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姨，您这车也太拉风了。”
季飞扬兴奋地左摸摸，右看看，周遭一切都觉得新鲜。
保洁阿姨爽朗地笑了两声：“娃，座位够宽敞吧。”
“太够了！姨姨您不光年轻漂亮，心肠还好！简直是下凡的仙女，正义的侠客，拯救迷途少年的救世神！”
“哈哈哈哈哈哈哈！”
清扫车轰轰烈烈地上坡，伴随两人一浪高过一浪的吹捧与笑声，惹来无数同学的火热注视。
裴顾北“刷拉”一下把领子立起来，锁住自己半张脸。
跟身旁的活宝截然不同，他现在很想钻进后车厢的落叶堆里死一死。
几分钟前，他眼睁睁看季飞扬撒娇卖萌，三两下俘虏保洁阿姨的芳心，不仅李逵上身倒拔快递箱，还热情地拍拍驾驶位，要兜他俩上坡。
裴顾北的头快摇成了拨浪鼓，浑身细胞嘶吼着“我拒绝”，零点零几秒后他已腾空，左右夹击，被硬生生叉上车。
于是造就此情此景。
两个旁若无人的e人，和一个快要融化的番茄。
去宿舍楼还有条路，供车辆通行，途中路过状元楼。
这是最后一届旧高考的高三生，昨天刚结束开学考。这会儿恰逢放学，小广场挤满了人。
裴顾北恨不得化身鹌鹑，偏这敞门车两侧漏风，加之他难以忽视的个头，很快被人认出来了。
“阿北！是你吗阿北，书终于懒得读换赛道了？”
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穿透人群，裴顾北扯下衣领，露出一双冰冷冷的眼睛，视线凌迟作祟者。
那个戴银边眼镜的男生双手插兜，笑道：“脸那么漂亮，遮起来干嘛啊。”
怕看见你想杀人。
男生叫沈聿恒，裴顾北从小看他就烦。
偏巧季飞扬还跟着起哄：“就是啊小漂亮。”
“刚才你想揍我对吧，揍。”小漂亮说，“我好有理由正当防卫。”
“我怜香惜玉。”季飞扬偏头说，“姨姨，风扇调大点呗，他快熟了。”
“东西你自己搬上楼。”
季飞扬下楼更快：“我错了。”
……
一到宿舍门口，校园风景线迫不及待下了车，走到阴凉处平心静气，看上去很需要用数不尽的无眠夜去疗愈先前的恐怖遭遇。
他回头：“消气了吗，西伯利亚大狼狗。”
“……闭嘴。”
“气没气，就看你接下来怎么说。”季飞扬看他，“你昨天到底什么意思。”
*
这么一说，到了晚修开始也没说。
裴顾北就算烧成灰了，嘴还是世上最坚硬的锁。
一回宿舍就戴上耳机装死，问就是刚才四五个箱子把他累停机了。
可他分明上楼脸不红气不喘，劲儿足的还能再去码头扛四百五十个沙包。
季飞扬搓乱头发，深吸一口气，让空气在肺部停留三秒，再缓缓吐出浊气和杂念。
罢罢罢，新冤家和旧傻逼通通滚开，他要学习了！
一班进度极快，上午考完试，下午恢复上课，晚上直接发了三张套卷，好在都是他擅长的科目，途中不算太痛苦。
写完作业，草稿本翻开新的一页。
季飞扬差不多摸透了1班的教学路数。老师只花半节课讲重难点，剩下时间做知识扩充，什么竞赛题难讲什么，但凡走会神，回头就是小学生PK微积分。
好久违的感觉。
季飞扬想。
仿佛开启一款全新的战斗游戏，曾经的成就全部清零，无数副本等待他刷新记录。
纸上简单写了接下来的复习规划，特意设计成AVG任务栏，空白处画了一个会吐火、长着翅膀的盔甲狼。
以及龙飞凤舞的字——
【赤焰雷霆银翼狼！】
中二之火熊熊燃烧，季飞扬手持圣剑，进入化学副本开始斩怪。
斩到晚修结束，他想自刎。
正巧学习委员送完作业回来，季飞扬叫住他：“哎，同学，请问叶老师在办公室吗？”
米弗顿住脚步，快速朝班级后排看一眼，点头道：“在。”
“谢啦。”季飞扬摸出几颗糖，递给他，“来颗？”
“呃。”米弗收下，“谢谢。”
“不用谢，以后请多指教。”
季飞扬快速收拾好桌面，小跑出门。
米弗回座位，江一帆很快扑上来：“他找你干嘛呢。”
“没事。”米弗剥开一颗糖，“他人挺好的，你干嘛老看他不顺眼。”
“太会装。”江一帆皱眉，“据说他没签合同，1班呆多久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一个随时会走的逼王好脸色。”
“裴二也看他不爽吧，不然一个骂人都懒的人，会打他？”其他男生说。
“打个屁，全谣言。”沈焱翘起凳角，踩着踏板晃呀晃，“他俩关系可好了，裴顾北甚至——啊！楚大花你踹我干嘛！”
沈焱差点摔成平底锅，哀怨地揉揉后腰。
楚乐天瞪他：“大嘴巴！”
“我说的是拿快递！快递！”沈焱愤然，“裴二前天才拿过，竟然会陪季飞扬再去一趟。”
大瓜的味道。
其他人全围上来了，敲着桌子：“饿饿，饭饭，快说。”
……
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教室内的哄闹被漫天雨幕淹没。
整座楼裹在薄雾里，空气变得湿漉漉的，偏头能瞧见晦暗的夜色。
北城附中的走廊是全封闭式的，很难看清窗外除了天空还有什么景色。
他觉着稀奇，看水珠颗颗落在铁质栏杆上，飞溅奇形怪状的图案，随后透明的水花中模糊划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季飞扬抬头，雾蒙蒙的办公室窗内站着个人。
“演讲稿我已经改完了，你今晚记得背。”
语文老师喝口水，把几张纸递给面前的人。
那背影轻微动了动，因为受到欺骗而显得有些暴躁。
他的早读睡觉券呢？
周颖挑眉：“嘿，你再不情愿也没用啊，高三轮过了，李主任就点你呢。”
“我是段二，让段一来。”裴顾北说。
“你说江一帆啊？他上回考的是不错，但还是别了，全校面前出趟风头，下次保准飘得没边。”
“那就沈……”
“沈焱更不行，你看他是念演讲稿还是说单口相声？”
“全校能稳稳占着老二的，除你没谁了，别推脱，背去吧。”
“……”
裴顾北放弃挣扎，抓过演讲稿。
刚要走，叶满叫住他。
“顾北啊，老师还有件事。”
裴顾北看了眼手表，委婉提醒道：“老师，雨天路滑，太晚回家不安全。”
“你会关心老师了，进步很大。”叶满笑道，“我不多说，就一句话。”
裴顾北：“你说。”
”既然有了室友，那就好好相处，互帮互助，别欺负人家。”
意外听墙角的人虎躯一震。
裴顾北懒懒散散的声调略高一寸：“我又欺负他？”
旁边看戏的老师们纷纷嘲笑裴顾北。
“不然呢，没点矛盾能传出七八个版本？哟，手臂红的这一圈是什么呢。”
“牙口不错，瞧这咬的。”
“我说北啊，你到底做了什么招人恨的事，老师有创口贴，不然你遮一遮？太招摇啦。”
裴顾北：“……”
真不知裴顾北在他们心里形象有多炸裂，周颖带着点幸灾乐祸，敲敲桌面：“听见没？”
裴顾北低低哼了一声，似是嘲讽，似是荒唐，还有一部分季飞扬没品出来。
“我尽量。”
裴顾北捏着两张纸走出办公室。
季飞扬赶忙背过身，假装自己是根柱子，在他离开的刹那，侧身溜进办公室。
可惜那人的眼力超他十八条街：“季飞扬。”
“干嘛？”季飞扬回头看他。
“你带伞了吗？”
“淋着回去呗，雨又不——”
轰隆——
话没说完，天边雷声滚滚，狂风大作，骤然变大的雨声淹没了他的声音。
季飞扬：“……”
老天跟他犯冲是不是，一点都不给面子。
“淋着回去？”裴顾北单挑一边眉。
“我等会找同学借把伞，你别管了。”
“你找叶老师聊完，教室人早走光了。”
“那我找老师——”
“办公室没有多余的伞。”裴顾北说，“负一楼有，不过是破的，可以办个比赛，看哪把烂的最艺术。”
艺术你爹。
在办公室门口，季飞扬不敢造次，只得压低嗓音凶巴巴道：“再叨叨，我今晚就湿着钻你被窝恶心死你！”
裴顾北没吭声，眼神像看一位无理取闹的三岁小屁孩。
季飞扬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
懒得再拌嘴，于是随口道：“难道我说让你留下来等我，你会同意？鬼都不——”
“好。”
“？？？”
季飞扬懵逼了。
“一小时后保安会锁教学楼的门，记得提醒叶老师，别唠叨太久。”
裴顾北说完就走，背影很快消失在班级后门。
季飞扬揉了揉耳垂，糙硬的耳棒抵压指头，传来细微的刺痛感。
他好像有点听不懂中文。
这是缺德又无情的冤家能说出来的话？
谁夺他舍了啊！
时间不等人，季飞扬晃了晃脑袋，调整好状态后进屋。
“飞扬，你还没走？”叶满从一堆卷子中抬起头，看到他有些意外。
“老师您在忙？那我过几天再来。”
“没事。”叶满把红笔往旁边一搁，“找老师有什么事，聊天？”
季飞扬点头：“我进度差太多了，想问问学校有没有补缺班。”
“补缺班啊，期中才开设，现在肯定没有。”叶满说，“不然这样，晚修我都在，以后第三节你过来，我给你开个小灶。”
“谢谢老师。”季飞扬挠挠脸，“但是数学我不太需要。”
叶满迷惑了：“……啊？”
“因为暑假时间有限，我只突击了数学和物理。”季飞扬说，“等出成绩，您就知道了。”
“挺不谦虚啊。”叶满笑了。
“不然一班就不会选我了。”
叶满听出他的画外音，无奈搬来条凳子，摆出一副促膝长谈的模样：“别站着，来，坐下，聊聊天。”
“这几天感觉如何？”
“学校环境很好，食堂饭好吃，老师您们也很关心我。”季飞扬又开始跑火车，“家一般的温暖。”
叶满笑了：“你坐讲台边时可没这么说，脸比班上那盆绿萝还绿。”
“老师，那盆绿萝也不绿啊。”季飞扬叹口气。
在一群猴子的悉心照料下已经飘黄了，快死了。
附近的老师听到这里都在笑。
叶满铺垫完前文，刚想步入正题，却听季飞扬说：
“老师，我知道您担心什么。不就是现在融不进班集体嘛，简单。”
“把漂亮的成绩单甩他们面前，自然就解决了。”
少年坐姿不太端庄，双腿岔开，总是不自觉地左右摇晃。
他说这话时表情很平静，模样看着乖，话里话外那股桀骜劲儿却挡也挡不住。
如果说裴顾北是根清冷孤傲的绿竹，那么季飞扬就是岩石缝隙里扎根的柏树，无所忌惮地开枝散叶，是那么傲、那么狂，似乎世间无物能阻其恣意生长。
叶满看他那样，心安了。
季飞扬可是学校押宝的清北苗子，自学能力一等一的强，要是缺点进度就彻底跟不上大部队，李群当初也不会在教育局，为了抢他差点跟六中主任动手。
“对，话糙理不糙。”叶满笑了，“但这话跟我说说还行，班上那群学生比较傲，还是低调点好。”
季飞扬装乖点头，心里却想我的恶名早已名震江湖了。
叶满也想到近些传闻，无奈地摇摇头。
“有问题尽管来找我。”叶满说，“还有件事。明天开学典礼有领导视察，你最好向舍友借套校服。”
“好的老师。”
“哦，说到舍友——”叶满笑了笑，“要是想换宿舍，老师可以帮你问问宿管。”
季飞扬摇头：“谢谢老师，但不用麻烦了，裴顾北又不是老虎，不吃人。”
若是老虎，那他便是武松，干服了为止。
再说了，真提出申请，他在谣言中的形象会彻底变成灰溜溜逃走的落败者。
他能让这种事情发生？能让裴顾北美梦成真？
男人的面子大过天！
“太好了。”叶满欣慰点头，“你还没进学习小组吧，看你和顾北那么合得来，你就进他们组吧。”
“？？？”
男人的天塌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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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夺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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