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蚀的手放在李霁脖子上，指尖轻轻摩挲。李霁被他这样摸，僵住身子。
魔尊忍不住想：这李霁怎么这么冰？摸着和个冰块似的。
应该让人多备几件厚衣服。
魔尊指腹不少茧，磨着李霁脖子，本身又重，在脖子上怪不舒服。
李霁忍了一会他还不罢手，就冷冷直视过去，道：“松手。”
脑中凌的声音响起：“你干啥？他又干啥？你俩不是道侣吗，吵架了？你俩谁撒个娇解决一下矛盾？”
李霁都懒得反驳凌他和魔尊的关系问题了，不知道为什么凌就是认定他们，关系匪浅。
是不浅，但深不在此。
“就不松。”魔尊挑眉，笑得邪气四溢，“本尊就不松手，你能怎么样？”
李霁不说话，魔尊分辨不出他的神情，李霁还是一贯的淡然样子。
但何蚀就是想让他多点表情，气愤的也可以。
“李仙尊，知不知道你现在像什么？”
何蚀恶意满满道：“丧家之犬。”
“嗯。”李霁平淡道，“确实。”
魔尊脸顿时黑下来。
李霁仰了仰头，还是表情很平静地问他：“何蚀，你要杀我吗？”
“能不能现在别杀我，你不是要把我练成傀儡吗？心甘情愿的效果会更好吧？等我报了仇，你要杀要剐，我都悉听尊便。”李霁声音越来越低，带了恳求的意味。
他真的有点累了。他挣扎了很久，久到他放弃，久到他想死。
再活一次并不意味着新生与美好，他的心力早已在某个断骨流血的瞬间被消耗殆尽，他不是对自己失望，而是对自己曾经的坚守失望了。
他对前路不抱期望，只是心里还有太多恨，驱使他去手刃仇人。
哪怕脚变得再沉重，眼里再也映不出光亮，他也还能再撑一会，为了那些恨和怨。
魔尊好一会没说话，手也不乱摸了，恋恋不舍地停在李霁脖颈上一根细小血管上方，感受着有节奏的跳动。
“李霁，谁害你至此？”
“我叛出华岚山了。”
“难得，你干了件聪明事。”
李霁看着自己疤痕密布的五指，声音很轻：“是啊，我太蠢。”
“谁害你？”何蚀又问，语气变急，是李霁不理解的急，“谁他妈敢害你？！”
……敢害成这样？
“李霁，你再他妈说刚才那些混账话……我…我……”
“与你无关。”
“好一个与我无关！那你他妈死了也别找我啊？！”
李霁道：“我故意引来魔兽，害死两百多名弟子，私下虐待同门，修炼禁术走火入魔，欺师灭祖，无恶不作，放火烧了仙界圣地，如今戴罪而逃……”
“没人害我，是我，恶贯满盈，所以沦落至此了。
李霁像说的不是自己，平静道：“整个修真界都这么告诉你，不是吗？”
“去你的李霁，你别在这给我瞎扯糊弄。我不信，我不信！”
魔尊拔高声音，甚至震了李霁一下。“我不信！！”
为什么不信…李霁想，他众矢之的，为什么不信？
“你不可能这么做。”
李霁有什么必要这么做？
还引来魔兽，李霁用当初七分砍他的力气都不止杀两百多个弟子，而且还能无声无息的。
魔尊瞥了一眼李霁。
这个人脸上没有感情，仿佛心里也没有感情，不会爱任何人。但他怀着的力量太强太逆天，这一点众人皆知。
所以在乱世时，人们因为畏惧奉他为首，如今仙魔休战，两界安稳和乐，李霁手中的力量就不再是保护，而是潜在威胁。
墙倒众人推，没有人在意真相，大家不过看个热闹，说点风凉话，就这样除掉一个威胁，何乐而不为。
想着手下人传来的仙界消息，魔尊心里门清，那狗屁仙界一直以来不就把李霁当了个武器，用不上就扔了。
偏偏这位天上仙……还天上仙？就是个傻子。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贪，死脑筋得要命。
傻子……
“魔尊这么信我？”李霁说道，“但……”
李霁没说完何蚀就打断：“信你？我只是不信仙界那些人，其实，我根本不在乎这些蝼蚁怎么想，踩一脚就能死大半，有什么在意的必要？”
魔尊似笑非笑，看着他道：“只有你，才在乎他们的死活。”
“你不是要为众人抱薪？然后呢？我们伟大的圣人李霁，多亏了天下苍生，现在是个废人了。”
何蚀一连串地说完，像这些话憋了好久。
而李霁眼中微闪，垂下眸没出声。
一时两人之间只有沉默。从何蚀的角度看去，李霁只留给他一个圆圆的脑袋，墨发未束，有些许凌乱，垂着头看不见表情。
不会哭了吧？
说这几句就委屈上了？
有说得很过分吗？没有吧？有吗？
何蚀僵了僵，又道：“你若是低头求求本尊，下次路过仙界…我可以勉强帮你把那些人，碎尸万段。”
“不用。”
自己的仇自己去了结。
“魔尊，别脏了自己的手。”
“我还怕脏手？是了，仙尊的手干净，爱惜得很。”
这时候李霁才发现，三百多年过去，很多事还是蛮清晰的，比如魔尊随时随地的挖苦嘲讽。
倒是他识海里的凌气得不行：“他干啥这么凶？”
“他能不能温柔点？他这是欺负你！简直羞辱！好可恶！还求他？！咱们自己也能杀杀杀！！”
吼得李霁头嗡嗡的。
两边夹击。
李霁喉中顿感腥甜，下一刹竟直接伏倒下去，吐出一口鲜血。
识海里凌的声音响起：“你初练‘混沌神决’，会有点吐血、突然意识模糊、晕倒之类的反应都是正常的，再多几次就不会了。”
“对了！痛觉会比平时敏感很多……”
真不妙。
李霁嘴里还涌着鲜血，那腥红在他嘴边，落进何蚀眼里十分刺目。
李霁觉得自己这幅样子未免太狼狈、太可笑，大抵魔尊已经不怒了，可以幸灾乐祸地大笑李霁一顿，抬头一看……
魔尊先前的怒意果然一扫而空，却也一点笑意都没有。
魔尊眉间写满焦急，唇绷得很直，这副冷脸真是可止小儿夜啼。
李霁看他手上闪了几下光，大概是用了传音法术。
魔尊扶住他，道：“我让人来给你看看。”
他语气居然诡异地有些温柔。
李霁没撑住，也不硬撑了，干脆虚虚靠在魔尊身上，魔尊僵了一瞬，又马上恢复正常。
何蚀抬手，不知道想做什么，但又匆匆放下，他低头看趴在自己胸前的人，李霁呼吸浅浅，唇边那抹红好刺目。
“很难受吗？”何蚀问。
“你为、什么…不杀我？”
“你要和仙界斗，我渔翁得利，杀你做什么？”何蚀道。
看来我这步棋子，对魔尊来说暂时死不得。李霁想到这，颇安下心来，起码他短期内不用提心吊胆地担心性命的问题了。
李霁抬手擦了下唇边的血迹：“所以你不杀我，是吗？”
何蚀被他问得烦躁，吼道：“杀什么杀？闭嘴！”
过了半晌，何蚀又问：“那你，明知我要杀你，为什么来找我？”
李霁沉默。
有道理，但也不是我要来找你的。
好久，一向面无表情的李霁居然扯出了一个笑。
何蚀觉得这笑容难看非常。
“我无处可去了。”
魔尊抓着李霁的肩将其转了个方向，呼吸之间李霁便感觉有一股似水般的治愈力量缓缓进入身体，比方才好受许多。
李霁想，魔尊对仙界了解如此深？连这种的治愈法术都会了五成。
没有的五成，是因为魔尊只有魔力导致的。
何蚀问：“你非得报这个仇？非得自己报？”
那股力量在体内有些起伏不定，李霁闷哼一声：“…嗯。”
魔尊语气突然有些不自在：“哦。”
“死脑筋。”
“真不求求我？”
李霁喉头又溢出更多血，李霁紧闭着唇，慢慢咽回去。
魔尊问：“那你又受伤了呢？”
“什么？”
“我说，你现在就是个废人，拿什么打？”
“这些是暂时的。”
“暂时？李霁，你知不知道我要是没救你，你现在就死了？”
李霁看魔尊一副不信任的样子，也没办法，于是在识海问了一嘴凌。
“怎么让他信你？你求他一下？他刚才不是让你求他吗？”
凌又气呼呼道：“但李霁，咱们有骨气！绝对不能求啊！！”
「好的。」
然后转头，李霁神色认真，对魔尊道：“信我吧。“
“求你。”
何蚀目光沉沉，过了会才偏了下头，不看李霁眼睛：
“好……”
等李霁状态慢慢稳定，何蚀停下了治愈法术，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扶着李霁的肩。
“万一你反咬我一口怎么办？”
“毕竟仙尊之前对我可是恨之入骨。”
李霁道：“从前立场不同，无关乎个人。如今事已至此，我没必要反咬你一口。”
“所以你不讨厌我？”
李霁奇怪地看了魔尊一眼。
“不为众生杀我了？”
李霁撩起一缕散在唇畔的发丝：“别太记仇。”
魔尊冷笑：“哪敢忘。”
李霁以前为什么一看到他就拔剑，倒也不是真恨他入骨。
仙魔立场不同是一个。
还有便是魔尊以前喜欢对着李霁口出狂言大放厥词。
内容大概就是若李霁杀不成他，他闲了就要倒挂尸林十里，屠仙界杀百姓，然后李霁是个伪君子云云。
李霁自小禁七情六欲，情绪没什么波动，遇上魔尊却总是一噎。
“那如今，仙尊与我等残忍没人性的魔族是一路人了？”
李霁听到“残忍没人性”，神色不着痕迹地变了变，说道：“你可知我满身罪名，大到要废我修为的是哪一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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