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蚀和李霁的关系，就是死敌。
百年前仙魔大战后，到如今已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和平局面。
当初李霁满心除魔卫道，要匡天下要救苍生。追杀上任不久的魔尊，可两人当初打了三年也打不出个结果，到最后俱伤元气，两界又修了和，于是一切便画了休止符。
两人索性眼不见为净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这意思就是不碰上便不理会，但碰上了也是势必要打得天上地下震个三震的。
老对手老冤家。
生来就在对立面的两个人，互相看对方都带着嫌恶。
那时何蚀嘲讽八百句李霁虚伪恶心做作云云。而李霁压根不屑理会他，只顾着用剑砍魔尊。
但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短暂的心理挣扎后，李霁不得不面对现实。
他现在是直接到了魔界，在魔尊准备沐浴的浴池里泡着，还被裸着的当事人抓了个正着。
魔界魔宫，到底哪里和友好友善沾边了。
这位魔尊知道自己被挫骨扬灰扔进万鬼窟的消息，大概是拍手称快，在魔宫摆席庆贺庆贺也毫不夸张。
李霁面上淡淡，心里思绪翻涌。
何蚀挑了挑眉，眼里尽是充满恶意的玩味。魔尊一步步靠近
奇怪的是，魔尊似笑非笑，神态间表明了对李霁在这一点都不意外。
“又来了。”
“还站着？”
李霁：？
李霁记得自己和魔尊从休战后可是一别三百年不曾见了。毕竟两人分别是仙魔之首，见了便意味着要生灵涂炭。
休战后，李霁四处降妖伏魔了几年就一直在自己的小屋闭关，何蚀这几百年也没见有什么兴风作浪。
李霁想了想，还是和魔尊打个招呼。
他声音很淡：“魔尊，好久不见。”
谁料魔尊听到他说话，居然瞳孔一颤，眼里划过不敢置信。
没错了，这才应该是魔尊突然见到李霁的正常反应。
短暂的寂静后，何蚀才开口：“李霁？”
李霁点头：“是我。”
何蚀听到他说话，又顿了好一会，绿眸冒幽光，语气阴冷：“仙尊，来找死?”
这话问得李霁不知怎么答。跑来魔宫撞上昔日死敌，这真是明摆要找死。可又不是李霁想在这的。
李霁没说话，在魔尊眼里便是李霁和从前一样不屑于理会他，故作一番姿态，看得何蚀怒上心头。
实际上李霁心想着：过于服软示弱大概率会让恶趣味的魔尊觉得没意思，直接一剑杀了他。
李霁尽力把握着度，回道：“我路过。”
路过到魔宫里头。何蚀被他回得语塞，勾着唇看不分明神态，却让人觉得危险。他吐出四个字：“胆大妄为。”
“敢闯进堕天殿，就要做好回不去的准备。”
“我将仙尊练成傀儡如何？乖乖听话的傀儡，帮我去把你守的苍生杀个干净。”
几百年前，李霁听这些话听得都要耳朵长茧子了，那时他不当回事。但现在他却真是任人宰割，真的有可能被做成傀儡。
和魔尊绕弯弯没用，他早知道魔尊不可能放过他。李霁心里不痛快，也不管了，死也死过一回，索性就低声骂了一句：“你真恶心。”
练成傀儡杀无辜的人，不如杀了他。
何蚀反笑：“仙尊，你不是最清高吗？不是不爱搭理我吗？怎么百年不见还骂人了？”
李霁听得烦心，一时不稳晃了晃身子。
池水荡起，血水相融。
何浊望过去，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眉宇阴沉沉有如乌云密布。
池面多雾，方才他没看清。如今居然发觉李霁身上许多不知是谁的血污，搭在池边的手满是伤口，李霁的呼吸也微弱得很。
而且何蚀感受不到一点李霁的灵力波动。
何蚀盯着李霁，皱眉一会又展眉，轻嗤：“怎么弄成这样？”
怎么弄成这样。
李霁明知他在嘲讽，但就是忍不住心里一动。和凌不一样，何蚀最了解李霁当年有多意气风发。
魔尊是死敌，也是故人。
故人这一问，无论如何，也让李霁有些恍惚。
何蚀看他神色脆弱，整个人又脏兮兮、可怜得不行。
如此狼狈……
魔尊心里复杂，还有些诡异的兴奋。
李霁这时猛的吐出一口鲜血，原本苍白的唇染上刺目的朱红。
兴奋一扫而空，这黑血让魔尊暴躁得想杀人。
谁把他伤成这样？除了我谁敢这样伤他？
不等魔尊开口问，李霁身体不受控制地直直往下倒，他意识迷糊，浑身失了力。然后立刻被人稳稳的接在怀里。
他靠在了一个坚实的肩上，温度很高，有点灼人。
李霁看到何蚀的唇动了动，却没来得及听清，下一瞬眼睛闭上就晕过去了。
“谁干的？”
没有回应。
何蚀稍微屈身，把李霁抱起来，低头一看，怀里的人闭着眼，脸色苍白，脆弱不堪。
李霁和他说话时面上倒是一点也不显，端着副架子，镇静得何蚀一开始根本没发觉他的异常。
逞什么强，何蚀想。
魔尊对着李霁骂了句：“求个饶，会死吗？”
李霁晕过去后表现坦诚得多，很不安地紧皱着眉。
抱起来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身上血腥味很重，何蚀皱了皱眉，抓起李霁的手摸他的脉。
魔尊神色顿时森然。
地上的蛇心剑通体漆黑，极薄，剑锋三棱，尖锐非常，剑柄镶嵌一颗颜色近黑的墨绿玉石，还隐约缠着几条荆棘。
蛇心剑在地上震颤，恐怖的魔气霎时爆发，整个魔界都感受到了魔尊的愤怒。
魔尊已经闭关近百年，出关后就用魔气压得境内魔族踹不上气，深深感受到魔尊可怖的怒火。
虽然深感颤抖害怕，但更多的是对绝对力量的崇拜。
尊主又变强了！
另外，尊主竟是抱着个美人出来的？！
这是魔界最新最热的大新闻。
众魔议论纷纷，难不成尊主闭关练的是双修之法？
魔宫中。
“尊主闭关这么久，修为定然大涨，如今踏平仙界定然不在话下！一回来就释放怒意，必然是要大开杀戒！振我魔族！”
“话说那美人从哪来的，怎么受伤了？尊主闭关有带人进去吗？”
“总之尊主的目光看得一定比我们长远！尊主万岁！”
“尊主不是不好美色吗...这些年多少魔界各族送了多少美人他都不要，每次都大发雷霆。”
“我们尊主，有原则，威武霸气！”
“那是你们没看见那美人生得多好看，我只匆匆看到一眼就傻住了，怪不得尊主和心肝似的护在怀里。”
众魔侍你一句我一句，围在一起讲得正热闹。
突然间，一道听着有股书卷气的干净男声打断他们：“尊主出关了？”
来人一身黑绸袍，整个人像躲进了衣服里，没有露出一点皮肤，看着古怪，和他悦耳的声音实在格格不入。
这是商够，来历成谜，医术诡异。
据说他是自己发了疯用火想烧死自己，结果临时后悔，咽气前吞了自己炼的药活下来，皮肤却都被烧烂了，狰狞骇人，故才遮住全身。
还有的说他沉迷钻研奇药怪毒，多年不惜以身试药，这才导致皮肤见光就会产生刺痛反应，所以遮住了。
此外还有说是因为他帅得惊为天人，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才遮面。这是魔城一些爱在酒楼犯花痴的魔族女子传出来的。
没办法，虽然不知道真容，但商够医术如此响当当，受魔尊信任，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声音太有魅惑性了。
干净温柔，低沉耐心。
不知道真容？
更好了，想象空间更大了！
魔侍沉灰匆匆道：“商大人，你终于来了，尊主急召，在堕天殿内等着。”
急召？
商够心里有点担忧，尊主提前出关，不会是出什么问题了吧？
“尊主出来时情况怎么样?”
商够没等沉灰回答，因为他感受到了魔尊不稳定的魔气，急道：“都离开，没我命令，不许任何人靠近堕天殿。”
商够说着，黑沉沉的袖子里露出半节幽冥令。
沉灰把嘴边那句“尊主抱回来个受伤的美人”收回去，立刻点头，把众魔侍驱散。众人看到那魔息强大的令牌都恭敬低头称是，然后迅速离开。
持幽冥令，则如魔尊亲临。
——
商够踏入堕天殿，浓重的血腥味扑鼻，商够皱了皱眉，心里推测着情况，连手里的剧毒粉都拿好了，以防魔尊情况严峻失去理智。
要是给尊主打上一拳，商够能疼得不想活了。
尽管如此，商够还是快步上前。
尊主，我来救你了！
“你再晚点，可以让人来收尸了。”
这声音幽冷，透着王霸之气，不是他们魔尊大人还能是谁？
屏风旁，魔尊一袭暗红锦衣，神色不悦，一字一顿道：“收你的尸。”
商够脚步顿住，没上来就砍他，他已经知足，笑了几声：“尊主，我那地方偏…消息慢。”
商够打量几眼魔尊，面色红润，瞳孔清明，魔气强得商够头皮发麻。
那这血腥味从何而来？
商够偏偏视线，朝魔尊身后看去。
床上，由于幔帐的遮挡，堪堪让商够看见一截白到近乎透明的手臂，似一抹山雪，可惜美中不足，有一道伤疤狰狞蜿蜒，血迹触目惊心。
商够想起刚才隐约听到沉灰他们说什么美人。
“去看看他能死能活。”
魔尊这话说得微妙，商够出手，只要人还有一口气，哪有救不活？
真是君心难测。
商够上前，床上人生得的确绝色，墨发如瀑散乱，脸上的血迹似乎被擦拭过，却眉头紧皱，脸色苍白如纸。
商够看到这张脸一时没反应过来。
尊主哪搞来这么个人物？
商够把上脉，半晌，转头看了一眼魔尊，声音温润好听，说出来的内容却不那么讨喜：“尊主，快死了。”
魔尊皱皱眉，声音冰冷道：“我知道。”
“我说句难听的，折腾成这样，不为夺命就为折磨，太狠了。而且也不好治，若是您自己不怜香惜玉，整成这样再让我治，我可不乐意。”
魔尊怒火中烧，吼道：“我是这种人吗？！”
“您自然不是！小人失言，尊主勿怪。”
“他是仙界的吧？尊主？”
“你给我少废话，继续诊。”
何蚀转过身去，背对着商够，咳了两声，像是想开口又说不出来，商够等了半天，才听到魔尊开了金口：“给我救活，好好救。”
“…身上的伤，一点疤都不能留。”魔尊最后一句语气变得冰冷强硬，“不计代价。”
商够听后，拿出一枚极小、颜色纯黑的丹药，放进李霁口中，又用两根极细的银针插在李霁肩上穴位。
做完这些，商够试探道：“尊主……”
魔尊察觉他的想法，道：“想知道他是谁？”
商够点头。
何蚀语气极为不屑：“天底下最蠢的大圣人。”
圣人。
商够只能想起来仙界的一个人。
所谓的天雪剑谪仙李霁。
商够几百年前也匆匆见过这位剑仙。问天试百年一办，天下高手齐聚，那副盛景商够至今记得，走两步便又遇到某某门派的什么天才。
这是个是不乏天之骄子的时代，但李霁，无疑是最亮眼的那个。
那时商够没能看清李霁的脸，只记得天雪剑划破长空，剑风凌厉，剑锋所指处，竟在天地间形成了一道剑气形成的白色轨迹，谪仙在云间，白衣随风。
素日听闻，风光霁月的正道之首，容貌能让天上地下的美人在他面前都黯然失色。
如果眼前这位是李霁，那这说法倒也有点道理。
可这怎么可能是李霁。
剑道第一哪能如此狼狈，几乎修为全废沦为废人。
再者说，魔尊，怎么可能让他不惜代价救不死不休的宿敌？
不可能不可能。
商够想了一圈，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符合。
倒也正常，商够想，他常年躲在魔城偏郊沉迷于研究医术，认识的人也不大多。
“尊主可否直言？”商够好奇问道。
魔尊吐出一个名字，商够沉默了。
还真是李霁啊。
魔尊念出这个名字时的神态竟让商够看到一些温柔，那两个字里情绪太浓太复杂。
好像有懊恼，好像有不解，都太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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