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石室里,徐甲与刘乙被铁链缚着。
十余具守卫的尸体摆在烛火照不到的黑暗中。
魏九手掌对着韩纪肩背,片刻后,他睁开眼,从怀中取出一只碧玉瓶递给韩纪,温声道:“里头是祈灵山得来的百全丹,吃三颗,再调息片刻,你的伤就没什么大碍了。”
韩纪接过碧玉瓶,倒出三小颗褐色的药丸仰头吃下,闭眼调息。
魏九站起身,抽出长剑,直指徐甲喉头,冷冷道:“是你打伤的?”
徐甲抬眼看他,见他面上贴着一个银色面具,傻笑了两声,刚想说话,却被刘乙抢了先。
刘乙道:“是我打伤的,他只是守门的,放了他吧。”
魏九冷笑一声,往前迈了一步,道:“不着急,一起死。”
“不急着杀他们。”韩纪睁开双眼,“我得靠他们去找周得善。”
魏九回避了她的话,只问:“好点了么?”
韩纪吐出一口气,拍了拍肩膀,道:“好得很,活过来了,还能再打十个。”
角落里,苏全友捂着胸膛不断渗血的伤口,道:“二位道友……能否也给我吃一颗……我感觉我不行了……我快死了……”
韩纪推开直指刘乙喉头的剑,弯下腰直视刘乙的眼睛,道:“我们可以不杀徐甲,但你要带我去找周得善。”
丑陋面具下的眼睛几乎淹没在黑暗的沼泽地里,只在韩纪提到徐甲的刹那亮了一瞬。
片刻后,刘乙点了点头,道:“也罢,左右我都得死,倒不如给徐甲博一条生路。”
韩纪站直身子,偏头看着魏九,示意他将铁索斩断。
魏九一动不动。
韩纪叹道:“都走到这里了,我是不可能回头的。”
烛火摇动下,魏九瞧见她脖颈侧方一道鲜红的齿痕,一怔之下,问:“谁做的?”
韩纪顺着他目光看去,只瞧见一地的碎石,她有些懵懂,手下意识抚上脖颈时才知晓魏九是在关心自己的伤势。
她“嘶”了一声,颇为尴尬地说:“遇见一个用嘴打架的蠢材,一时不察挨了一口。”
见魏九关心自己,韩纪莫名其妙地有些不好意思,忙催促道:“你快快将刘乙身上锁链打开。”
银色面具下的眼睛紧紧盯着韩纪的面庞,利剑出鞘,锁链呛啷啷跌在地上。
刘乙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灰尘,狡黠的目光在韩纪与魏九身上转了一转,谄媚道:“二位,你们这样不得行呐。”
魏九斜睨他一眼,冷声道:“有话说话,不要卖关子。”
刘乙见他冷目如电,杀气腾腾,当即赔笑道:“您说的是,一会儿我带你们去见周得善,便说陈小姐的心与旁人不同,我们不敢贸然取摘,想来能骗过冷月那个妖道。只是您恐怕得暂时穿穿徐甲的衣服。”
他转头看向韩纪,道:“陈小姐这边也得整理整理凤冠霞帔,总不能让人看出来您敢痛痛快快地打了一场架。”
苏全友气若游丝地附和道:“还要带上我……没有我你们去不了……我师父是冷月道人……她派我来取心……你们的话她不会信的……我愿意帮你们……”
韩纪这才看向角落中的苏全友,只见长刀依旧插在他胸膛,血流满地,他面色惨白,气若游丝,顷刻便死。
刘乙打量着韩纪与魏九的神色,见二人都在犹豫,当即道:“他说的不错,咱可以将那长刀拔出来,简单地给他止止血,吃点灵丹妙药。后面去的时候这位师兄便站在他身后,将匕首往他后腰这么一对,一旦他说些其他的话,立刻把他刺死。”
魏九见韩纪面上已有赞同之色,走上前去,喂苏全友吃了两颗百全丹,拔出长刀,施法替他止住了血,除去黄色道袍上的血污。
做完这些,他走进黑暗之中,扒下其中一具尸体的衣裳,背过身去换上。
韩纪目力极好,魏九虽是在暗处换衣,但借着石室烛火,她也将他身上肌肉轮廓看了个大概。
她不得不再次承认,魏九确实是一个十分刻苦修炼的人,浑身肌肉线条流畅优美,腰腹之上更是半点多余的肉都没有。
待到魏九再出现在烛火之下,脸上的银色面具已经换成暗卫戴的黑色獠牙面具。
本是一身凶神恶煞的装扮,他穿上之后却显得虎背蜂腰,身材健壮,别有一番魅力。
韩纪一面理着头上的珠钗,一面上下打量他的身材,正盯着他小腹看时,却见他抬腿朝自己走来,连忙偏过头去。
“你在看什么?”魏九冷不丁地发问。
韩纪眨了眨眼,如实道:“你穿这身衣服还挺好看。”
魏九怔愣一瞬,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正当韩纪以为他要转身离去时,他却忽然伸手扶住她的后颈,轻轻道:“别动。”
说着,布着淡淡薄茧的手指拢过她有些松散的鬓发,勾手唤来掉落在地的一只凤钗插入她发中。
“好了。”
他收回手,退后一步,正要离开,却被韩纪唤住。
“再帮个忙。”他低头,一双洁白的手递到他身前,韩纪朝他努嘴道,“打个活扣。”
魏九拾起地上的麻绳,轻轻地套在她手腕间,神情专注,动作轻柔缓慢,像是在打包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
他一圈一圈地套着麻绳,一点一点地绑住她,耳朵一寸一寸地红了。
待到麻绳的活扣系好时,韩纪甚至可以听见他宛如擂鼓的心跳声。
她打量着他,发觉他的目光黏在自己手腕上,蹙眉道:“你想什么呢?”
魏九紧盯被麻绳缠缚住的手腕,手腕上垂落的红纱,红纱之下隐在黑暗中的肌肤,鬼使神差地答道:“真好看。”
“啊?”韩纪疑惑地歪头,“什么好看?”
魏九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将心里话说了出来,猛地抬头盯着韩纪的脸,半晌道:“你穿新娘子的衣服……好看。”
说罢,他急忙转过身去,揪住刘乙和苏全友的衣领,恶狠狠地威胁道:“敢耍小动作,我就把你们的骨头一根根地抽出来。”
于是一个被绳索绑住双手的新娘,两个面具男与一个面色惨白,脚步虚浮的黄衣道士出了石门。
徐甲被铁索绑在角落,见刘乙要走,慌乱道:“刘乙你去哪里呀?你带着我嘛。”
刘乙转头,看了他一眼,道:“我陪新娘子去办件事,办好了就回来找你,你在此处不要走动,乖乖等着我回来。”
徐甲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凝视着那修长瘦弱的身影,直到那人消失在黑暗之中。
出了石门,刘乙与苏全友走在前头,韩纪与魏九分别将金钗与匕首顶在二人后腰上,神色肃穆,一言不发。
越往石道深处走,分叉越多,路也越来越亮,走到最后,众人来到一处紧闭的石门之前,刘乙手掌按在一道凸起上,咔哒一声,石门升起。
韩纪与魏九走下石阶,眼中皆流露惊讶之色。
小楼连廊紧贴崖壁而建,弯弯曲曲,连绵不绝。
两侧守卫披坚执锐,守备森严。
远处流水潺潺,近处修竹碧绿,两侧石壁亮得晃眼的并非烛火,而是一颗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将整个地下城照得宛如白昼。
韩纪与魏九将金钗与匕首拢在袖中,贴近刘乙与苏全友行走。
“地下城总共一十三层,如今我们正在第十三层,此处正是世人口中千娇笼的总坛,各地千娇笼中的美人都是从此处出去的。”刘乙边走边低声解释。
一侧的石门尚未关严,韩纪偏头看去,十余个容貌倾城的半妖浑身拴着锁链,**着身体跪在石室之中,浑身青紫,肤色惨白,而在他们面前,一个未着寸缕的女子正翩翩起舞。
那女子双脚之间系着一根碗口粗细的铁链,手腕上也带着镣铐,随着她的舞动,铁链叮当作响,清脆动听。
忽然,那女子被铁链绊了一下,重重跌倒在地。
一个黑影便从阴暗中走出,抓住她披散的墨发,粗暴地扯起她的头。
昏暗的石室内,长鞭挥动,一道血红的鞭痕在女子脖颈上绽开。
她的脸就那样猝不及防地呈现在韩纪眼前,透过狭小的缝隙,她的目光与韩纪的目光相接。
点点血迹落在那女子洁白的脸上,她神情呆滞,一滴缓缓落下的泪水冲散了血珠,接着那张美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更加美丽的笑容。
石门砰的一声关严。
韩纪移回目光,跟着刘乙走进一个拐角之中,可那凄然一笑的女子身影却盘桓在她心头。
夜明珠照耀之下,两个十分精巧的石笼停在一行人眼前。
“此处是通往一层的机关笼,一层是地下城最机密的地方,千娇笼的老板也就是地下城城主便在这一层。”刘乙轻声说着。
哐啷哐啷的巨响传来,一个石笼缓缓打开石门,几具尸首被抬了出来。
那些尸首并没有盖上白布,血淋淋地躺在担架上,韩纪余光扫过,认出是生产中死去的妇人。
她眸色沉沉,抬着担架的人却和刘乙搭上了话。
“刘乙,这是哪位啊?从没见过。”他的目光落在魏九身上,又望向了韩纪,问,“这是去做什么?”
刘乙面色如常地说:“陈丁,你不记得了吗?他是徐甲,第一次入地下城,你与他还一起吃过饭呢。至于这位新娘子,不干你事,你别问。”
陈丁点了点头,道:“我晓得晓得,这是规矩嘛。我走了,这些肉我还得抬去处理呢。”路过韩纪时,陈丁叹了口气。
四人进入石笼之中,刘乙扯过苏全友腰侧的令牌,卡在石笼右侧的机关上,令牌咔哒一声掉入一个机关下方的空位之中,紧紧嵌合在一起。
听得哐啷哐啷声响起,脚下石板震动,石笼合上石门,渐渐下沉。
刘乙继续说道:“地下城里每只令牌都只能去两个楼层,我是十三层和十二层,他的才是十三层和一层。”
韩纪问:“方才那些因生产而死的妇人是怎么回事?”
刘乙神情颇不自在,沉吟片刻才道:“我既然带你们下来,再瞒着你们也没得意思。我实话和你们说了,千娇笼做的是半妖生意,半妖本就不多,该抓的抓了,该杀的杀了,早就不剩多少了。”
韩纪忽觉身侧凉风阵阵,侧目瞧去,却见魏九目光冰冷,身上杀气弥漫。
刘乙继续说:“七十年前,万法妖宗兴起,这个门派不仅不像其他妖族设立的门派一般排斥半妖,反而大肆破坏千娇笼与人妖之市猎杀半妖的行动,甚至三次打入当时的千娇笼总坛,这才有了这个地下城。”
苏全友因着石笼里的灰尘咳嗽起来,滴滴鲜血从他口中落下。
刘乙一面抽出手帕递给他擦拭血迹,一面道:“无半妖可抓,就没生意做,因此地下城开始搜集貌美的人族女子,抓捕妖力不强的妖怪或者是半妖,让二者结合生下半妖。”
说到此处他心虚地看了一眼韩纪,声音压低:“后来城主发现妖族女子体质更好,孕期更短,因此也抓了许多妖族女子。这些生下来的半妖,会经过层层筛选,分出不同的品质。长得漂亮的,便在千娇笼调教,有些送给人族中的贵族,有些送给妖族的长老,更多的则是在各地千娇笼的分舵接客。长得平凡、妖力低微的便留在地下城中做工,长到十三便剥下面皮制成人皮面具,因此地下城中很多人都戴着丑陋的面具。”
刘乙顿了一顿,继续说:“如果长得丑陋,又肢体残缺,一出生便被掐死了,当做肉菜运到人妖之市卖出去。如果运气好一些,没有什么妖力,但修行天资不错的便会被他们培养成暗卫,一部分护卫地下城,一部分则外出捉拿半妖。听说这段时间地下城正在研究如何能让一个妇人怀胎五月,即可生下四个健康的幼儿的办法,你方才看见的便是在生产半妖过程中死去的人族女子。”
刘乙语声平静,如唠家常一般说出地下城的运行规则。
可这些话落在韩纪耳中却十分刺耳,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在重复地说着一个事实:这里是炼狱;在这里,无论你是妖,还是人,只要有利可图,你的每一滴血都会被榨干。
韩纪毫不怀疑,如若一日地下城找到克制仙门百家的方法,在这炼狱之中,会出现仙门弟子的尸体。
石笼缓缓停下,石门打开,一道昏暗冗长的暗巷在眼前铺开,石笼中的令牌随即掉出,刘乙忙收回来放进袖中。
“紧跟着我的脚印。”刘乙低声说。
韩纪与魏九对视一眼,心知走到此处只能相信刘乙一回。
苏全友却忽然抬脚迈出石笼,被刘乙眼疾手快地拽回。
苏全友幽幽道:“这暗道之中设有机关,一旦走错要落入刀山火海,你不让我先走,如何知晓正确的路径?”
刘乙看他一眼,道:“今日我来过一回,走过一回。”
苏全友道:“只有两次,来时与去时甚至不一样,你若是记错了,我们都得与你一起死。”
说罢,他抬眼望向韩纪,苍白的脸上沁出细密的汗珠,诚恳道:“我还不想死,不如让我走前面吧,我为你们带路。”
刘乙冷笑:“你再不想死也要死啦,谁晓得你会不会拉着我们垫背?这暗巷的走法我只记得两种,你却在这一层中待了五六天,如何走能让身前的人掉下去,如何走能让身后的人掉下去,我想你很清楚。”
顿了一顿,他看向韩纪,道:“陈小姐,你说让谁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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