稳妥的方法。”
谢知衍犹豫了两秒钟。她说的是对的，谢知衍走向了断桥，在他踏上礁石时，背后传来牧歌的声音。
“我用上个副本的得到的道具找到了断桥修复的方法。”
伪命题是恶意的凝结，牧歌却说的严肃又轻描淡写：“一个灵魂换取一米的距离。”
谢知衍的脚步停下来，难以置信地回头，身后的人群却从未表现出惊讶与恐慌。一名修正官站出来说：“你往前走就行。”
另一名说：“我们早就讨论过了，我们愿意牺牲灵魂！”
“别犹豫了兄弟，往前走。我们都是启明星计划的一员，对于牺牲我们早已预料。灾厄时代早该结束了，我不想让家人再过这种日子，我来当你的第一步。”又一名修正官抹着泪，走到了谢知衍旁边。
牺牲这个词那么伟大，但有谁不怕死呢？谁都怕，眼泪就是胆小又勇敢大胆的证明。
牧泽兰叹了口气：“我先来吧。”
“不行的，您还要坐镇。没有您谁来指挥？”
“都先等等。”谢知衍叫住了他们，“我先试试。”
大家听话安静下来。谢知衍走到了断桥的边沿，迈出了一步，海里的手迫不及待地伸上来。所有人都做好了随时救援的准备，又不由得被眼前的景象震惊。
鞋即将落地的时刻，礁石浮了上来，谢知衍安全地踩在了上面。幽灵般的女孩出现在台阶上，唯有他一人能看见，其他人都在欢呼着惊讶着。
幽灵女孩穿着白色的裙子，裙角沾了些泥土，笑得很甜。她说：“我记得你，你叫谢知衍，我是霁长留，你还记得我吗？”
谢知衍意外地说：“我记得，我们在笼中鸟副本见过。”
她捧着桂花糖，本想递给谢知衍，却发现谢知衍拿不到。
“没关系的，谢谢。”谢知衍迈出了下一步。
贾桂鸢的身影浮现，朝他礼貌地拍了拍肩：“你让我们得以解脱，我们来帮你了。”
牧泽兰眺望着谢知衍的方向，一句话平息了乱哄哄的场面人“道具不会出错，唯一合理的猜测是灵魂不一定要活的。”
再下一步，谢知衍见到了顾南清。
顾南清的状态比在旧梦电影院时好得多：“多谢你照顾我弟弟了。”
谢知衍说：“没关系，应该的。希望你们一切安好。”
迈步向前，顾南业得意的笑：“队长又见面了，你能活到现在真好啊。我没想到我一进游戏你就来找我了。”
谢知衍心中触动：“但是那时我们没能见面。”
顾南业的笑容从阳光变得温和，像是在告别。
“有什么关系啊？人总要成长，总会面临分别。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我有点不知道说什么。”
他抬手蹭了蹭鼻子，“你赶时间救人，我就不跟你多说了，去吧，赶紧杀了那个傻逼神。”
“嗯。”
擦肩而过时，顾南业的身影逐渐消失，谢知衍听见他打了个响指。
新的礁石上是一位栗色头发的青年，他穿着休闲的衣服，脸上乐哈哈的带着好奇的打量。
谢知衍喊他：“庄知乐。”
“你认识我？”庄知乐挠挠头，哦了一声说，“应该是他跟你提过我吧？这家伙还会提我，真是意想不到。”
谢知衍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心情复杂地嗯了一声。
“你应该就是他说的那个人吧。”庄知乐说，“很高兴认识你，我很早就想认识你了，只不过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
谢知衍说没关系，现在认识也来得及。但他现在要赶时间不能聊太久。
庄知乐笑笑说去吧，加油！
青年的身影消失，谢知衍的心变得空落落的，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
当他再抬眼的时候，断桥已经被灵魂修补完全，直通高塔。桥上站着四百多个人，他们身上都有被灼烧的可怖伤痕。
“你们……”
旧梦电影院里所有的天灯祭品，时间仿佛回到电影结束的那一刻，他们齐齐朝着谢知衍鞠躬，随后化作粉尘消散。
谢知衍有些顿住，他迫使自己再次调动躯体向前奔跑。
现在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的步伐，这是大家想方设法为他铺好的路。路上一路无阻，因为一切障碍都被扫除。
几百米长的石桥踏平风浪，渺小的青年不断向前。有距离的路总会让人联想到很多东西，何况是一条必死之路。
死亡可怕吗？
谢知衍不知道，他大概是有点怕的吧，他没有去想也来不及想，到这种时候脑子里居然是空白的。
高塔底部的洞门近在咫尺。
他大概还有些遗憾。
没能见到衍最后一面，没能给他取新的名字，明明约好了的，他翻遍字典为他取好了名字，没能来得及告诉他。
大概真的很遗憾吧……大概……
不过应该没关系，等他死了，谢知衍这个名字将会物归原主的吧，他死了，灾厄时代也就结束了。
身体离拱形的洞门仅一步之遥，谢知衍硬生生地刹住了车。那一刻好像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很模糊，而他愣在原地没去管。
庞大的记忆盖住了原本的东西，他遗忘了很重要的点——梦境。
进入伪命题后发生的事情都能与梦境对应，这应该是有人留给他的提示，即使他不知道给予他提示的人是谁，也不会忘记这场梦。
梦里最后崩塌的高塔，就是眼前这座净化塔。
谢知衍仰头望着，有些恍惚。
他进入塔之后塔/崩塌了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伪命题是否真的会结束？
恐惧感油然而生的同时，身后的那道声音冲破了恐惧，来到他身边。
“谢知衍。”贴着耳畔，是衍的声音。
他与邪神交战，始终没看见白泽的影子，又感知到谢知衍来了净化塔。他不允许在万恶池深处看见的那个画面发生。
谢知衍缩在他的怀里，两个大男人显得有些怪异。他抬头看着衍，“你怎么来了。”
衍一脸正经：“我来找我的新郎。”
谢知衍没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来的正好，名字我给你取好了，我现在就告诉你。”
“不要。”衍说，“我现在不想听。”
谢知衍有些丧气。衍放开他，抓着他的胳膊让他跟自己面对面，让他看清两人指间幸存的红线，上面串着戒指和一枚铜钱。
衍将戒指和铜钱取了下来，匕首迅速划开谢知衍的指腹。十指连心，血液滴在铜钱上，被铜钱吸收。
衍小心翼翼地收好，郑重地说：“戒指暂时交给我保管，如果你能活下来，我们就结婚，那时候我再用你给我取的新名字。”
如果我没能活下去呢。
谢知衍没有问，他很想问，但不敢问。他很怕看到衍难过的表情，于是他问了另一个问题：“铜钱是干什么用的？”
衍避而不答，反而回答了他心中的那个问题。
“如果你死了。”
谢知衍心一跳，衍举起手，红线在两人间随风晃动，细长又坚韧。
衍黑色的瞳看上去很像猩红的野兽，又让谢知衍回想起无名氏带着风雪回到那个小房间，掐他的时候露出的眼神。
现在谢知衍看着那双眼，对方像先前说永远那般坚定不移地说：“看见红线了吗，这是你走了之后我找白泽要的，你再次踏上那趟地铁的时候我就在情缘绳上附加了它，然后以系统的身份在你身边。”
衍是个合格的解说员，也是个合格的谈判选手，接下来的一分钟谢知衍就被他威胁到了。
“这根红线来自白泽的能力，和命运具有同样强的效力。它会无视一切将我们捆在一起，负面效果就是同死咒，如果你死了，我就跟你殉情，一起潜入海底。”
谢知衍急了：“不可以！”
“你说的没用，我不会听你的。”衍一意孤行地笑了笑，“你最好祈祷你不要死，否则死了也要跟我绑定在一起。”
如果死了也跟你在一起，其实那也挺好的，谢知衍在心里默默地想。
衍突然敲了下他的脑袋说：“借用一下你的短刀。”
谢知衍啊了声说：“那把短刀似乎只有我能用。”
记忆恢复后，他才想起来这把短刀的来历。它来自万恶池，是规则剥夺之刃，只有“门”能使用。如祂所说和衍的匕首是一对，衍的那把原先是规则建立之刃。
短刀和匕首与无概念之地的双生子相伴而生，恶意污染了那个纯净的地方。“门”拥有净化的能力，恶意无法侵染他，于是祂只能承受更多的恶意。
被污染后的祂拿着匕首的力量创造了伪命题，成为了掌控无限游戏的邪神，让恶意成为伪命题的动力源泉。
也是在那个时候，没有名字的谢知衍被称为了“门”。
之后匕首便失去了大部分的力量，也失去了持有者的限制，和短刀一起在副本中流浪，后来匕首作为稀有道具被衍获取。
这些都是见到祂的时候，谢知衍从记忆里和祂的口中拼凑的故事。
而他如今手中所持的无名枪同样是万恶池的产物，是他利用净化的能力从S级副本连接的万恶池里提取并锻造的武器，能力是罪恶裁决。
任何持有罪孽的对象都可以被这把枪击杀。
衍说：“天命之缘的效果可以让我和你共享使用。”
谢知衍没再多问，他相信衍，将短刀转交给了他。
“好了，去吧。”
衍收下短刀，扳住他的肩膀，把他转了个方向，推向洞口，“我会在外边等你。”
谢知衍转过身来，再次看了他一眼，最后走进了高塔。
衍看着对方踌躇的背影，嘴角一点点磨平。
我不会让你死的。
铜钱被他攥在手中，天平在他身侧立着。这枚铜钱也来自于白泽的能力，作用是换命，拿他的命格换掉谢知衍的，这样代价就会落在他身上。
其实有一点他骗了谢知衍。
如果他死了，他会支付一切代价让神愿天平取消同死咒，达成他的愿望。他对神愿天平的效力并不怀疑，因为天平和白泽的能力同源，可以做到。
2021年他十六岁，即使他已经一无所有，他还是支付了一切能够支付的代价。
那时候他只想救那个雪天里捡到他、对他好的奶奶。
2023年他十八岁。奶奶走了，他只剩一个人，哪天真的死了也无所谓。可一个无知的少年买下面具跟他说，我们逃吧。
于是他莫名生出一种冲动，只不过那时他还不知道，直到万恶池给出那名少年未来奄奄一息、将要死去的画面。
不要死。
那是他唯一的想法。
救下他，让他一直在自己身边。
那是2023年在生日那天夜里，他没能察觉的愿望。
衍看着高塔有些出神，一遍遍说给自己听。
“我不会让你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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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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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断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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