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澜回到拍摄场地的时候,太后和皇帝已经坐好了,群演也陆陆续续地走了回来,持着笏板站在殿下。
她往周围看看,江烟坐在小板凳上,侧头和太后的侍女说着话,言笑晏晏的模样。
那小姑娘被她逗得脸红红,非常羞涩地低着头,欲说还休地瞟了江烟一眼。突然察觉背后有一道冷冷的目光,一回头发现秦澜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
小姑娘吓了一跳,觉得坐立不安,下戏之后还和同伴聊起这事:“今天我跟江老师说话的时候秦老师一直盯着我看,表情好凶哦。”
同伴马上一拍手:“我懂这种心理,我上学的时候也有一个死敌,然后我就整天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只要有人跟她说说笑笑我就不得劲,巴不得全世界都不要跟她玩才好呢。”
小姑娘深以为然:“她俩关系是真不好啊。”
殿上,在李哲惊恐的目光中,宰相裴炎与中书侍郎刘祎之、羽林将军程务挺等人忽然带兵入宫。
“你们干什么!”李哲望着这逼宫的架势,惊慌失措地问道。
“宣太后令,即日起,废皇帝李哲为庐陵王!”
李哲面如死灰,已有士兵前来搀扶。李哲跌跌撞撞地被带了下去,回身顾问太后和满朝文武:“我有何罪?要至于此!”
太后仍然闭着眼:“汝欲以天下与韦玄贞,罪无可赦。”
君无戏言,堂堂天子行事如此荒谬,拥皇派也没话说。
“可我是你的亲儿子!”李哲拼命挣扎着,失声嘶吼:“母后!我是你亲生的吗?”
武后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
她站起身,上官婉儿为她掀开帘幕,扶着她的手走下龙阶。
这一幕庄严肃穆,百官都伏在地上惊恐战栗。秦澜轻轻扶着冯曼红的手臂,心中兴奋又紧张。
她们一路走过匍匐叩首的百官,路过李哲时,太后悲悯地看了他一眼。
她贴近了李哲,两个士兵松开他,朝后退了一步。
武后没有屏退上官婉儿,用只有儿子和女秘能听到的声音戏谑地说道:“你和你的两个皇兄,都是我的儿子。”
李哲闻言连脚都软了,瘫坐在地。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龙袍,终于记起来这身衣服为什么会轮到他穿,原本要穿它的人又去哪了。他年纪太轻脑子又不太聪明,以为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冠戴在了自己头上就可以为所欲为,殊不知那个坐在幕后的人比他聪慧、比他老练,不仅野心勃勃,而且懂得蛰伏。她目光所到之处,并无一个可供较量的对手。
上官婉儿不动声色地掀开眼帘,先悄悄觑了武后一眼,然后又扫了眼瘫软的李哲。皇帝好像才明白他不过是别人扶植的一个傀儡,正处于真相大白后的极度恐慌当中。
他望武后的眼神都变了,脸色惨白如纸,呼吸不过来似的用手贴近自己的嘴巴,像要护住什么似的。
武后撤开身子,又微笑道:“我能立你,当然也能废你。”
在天下面前,儿子算什么?兄弟姐妹又算什么?连父母都算不上什么。
继位不到两个月,李哲被废为庐陵王。堂堂李氏子孙说立就立,说废旧废,竟无一人反对,还得到了国家重臣的支持,可见太后武氏才是真正紧紧抓住帝国权力的人。此后李哲被软禁多年,山高路远,妻子韦氏不离不弃,相呴相济,后来李哲复位,纵容韦氏干政,原因实出于此。
就在李哲被废的第二天,武后以雷霆之势再立第四子旦为帝,时间之迅速,身份提升之大都令人咂舌。此时武后已是洛阳紫宸殿的实际主人,她的一切政令都畅通无阻。
高宗李治一死,武后在极短的时间内就确立了不可动摇的地位。一方面李哲的确荒唐,另一方面也侧面显示出高宗仍健在之时,武后就已经在多年的辅政生涯当中将自己的羽翼经营得足够丰满。
三位兄长经历在前,李旦带着无奈惶恐抗拒的心情穿上了他三哥昨天刚脱下来的黄袍,然后就被搁到别殿当吉祥物了。
“收工收工!”除了秦澜江烟拍摄床戏的那天,其他日子的拍摄都顺利无比,让导演郁金棠倍感快乐。
冯曼红披上衣服,走到监视器后面看着回放。
“我们剧组有冯老师真是有了个宝,冯老师就是天选武则天。”郁金棠感叹。
“能出演这个剧本也是我的荣幸。”冯曼红转身望着她,意味深长:“我是为郁导来的。”
郁金棠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摆摆手感叹道:“其实我也没想到冯老师会来,你看咱们剧组......老秦是来给我捧场的,即使我提高了薪酬,也没几个人愿意来,冯老师来之前,甚至没有人面试过武则天的角色。”
冯曼红微笑:“一开始我也没打算来,是被郁导发在e网那篇文章里的诚心感动了。”
郁金棠笑笑,目光略带好奇:“那天见到冯老师的时候我就猜到了。我们是朋友了,或者如果冯老师想,称呼彼此为志同道合的同伴也可以。”
冯曼红又问:“我是唯一一个因为这个来的吗?”
郁金棠笑了:“其实老秦除了帮我捧场以外,也是受我影响,在女性平权这个目标面前,我的朋友们都很热心。想聊天的话,我请冯老师喝酒啊。”
冯曼红拢了拢披肩,“郁老师像是个有故事的人,一般人会选择请吃饭。”
“好酒罢了,也需要酒。”郁金棠道。
“郁老师真是个妙人,喜欢抽象也喜欢喝酒,疯狂和忧郁并存的矛盾......”
“一点都不矛盾。”郁金棠笑:“有一种人喜欢发癫是为了缓解痛苦。自从开始发癫之后情绪都变稳定了,也不发脾气了。”
没想到冯曼红毫不意外,见解还很深刻:“在荒诞中消解了生活的痛苦,以某种极度的夸张扭曲了生活的本相?”
郁金棠惊了:“冯老师你这也太精辟了吧,你你你......你智商好可怕啊......”
冯曼红想了想,还是没告诉她因为自己常年和另一个癫子住在同一屋檐下,已经深有感悟了。
“郁老师爱喝酒,是因为这条路太难走了吗?”冯曼红跟在她身后走了出去。
郁金棠走出帐篷,抬头仰望着星空。冯曼红撩开帘子,就看见她微微仰头的剪影,指间不知何时夹着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夜幕中银色一闪,火苗在她指间明灭。
她深沉地叹了口气:“不是,是因为我那早逝的白月光。”
“那......郁老师现在也喜欢她吗?”冯曼红心中一动。
“有的,不过很淡了,毕竟八年过去了。我头一次遇到她的时候还小,对她更多的是一种敬慕。”
“我有个老朋友,在城南开了家酒吧。”冯曼红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
“那下次去唐城的时候,我再回请冯老师。”郁金棠狠狠吸了一口烟,指尖弹着褪色掉皮的打火机。
冯曼红眼神在那只打火机上微微停留了一瞬,没说什么。
郁金棠发了一会儿呆,回过神来方匆匆走进棚里:“冯老师等我一下,我和吕西说一声。”
她走进去之后,冯曼红的助理靠了过来,确认郁金棠已经听不见后才压低声音说道:“姐,我多一句嘴,郁导比您小了将近二十岁。而且那个吕西……”
“想什么呢。”冯曼红轻笑:“我没有那个意思。别乱猜。”
助理疑惑了:“那您为什么这么关注郁导?”
冯曼红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逐颜开:“小朋友托我关注嘛。”
助理:“?”
她一句也没听懂。
助理还想说话,但郁金棠已经出来了,笑笑解释:“这小孩一个人在这边没什么安全感。有次她半天没找到我急得够呛,所以现在习惯先交代一声。”
冯曼红笑着紧了紧披肩:“郁老师对这个小朋友倒是有些上心的呢。”
同一句话要是由江烟说出来那就是板上钉钉的绿茶,但冯曼红的优雅从容当中却不带任何含酸吃醋的意味,平和得像老朋友之间的寒暄。
于是让没和别人讲的故事和心思都对她敞开。“吕西是我从街边捡回来的小朋友。实不相瞒,这套流程我也经历过一遍了,当年我……嗯,我的白月光救了我,所以我默许她暂时留下,其实也是在关怀当年的我自己。毕竟我知道她这个阶段最需要的是什么,我给她的一点陪伴能帮她度过这段被孤立的时光。”
冯曼红了然。
“你提到的那个人现在......”冯曼红想到了什么,没继续说下去。
郁金棠沉默了一会儿,笑道:“她是真正的管理员01。”
原来如此。
冯曼红在心里默默道,想到某个眼巴巴等结果的小朋友,忍不住替对方惋惜了一下。
“车来了,我们走吧。”郁金棠站着不动,替她拉开了车门。她灭掉香烟,收起了火机。
所有能让我想起你的人都值得我多一分温柔,因为我真的不想忘记你。时间太长了,黑夜那么多,我坚持的好累。
*
江烟坐在秦澜的总统套房里,对着桌上那张纸发呆。
秦澜抱着双臂,下巴抬高,尽量营造出一种稀松平常的氛围:“还有什么想要的都可以提。”
江烟看看合同又看看秦澜,牙疼似的抽动面部肌肉。
合同没写一句人话,江烟勉强翻译了一遍,怀疑人生道:“所以你打算跟我建立,实习恋爱关系?”
“啊,对。”秦澜下巴抬得更高了,一副唯我独尊嚣张跋扈的样子:“毕竟接下来还要拍戏,总这么不清不楚的尴尬着也不是个办法。”
她又道:“就按你上次说的,这段时间我们试试,不过你还在考核期,等杀青后再考虑转正的事。”
江烟面色变幻:“也就是说,转正了......我就是你女朋友了?”
她眼底亮起的光让秦澜心里很不舒服,她不爽地伸出脚尖,轻轻踢了踢江烟的小腿:“对你挺不公平的,但我不可能这么快就跟你确定关系,所以这个合同里的一些条款能保障你的利益。”
她那什么反应,好像还捡了多大便宜似的。
江烟重新低头,慢慢读道:“第一,实习期间甲乙双方不得对外公开关系......第二,实习关系的存续以甲方意愿为准,乙方不得提出异议......第三,实习期间甲乙双方不得发生**关系......秦老师我有意见。”
“你没有。”秦澜面无表情道:“继续看。”
江烟小小地吸了一口气,先放下这件事,快速浏览了几行,“倘若乙方未能转正,甲方需补偿乙方......”
秦澜翘起唇角。
江烟面无表情地念道:“两套市中心房产,两……个亿……一个薛无觅导演的剧本......为什么还有郁金香酒店总统套房的终身使用权?”
“这你别管。”秦澜尽量表现得公事公办:“没问题就签字吧。”
“呃......我不需要这些。”江烟一言难尽地看着她:“原来豪门真的喜欢砸钱。”
“我又不是扔钱,你以为谁都有这个待遇吗?”秦澜昂着头:“想好了就赶紧签。”
但江烟好半天没有动作,好像在思索着什么一样。秦澜等得有点不耐烦,不安地眨了眨眼睛:“怎么了?”
“在想要不要答应你。”江烟仍然一脸沉思。
秦澜属实没想到她还能犹豫,这反应不对啊。
“你......”她斟酌道:“这么快就不喜欢我了?”
除了一点点失落以外她觉得挺好的,江烟要是想开了她也就了却一桩大事……
“怎么会呢?”江烟很快笑了笑:“我只是在想,这种关系是否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秦澜不明白。
江烟沉吟了片刻:“秦澜,你喜欢我吗?”
这话给秦澜问住了,她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我不知道啥是爱情,但我现在没那么讨厌你了。”
江烟点了点头。
在这段关系里秦澜是一个懵懂的人,她并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容易忽视江烟的诉求,所以被动的那方注定会受伤。
秦澜大概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选择用合同来补偿她。
秦澜很可能不喜欢她,却拿出了这份合同。要答应她吗?
理智告诉江烟应该徐徐图之,长久的关系应该有一个健康的开端,但情感上她又无法拒绝这份诱惑——那可是能做秦澜女朋友的机会,她可以亲吻秦澜,可以留在她身边,可以和秦澜做许多恋人之间才会做的事。
江烟终究是有些心急了。她打定主意要试一试,于是划掉了下面的补偿条款,签上了名字。
“干什么?”秦澜一脸不解。
江烟抬头笑看了她一眼,看得秦澜心都颤了一下:“秦老师,断就要断干净。”
秦澜心里闷闷的,沉默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问道:“那做不成恋人,难道以后就当没认识过吗?”
江烟起先因为她的问题有些惊讶,沉思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或许这样说太苛求秦老师了,但秦老师可以尝试假设一下,这段时间我们以恋人的身份相处,倘若杀青后分开,你还会想看见我吗?”
秦澜点头:“不想吧。”
江烟一愣,“秦老师心口不一?”
秦澜瘫了脸,但她忍不住想到杀青后可能和江烟就不再联系了,有点快乐的心情一下子就漏了下去。到时候......就不再见了?
不能和江烟说话,也看不见她的笑脸了?
“应该不想吧。”秦澜言不由衷地说道,又奇怪地按着自己的心口:“但我也不太想这样。”
“我记得秦老师三年前对我可是避之唯恐不及的。”江烟静静地笑道。
秦澜无言以对,接过来签上了自己的大名,而后两人就面对面坐在那里,十分钟内没有再说一个字。
十分钟后,秦澜实在受不了了,反倒是江烟一直笑望着她,好像就这样看着也很满足。
秦澜被她看得实在受不了了,“好了好了,那件事是我做的不对,但我实在没有更好的处理方法了。我知道伤害了你,你提个要求吧,反正现在合同已经生效了。”
江烟一下子抓住了全段核心:“就是说现在我们已经是实习恋爱关系了吗?”
影视剧肯定不是按照时间顺序拍的,但戏中戏的剧本本身也是本书想要表达的重点,所以为了不影响故事的连贯性,在书中基本按照时间线叙述,以避免东一榔头西一锤子搞得大家弄不清楚戏中戏剧本在讲啥,所以不要就拍摄手法这一点过于纠结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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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合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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