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学院的天光画室里,颜料味浓得化不开。苏长夏已经在画架前连续站了八个小时,白色T恤上溅满了钴蓝与赭石的斑点,像被暴雨打过的星空。
她的毕业设计“时间花园”进入最关键的结构搭建阶段,废旧铁皮的切割角度总是差之毫厘,光线透过镂空的轨迹达不到预想中的“锈蚀呼吸感”。
“夏夏,歇会儿吧,再切下去手都要废了。”林晚晚戴着护目镜,递来一瓶冰镇矿泉水,“你都多久没洗头了?再这样下去,沈老师见了都认不出你。”
苏长夏接过水,瓶口抵在干燥的唇上,却没喝。提到沈秋霜,她握着切割机的手顿了顿,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
已经十一天了,自从上次早餐后,她就一头扎进创作里,没再主动联系过沈秋霜。不是不想,是不敢——她怕自己满身的疲惫和负面情绪,会玷污了那个永远整洁利落的世界。
深夜的画室里,她常常对着未完成的铁皮框架发呆。那些本该象征“时光吻痕”的锈蚀纹路,此刻在她眼里却像一道道无法愈合的伤口。她想起沈秋霜工作室里那些精致的模型,每一道线条都精准得如同计算好的人生,而自己的创作却像个失控的孩子,处处是破绽。
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沈秋霜的头像安静地躺在通讯录里,最新的消息停留在十天前她报平安的“沈老师,我在忙创作”。她知道沈秋霜看到了,因为对话框右上角有个小小的“已读”标记,却一直没有回复。
是生气了吗?还是觉得她烦了?
这个念头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让她更加焦虑。她开始失眠,对着天花板数铁皮的切割角度,直到凌晨三四点才能勉强睡去,梦里全是歪扭的线条和沈秋霜冷淡的眼神。
沈秋霜已经在美院后街的梧桐树下站了十分钟。傍晚的风吹落几片叶子,打在她素色风衣的肩线上。她告诉自己只是路过,是加班太久想出来透透气,可脚步却不受控制地拐向了美术学院的方向。
自从上次送苏长夏到学校后,那个匆匆逃离的背影就时常出现在她的思绪里。十一天,那个总是想方设法创造“偶遇”的女孩,突然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只有朋友圈偶尔更新的、沾满颜料的工作台照片,证明她还在这个世界上。
她不习惯这种失控的感觉。像设计图上突然出现的未知变量,让她不得不停下精准的计算。是担心她的毕业设计吗?还是……想念那个总是带着颜料味、眼睛亮得像向日葵的身影?这个“想念”的念头让她指尖微微发冷。
她想起女儿沈月小时候,每次生病都会偷偷躲起来,怕被她这个“只爱图纸”的母亲责备。现在的苏长夏,是不是也在用这种方式,保持着让她安心的距离?
路过天光画室的窗户时,她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透过玻璃,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趴在工作台上,肩膀微微耸动,旁边的林晚晚拍着她的背,似乎在安慰。
苏长夏的头发乱糟糟地束在脑后,露出的脖颈处有一道明显的红痕,像是长时间低头切割留下的印记。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她看见林晚晚指着桌上的铁皮框架,苏长夏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疲惫和沮丧,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我做不好”。
沈秋霜转过身,快步离开,高跟鞋踩在落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回到工作室,她坐在草稿本前,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电脑屏幕上的建筑模型线条模糊成一片,脑海里全是苏长夏趴在桌上的背影。她拿起手机,点开苏长夏的对话框,手指在键盘上悬了很久,最终只打出:“遇到困难了?” 又觉得太过直接,删掉后改成:“最近天气转凉,注意休息。” 还是不满意,最后全部删除,打开邮箱,写下一行字:“苏同学,工作室今晚有空,若需安静空间,可来。
沈秋霜”点击发送的瞬间,她像完成了一个艰难的设计决策,后背微微沁出薄汗。
沈秋霜的工作室在深夜里像一艘静谧的方舟。落地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室内只有工作台的一盏暖光灯亮着,照亮了摊开的图纸和沈秋霜专注的侧脸。
她正在修改城东文创园的最终方案,指尖的红笔在图纸上划出锐利的线条,却在听到敲门声时,动作顿了顿。
“进来。”
苏长夏推开门,身上还带着美院画室的颜料味,手里攥着一个画夹,指节泛白。她比十天前瘦了些,眼下的青影很重,却努力挺直了背脊,像一株被风雨打过却不肯弯腰的植物。
“沈老师,”她声音有些沙哑,“打扰您了。”
“坐吧。”沈秋霜指了指旁边的沙发,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又落回图纸上,“想喝点什么?”
“不用了,谢谢。”苏长夏坐在沙发上,局促地打开画夹,“我就是……想来看看您的模型墙,找找灵感。”
沈秋霜没说话,只是加快了改图的速度。工作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苏长夏轻微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她听见沙发上的人轻轻叹了口气,接着是画纸翻动的声音。
“其实……”苏长夏的声音很小,像怕惊扰了什么,“我的毕业设计遇到麻烦了。铁皮的切割角度总是不对,光影透过来的样子……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样。”
沈秋霜握着红笔的手停在图纸的角落,没有回头,却放缓了语气:“哦?说说看,你想让光影呈现什么状态?”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苏长夏积压已久的情绪。她站起身,走到沈秋霜的工作台旁,指着画夹里的草图,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解:“我想让光穿过锈蚀的缝隙,像时间漏下来的碎片,可是铁皮太硬了,切割角度稍微错一点,光就变得很死板,不像‘呼吸’,倒像……像伤口。”
她讲得很投入,偶尔因为找不到合适的词而停下来,紧张地绞着手指,看到沈秋霜没有不耐烦,又继续说下去。沈秋霜一边改图,一边时不时地“嗯”一声,或者抬眼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平日的疏离,只有专注的倾听。
苏长夏看着沈秋霜的侧影,灯光在她微卷的发梢镀上金边,鼻梁的线条挺直而优美,抿着的嘴唇带着一丝专注的严肃。
她注意到她握笔的姿势,注意到她改图时微微蹙起的眉心,注意到她偶尔转动钢笔时,指尖骨节分明的样子。
这不是那个在双年展上光芒万丈的设计师,也不是那个在餐厅里难得微笑的沈秋霜,而是一个真实的、专注于工作的女人。她的疲惫藏在眼角的细纹里,她的温柔藏在偶尔抬头的目光里,她的强大藏在每一个精准的笔触里。
苏长夏的心跳突然漏掉半拍。
她想起第一次在展馆门口遇见她时的惊艳,想起书店里那声“宝贝”带来的刺痛,想起早餐时心形煎蛋的温暖,想起此刻工作室里,她耐心倾听的模样。所有的片段在脑海里交织、重叠,最终汇成一个清晰的认知——
她对沈秋霜的感觉,早已超越了最初的崇拜,超越了简单的喜欢,像工作室里的灯光,悄无声息地照亮了她心底最深处的角落,让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份感情的重量。
她看着沈秋霜专注的侧影,喉咙有些发紧,却勇敢地继续说道:“所以我在想,是不是可以不用铁皮,改用更有韧性的材料,比如……锈蚀的铁丝网?这样光影透过时,会更像……像时间织成的网。”
沈秋霜终于放下笔,转过头看她,眼里带着一丝惊讶,随即是赞许的光芒:“这个想法很好。”
那一刻,苏长夏看着她眼里的光,忽然觉得,所有的焦虑和失眠,在这个深夜的工作室里,都有了值得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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