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碧落城的小弟子,年龄不过十四五岁,身材瘦削,个头矮小,若在平时他开口说话,韩纪都不一定能听见他的声音。
但这一次,韩纪听见了,她抬手示意韩昭停下动作,对这名小弟子说:“你看见什么了?”
小弟子先是颤颤巍巍地看了碧落城掌门一眼,见他并无阻止之意,方才往前踏出几步,走到一众掌门与长老身前,恭恭敬敬地作揖道:“弟子亲眼看见这些守卫放出飞针与雷火珠,他们放出飞针与雷火珠后,寒山宗的弟子才出现。”
韩纪朝他点了点头,缓缓道:“此事究竟受谁指使,自有仙门道盟的各个长老后续盘问调查,不干寒山宗的事。如今,诸位还觉得本座是邪门歪道么?”
叶岱渊正要答话,余光瞥见韩昭冷冰冰的脸色,不由得放低声音道:“此事自然要查,查出来如果是我指使的,到时候仙门道盟怎么处置我都没有怨言。但现下摆在眼前的是仙门道盟的三条人命,韩纪,你可有证据证明不是你杀的?”
韩纪道:“我没有证据。”
叶岱渊面上浮现喜色,正要回答,韩纪便冷冷道:“本座愿受鉴心剑拷问。”
凡说谎者,皆死于鉴心剑下。
韩纪目光如冷电,飞快地掠过众人的脸,最后落在叶岱渊脸上。
“叶长老,你敢不敢受鉴心剑拷问?”
叶岱渊当即僵在原地,过了片刻,方才质问道:“我……我有什么事情需要接受鉴心剑拷问?”
韩纪瞧出他的心虚,冷冷道:“边盟主之死确与本座有关,但其中脱不了你的干系;逍遥峰弟子石轩翰之死并非本座所为,而是逍遥峰弟子裴云齐所为;至于卫扶光与决明真人则是受了你的毒手。以上三件事,本座可接受鉴心剑拷问,若是本座说谎,必将死在鉴心剑下。叶长老,你敢不敢在鉴心剑下说边盟主之死与你无关,石轩翰之死与你无关,卫扶光身负重伤,你从未拖延耽误对他的治疗,决明真人身中剧毒,你决计没有对他严刑拷打?”
叶岱渊嗫嚅半晌,答不上话,这其中桩桩件件几乎都能要了他的性命,他自然不敢轻易答话。目光扫过在场之人,见他们望向自己的目光已有怀疑之色,叶岱渊纵使心虚至极,也只能强装镇定,拼命想着可以避开鉴心剑拷问之法。
忽然,他脑内灵光一闪,深吸了一口气,朗声道:“鉴心剑向来是只有仙门道盟盟主可以请出,如今边盟主已死在你的手下,你却要请鉴心剑证明清白,你实在是欺人太甚!”
他虽然将此事扯到了边盟主之死上,但场上的诸位掌门与长老已看出他的心虚,因此在他说完话后,竟无一人点头附和。
韩昭见状冷冷一笑,道:“叶海,你拿不出证据,我们寒山宗可拿得出证据。”
韩纪有些诧异地看向韩昭,不知他有什么证据。
叶岱渊震惊道:“你方才不是说你不是寒山宗的弟子了吗?世上怎有你这种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之人?”
韩昭伸手从身后弟子手中取回寒山宗弟子玉牌,挂回腰侧,笑道:“现在又是了,你有意见么?”说罢,他拍了拍手,朗声道:“阿树阿言,把李姑娘带上来。”
话音落地,两个寒山宗弟子扶着李林钰从人群中走出。
韩昭转身瞧着他们,问:“李姑娘的喉咙可治好了?”
弟子答道:“师父,已经用了药,虽然没有完全痊愈,但说几句话是不碍事的。”
韩昭微微点头,面上含笑,看向李林钰,问:“李姑娘,现下没有人会阻止你说话了。”
李林钰看向叶岱渊,目中已无尊敬之意,徒留憎恶之情,颤声道:“轩翰死的那一夜,曾经来见过我。他同我说,楚清妙……也就是现在的韩宗主对他有恩,他想在行刑之前找机会看看她,略尽绵薄之力。”
李林钰顿了一顿,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失声道:“轩……轩翰是去救韩宗主的,又怎么会被韩宗主杀死?!这根本不可能!”
她的声音不大,却叫在场所有人都皱起眉头,屏息静听。
叶岱渊冷笑道:“就算如此,也只能证明石轩翰存有私心,与韩纪勾结。说不准,他在最后关头幡然醒悟,阻止韩纪出逃,韩纪一怒之下,反将他杀死。”
李林钰道:“当然有你说的这种可能,但裴云齐杀害卫扶光之事是我亲眼所见!他错杀石轩翰之事也是我亲耳听见的!”她过于悲痛,满头青丝在风中散乱,泪珠自眼中迸出,一颗一颗滚落在地。
叶岱渊身子一震,脸上的冷笑尚未散去便霎时凝结。
在场之人,听了此言,无不脸色大变,震惊地看着李林钰。
叶岱渊冷冷道:“李林钰,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疯了!”说着,他朝李林钰伸出手,却被韩昭不动声色的挡住。
韩昭冷冷地凝视着叶岱渊,道:“叶海,丑话说在前头,从现在开始,只要你接近李林钰,我就认为你要杀人灭口,那我只能先杀了你。”
叶岱渊气得脸色铁青,怒道:“我是仙门道盟大长老,你敢没有证据就杀我?!”
韩昭轻轻一笑,道:“我当然敢,所以你最好不要有动作。不然我只能先杀了你,再论你的罪。”
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手中长剑却已出鞘。叶岱渊不敢赌他会不会提前出手,只得退后一步。
韩昭见叶岱渊退后,方才偏头看向身后的李林钰,道:“李姑娘,继续,这里没有人会阻止你说出真相。”
李林钰深深吸了口气,继续道:“那日,我为轩翰整理仪容,发现他的足底沾着泥土与竹叶,而他随身携带的药瓶不翼而飞。那夜下了那么大的雨,山道上的石阶都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哪里来的竹叶和泥土?他身上只有一处伤,便是头颈处的致命伤,死前甚至连剑都没有拔出,一击致命,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哪里用得着用药?我想来想去,只想到一种可能,他去了周边的竹林,在周边的竹林之中遇到了一个身负重伤的人。我想,这个人或许能知道他真正的死因。那天夜里,我偷偷到四周的竹林中寻找,也是在那处,我亲眼看到裴云齐一剑杀了卫扶光,我亲耳听到他说,是他杀了轩翰。”
叶岱渊道:“这都是你一面之词?你有证据吗?”
李林钰擦去脸上的眼泪,从怀中取出一物,道:“我有!”
韩纪定睛看去,她手中拿着的竟是摘星令。
这一下,叶岱渊也不禁变了脸色。
李林钰将摘星令牢牢攥在手中,生怕有谁突然蹿出将这摘星令夺走。
她哭泣的眼睛终于溢出了一点点的笑意,她的声音却带着掩饰不住的哭腔:“那天晚上,我本想带走卫扶光的尸身,可是我等了很久,裴云齐都没离去。我没办法,只能一直躲着,等我出来后,卫扶光的尸体和裴云齐都不见了,可苍天有眼,让我在竹林里找到了这块摘星令。我灵力低微,修为浅薄,没办法查看其中记录的内容,但我想在场之人中可以解开多目之术的能人数不胜数。”
韩纪的目光在在场掌门与长老的脸上扫过一圈,最终停在碧落城掌门脸上,高声道:“各位,若是本座动手,怕是叶长老一会儿又要说是我动了手脚,不如就让碧落城掌门施法查验吧。”
碧落城城主闻言走到李林钰身前,双手接过她手中的摘星令,当着众人的面施法查验。一缕灵光射入摘星令中,碧绿的玉质流光溢出,流光之中,夜色沉沉的仙门道盟显现出来。
众人看着卫朔与决明真人一道进入了仙门道盟地牢之中,抱起身负重伤、经脉寸断的韩纪出了地牢。
坚硬的青石板渐渐变为泥泞的小径,竹叶一片一片飘落在地,随即被踩进水中。忽然,流光之中黑白交替,时而是泥泞的地面,时而是摇曳的竹林,碰撞声,闷哼声不住地传来,直至卫朔染血的身影跌倒在地,一切晃动才停止下来。
摘星令就是这时从卫朔身上落下的。
竹林之中火光闪动,远远的传来说话的声音。
卫朔抬起眼皮,看向远处。
李林钰也控制不住地走近了几步,出神地望着流光,在她的目光之中,一个模糊灰暗的侧影缓缓出现。
天光太暗,离得较远,没人能看清来人的面貌,可李林钰还是认出来了。
“石轩翰,你给我吃了什么?”
“你重伤未愈,如今又流了这么多血,我自然给你吃了保命的药。你放心,我不是来抓楚清妙的,我和你一样,是来救她的。”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
所有的人此刻才真的相信,石轩翰是去救韩纪的。
如此一来,石轩翰之死便很难是韩纪所为。不同于其他人的震惊,李林钰此刻泪流满面。
“你救我……你为什么?”
李林钰也轻声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
终于,她亲耳听到了他的回答。
“你还记不记得,嘉州城徐府外,你救了她一命,那个时候你说让我给你磕三个响头。如今看来三个响头我是磕不了了,只能还你一条命。”
李林钰泣不成声。
石轩翰从怀中掏出药瓶塞进了卫朔的手中,道:“我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可得撑住,等我回来救你。”说罢,他背着韩纪走出了竹林。
李林钰站在流光之外,想伸手触碰他的背影,可伸出的手穿过了冰冷的流光,什么也没抓住。
她再也支撑不住沉重僵硬的身体,重重跌倒在地,望着石轩翰离去的背影伸出手,哭喊道:“你不要走……你回头看看我……看看我……看看我……”
“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你不要走……你看看我……”
悲伤的哭声仿佛一只离群的孤雁在空中哀鸣;澄澈的泪水宛如残花落雨一般簌簌而落。
年轻的弟子听了这哭声,纷纷红了眼眶;年长的长老们看见那泪水,也无言地移开眼去。
所有人都为这女子感到心痛,因为他们知道流光之中的景象只是一副会动的写实画,石轩翰也不会停下来。
可流光之中的身影真的停住了。
石轩翰缓缓回头,朝来时的方向望了一眼。
一眼过后,他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竹林尽头。
李林钰的哭嚎声停住,她已哭晕过去,两名寒山宗弟子连忙将她从地上扶到交椅之上。
流光之中,日夜交替,卫扶光醒了过来,一次又一次地看向石轩翰离去的方向,一颗一颗地吃着药瓶中的丹药,脸色却一点一点地黯淡了下去。
终于,竹林之中传来响声,他抬起头来,脸上欣喜的神情渐渐沉底。
卫扶光喃喃道:“裴云齐……怎么是你……石轩翰呢……”
裴云齐拔出长剑,指向卫扶光胸口。
“石轩翰……死了。”
“你……你杀了他?”
裴云齐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
过了很久,他才痛苦地说道:“我不想杀他的,可我却杀了他。我不想杀你,却也不得不杀你。本来我应该立刻让你断气的,但是刚刚我改主意了,我这一剑下去,不会立刻要了你的性命,你是死是活就让老天来决定吧。”
流光渐渐灰暗,最终重新化为一道绿光。
决明真人重伤、石轩翰惨死之事至此真相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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