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的联考如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这几天晚修结束，沈焱和楚乐天总往604挤，美其名曰人多复习更起劲。
其实是想黏着裴顾北问问题。他虽不爱搭理人，可赶上心情好时，能耐着性子答答疑。
今天心情似乎就不错，悠然躺椅子上看书。那股惬意自在劲儿，极为扎眼，其他三位边抱佛脚边恨得牙痒痒。
“他不复习？”仍在预习阶段的季惨蛋小声问沈焱。
“对。”沈焱悲哀道，“考前别想让这畜生碰一页书。”
“那他平常考多少？”
季飞扬有点后悔牛逼吹早了，如果碰上回回考满分的挂逼，他卷成光头也干不过天赋流。
“你猜他为什么叫裴二。”楚乐天也加入蛐蛐大军。
怎么想都不可能是特别二，照此规律他估计得叫裴大剑。
季飞扬随便蒙了个答案：“万年老二？”
“聪明。”沈焱打了个响指。
季飞扬皱眉：“所以他头上还压着个定海神针？”
“不不不，段一吃流水席的，轮流换。”沈焱说，“顺带一提，上次段一是江一帆。哦，就是那个寸头。”
“我早看江一帆不爽了，一中校长是他大爷啊，巨塔都点头的事不满意个屁嘞。”楚乐天愤愤道，“飞扬加油，相信你终有一天能把江风顺干成江翻船！”
沈焱把草稿纸夹进笔夹里，补全了加油船的帆，卖力挥了挥。
季飞扬看着两个活宝，一笑，但没说话。
高中无疑是激烈且残酷的。
重点大学分给各省的名额有限，划分到市级学校更是寥寥。万人哄抢虎视眈眈，怎会容许一个极具威胁的外地人插足进来分走一杯羹。
季飞扬知道班上大多数同学对自己有敌意，不过也无所谓。
他来万川，不为交朋友。
为了重新考回北城。
*
整理完今晚要背诵的化学提纲，季飞扬快速冲完澡，从书包夹层里翻出手机，关上阳台门，给妈妈拨去视频电话。
“喂，阳阳。”
“圆圆呢，她睡了吗？”季飞扬问。
话音刚落，就听见手机对面响起一个稚嫩的童音，激动地大喊：“哥哥——！”
陈思婷：“还没。圆圆，哥哥来电话啦。”
屏幕虚晃几秒，紧接着，季泱可爱的小脸怼在屏幕上。
她看清人儿，鼻头一皱，瞬间哭出声：“哥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季飞扬没正面回答：“圆圆，你说太阳是什么形状的？”
“圆圆的。”
“如果太阳不圆了，太阳还是太阳吗？”
季泱摇头。
“所以说啊。”季飞扬笑了笑，“我是阳阳，你是圆圆，组合起来名叫太阳是圆圆的。”
“你的小名是哥哥取的，哥哥想和你永远在一起，怎么会不要你呢？”
“真的吗？”季泱委委屈屈地说，“可是哥哥没掉了，圆圆起床一直找，怎么都找不到……”
四岁孩子的表达能力还不成熟，但季飞扬懂季泱的恐惧与委屈。
季泱有很严重的分离焦虑症，搬家后，情况愈演愈烈。
所以季飞扬忽悠了一群小孩，美其名曰童子军，找借口让他们带季泱做亲社会训练，逐步化解她的分离焦虑。
可惜，两人终究要分开，自己也没法像以前那样，时刻赶回去陪她。
季飞扬心焦得难受，又不能让小孩看出异样，面上仍是笑着哄：“圆圆，你马上要去幼儿园了对不对，为了奖励你，哥哥去给你准备礼物了。”
“还记得我们常念的那句魔法吗？等哥哥做好礼物，咱们一起念，连礼物带人马上就出现在你面前啦！”
小孩没上当：“哥哥骗人！”
季飞扬：“？”
谁给孩子米饭掺智慧果了，这么聪明。
“程程哥说世界上没有魔法，人不会突然出现……哥哥跑去很远的地方了回不来。”小孩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程程大名宋星程，是童子军的头头。
这死孩子。
季飞扬暗暗咬牙，瞎说什么大实话！回去一定找茬收拾他。
他干笑：“不信这周六你等着，我要是骗你，以后的鸡腿全给你吃！”
“那哥哥你后面是谁？”
“啊？”
季飞扬傻了，错愕回头。
闹鬼啊？
看清楚人时，季飞扬想，还不如是鬼呢。
先映入眼帘的是两条修长笔直的腿，再往上，裴顾北面无表情，湿漉漉的头上搭着条毛巾，正垂眸看他。
“啪嗒”。
一滴水珠砸在地上，洇开小片湿晕。
方才被小孩问得心虚，从站改成蹲，裴顾北个子极高，他梗着脖子，无声道：“你干嘛！”
季泱气鼓鼓地立下判决：“哥哥就是找朋友玩去了！还骗圆圆，太讨厌了！”
仅一句话，扎穿了季飞扬脆弱的心。
他干巴巴地解释：“乱说，哥哥能是那种人？”
机智的小朋友压根不听：“就是！”
裴顾北感觉面前的人儿好像要枯萎了。
起初拉开玻璃门，看清人时裴顾北就想走。
结果瞥见那位张扬跋扈的冤家蹲在地上，神色慌张地冲手机比划解释，印象里桀骜不驯的少年在此刻竟罕见地流露出几分柔软。
像是收起獠牙的凶犬趴在树下小憩，阳光熹微，清风徐徐，斑驳树影随光溜到身上，变成如路旁野花影子般的小圆点。
几根发丝翘起，于晚风中晃晃悠悠，又被主人暴躁按下，委委屈屈地只往外探出点小尾巴。
不张牙舞爪的样子……
有点可怜。
转边的脚鬼使神差地移了回来，裴顾北站在少年身后，静静看了好一会。
看他强装淡定胡言乱语、看他被拆台子慌张无措、看他倏地抬头望向自己——
少年眼里仿佛盛有千万繁星，于漆黑夜幕下闪着光，竟比远处的路灯还要明亮。
“……”
在季飞扬看过来的刹那，裴顾北偏开视线，戴上耳机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他直奔晾衣杆，背影大有一种你继续狡辩，我只是路过的冷漠。
而电话那端，季泱并不给哥哥瞪冤家的时间，又重复道：“讨厌哥哥！”
季飞扬最怕两件事，一件关乎妈妈，一件是怕妹妹对自己说讨厌。
为了挽救自己在亲妹妹心中的形象，他咬咬牙，猛地从地上蹦起来，一把勾住裴顾北的脖子。
裴顾北：“？？？”
除了打架，他们再没有如此近的肢体接触。
裴顾北怔住了，很快皱起眉，下意识想要推开季飞扬。
季飞扬咬牙将他箍的更紧了，生生挤出假笑：“圆圆，哥哥真没骗你，你看，这位哥哥是特意请来帮忙的哦。”
裴顾北并不想配合：“有病？松手。”
“拜托帮个忙。”季飞扬压低声音。
“不帮。”
“我请你吃东西。”
“不吃。”
“你想怎样？”
“松手。”
“你……我喊你爸爸成吗，欠你一个人情。”季飞扬忍辱负重。
裴顾北“滚”字即将出口。
下一瞬，季飞扬将手机屏幕转过来，对准裴顾北。
与此同时，还伴随少年低低的一句：“求你了。”
——求你了。
裴顾北仿佛被这三个字冻着了。
喉结滚动了一下，沉静冷漠的眼瞳里翻滚着莫名的情绪。
二人贴的很近，裴顾北甚至能闻见少年清爽的果香，感受他呼吸间喷薄的热气。
余光中季飞扬的面容虚虚实实，他倏然凑近，和自己咬耳朵：“小姑娘哭了，我得哄一晚上。吵着你多不好啊，是吧。”
“亲爱的舍友。”
“……”裴顾北嘴唇抿紧，不自在地推开他，视线恢复聚焦。
手机里一个软萌可爱的小女孩正睁着双圆滚滚的眼睛看他，眼圈通红，还噙着水光，看上去颇为可怜。
长相和他哥哥七八分相似，大眼睛同样明亮。
季泱：“大哥哥？”
裴顾北瞥了季飞扬一眼，后者着急地用手肘戳戳他。
季飞扬敢说，自家妹妹绝对是世界第一可爱，连身旁的臭冰箱语气都温柔许多，扯谎道：“嗯，在做礼物。”
季泱一扫先前的沮丧，变得兴高采烈起来：“真的吗！圆圆最喜欢哥哥啦！”
“等等！你说的哪个哥哥？”
下一瞬，屏幕没了裴顾北的脸。
只一嗅，空气皆是醋味：“季圆圆你个小女孩变脸是不是太快了，我说十句你不信，他说五个字你就信？”
“礼物是我准备的！那个哥哥只是辅助！你只能喜欢我！”
季泱不理睬暴走的亲哥：“哥哥，你什么时候和帅哥哥做朋友啦？圆圆为什么不知道。”
“季圆圆？！帅哪了？全世界最帅的男人就是你哥好吗，给你三秒钟改口。”
“3、2、1……”
“哥哥最帅。”季泱小朋友很捧场。
“嗯。”幼稚的亲哥被哄满意了。
裴顾北：“……”
差点分不清兄妹俩到底谁四岁。
“哥哥，你一定要早点回家哦，圆圆等你回来。”季泱小朋友声音软萌萌的，“还有圆圆的礼物。”
小朋友的生物钟到了，胖乎乎的手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圆圆要去睡觉了。”
季飞扬忽然意识到什么，此时非常想把裴顾北一脚踹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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