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玉虚阁前落了地,对于方才看到的,聪明的江长老自然是缄口不言。
老祖愿意和小辈们接触,这是好事。如今的玉琼宫弟子与这位老祖总是相距太远,以至于情分淡泊,以他所见更该走动得勤紧些才是。
见是玉灵来了,鹤叟和楼康都上前行礼。
守殿的弟子们反应要慢一些,但也跟着拜了下去,有些胆子大的好奇地抬头观望,没想到今天能见到号称“仙魁”的玉灵老祖,大家心里都有些激动。
黑檀木大门被打开,玉灵摆袖走了进去。
相比较脸上带着淡淡的轻松的江松涛,楼康显得更为忐忑,他问道:“老祖就没说什么?”
江松涛睨了他一眼,叹道:“老哥你还不明白,摆明了不是咱俩的事儿。”
“我说这宗门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都不知道着急呢。”楼康拧着眉头怼他。
江松涛两手一摊,大大咧咧道:“不要给掌门收拾烂摊子了,可不就开心!我这个裱糊匠,终于能松下一口气喽!”
说罢搭过楼康的肩,连带上鹤叟,三人一起走下台阶。
玉虚阁内,想象中剑拔弩张的气氛并未出现,两人的神色都显得十分平静。
玉灵对泰云川说:“你应该早就想到,自己会落到如此境地了吧。”
泰云川深深地低下头,喉中发出几声自嘲般得笑:“确实,在接过这个功法的那一刹那,我就料想到会有这一刻……但我不后悔!”他的语气突然激昂了起来,“作为一个修士,比起死亡与魔化更痛苦的,就只有自己修为停滞不前时的崩溃。只要能助我摆脱瓶颈,付出再多代价也在所不惜。”
“为此你就选择了修炼魔功!”
“魔功又如何?现在的我,有了比肩元婴一层的实力,若是让我得到寒魄冰晶珠,未必不能有朝一日以魔身证道!”
“以魔身……证道吗?”
他的尾音轻轻落下,在泰云川眼中,身周边的场景陡然变化。
玉虚宫精巧的盘龙柱子湮没于一团漆黑的胶质之中,他的手脚貌似是被松开了,可以在这团黏着的胶质中自由活动,却无法实质地接触到任何东西。
就在这空无一物的虚空中,穿来了玉灵缥缈的声音。
“既然你觉得自己已经有了元婴一层的实力,那就试试吧,看看你能不能打破这层幻境。”
“你是在羞辱我吗?”泰云川气愤道。
然而半空中已然不再传来任何回答。
“哼,反正是最后一次了,就让你看看我现在有多强。”
一股魔劲汇聚到指尖,他像撕开一层纱布一样轻而易举地撕开了眼前这片虚空。
那片浓黑犹如幕布被拉开,泰云川一步跨了出去。
人声喧嚷,车马纵横,贩夫走卒犹如过江之鲫,来来回回游走在街巷之中。
忽然人群都停了下来,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一个地方!
面前提着菜篮子的麻衣妇人正面带讶色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泰云川也低头望了一眼。
谁知自己身上竟未着寸缕,□□!
“流氓啊!”那妇人喊了起来!
人群立刻跟着骚动起来。
泰云川立刻捂住了身上,想要调动灵力给自己找件衣服穿,并甩开这群聒噪的凡人,却发现自己一点灵力也使不出来。
玉灵老魔,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那人群还在推搡追喊,泰云川无奈,只得捂着身子跑入逼仄的街巷中躲避。
很快他便反应过来,这只不过是幻术,只要是幻术,就一定有缺陷,只要找到缺陷这幻境自然可以不攻自破!
随意取了一人家晾晒的衣物套在身上,他开始留心起了一些细节,包括每一片叶子的脉络,每一块瓦片的排布,每一层砖石的结构……可是这些全无异常!
死物没有生息,自然可以模仿,但人有自己的思想,绝对会有异常。
他又跑到街巷上,仔细观察着每个人,试图抓到一点“假”或者“伪”的感觉。
可是没有,一丝一毫也没有!
这些人谈笑自然,甚至大家都在说着不同的话题,这里平凡得就像一个凡间的普通街市,就连那些妇人打量自己的神情都如此寻常。
泰云川内心快崩溃了!
一点都没有!一点不对劲都没有!
他甚至怀疑玉灵是否只是将他移到了凡间的某个市集上,存心想要羞辱他的!
“抓小偷啊!”
一个大姐气喘吁吁地领着一队衙役跑了过来,“就是他!就是这个流氓,公然裸奔还偷了我们家的衣服!”
一队衙役立刻围了上来。
因为太过震惊,他还来不及反应,居然就被两个凡人扣倒了!
公堂里,惊堂木“啪”地一响!
县官喝道:“大胆刁民,还不从实招来!”
谁知泰云川“蹭”地一下站起来,当着县官衙役还有围观群众的面,翻开桌上的签桶查看其底部,扒乱桌上的笔墨纸砚,挨个去撕扯那些衙役的面皮。
口中不住念叨着:“破绽呢?破绽呢?你是不是破绽,你是不是破绽?”
那县官气得面色一横,又喝道:“这刁民疯了不成!来呀!打!”
两个衙役立马用棒子横过他的两肋,将人叉在了地上。
噼里啪啦的杀威棒如流星一般落下,打在他的腰臀上。
从来养尊处优的金丹大修何时受过此等侮辱,一顿棍棒过后,他瞪着眼睛看向上方,也不是县官,也不是屋顶,而是虚空中的某个地方,喊道:“玉灵,你出来!你现在就给我出来!”
看见他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样子,那县官侧首问旁边的师爷道:“这人是疯了不成。”
师爷皱着眉回答道:“老爷,看着像是疯了。”
“罢,罢,罢,丢出去,丢出去,丢到城外头去!”县官拧着眉头嫌弃地摆手。
四个衙役立刻出列,两人架着泰云川的胳膊,两人架着两条腿,将人丢进一辆囚车里。
囚车一路往城门外行驶,一路上围观的行人络绎不绝,有人嬉笑,有人怒骂,有人拿着烂菜叶子往里丢。
就这样到了城门外,衙役打开囚车的门将他扯了出来。
纵然是结丹修士,没了灵力也不过是个凡人,那些衙役都是青壮年的汉子,他被拉扯得很是狼狈。
囚车“咕噜噜”地走了,天色在不知不觉中暗了下来,他茫然地在林间走着,光秃秃的脚踩在落叶上,粗粝的叶片磨着脚底,走得深一脚浅一脚。
夜色中,他的神色有些迷茫,似乎都要忘了为何身处此地。
不知走了多久,腹中的饥饿感阵阵来袭。
辟谷多年,这种生而为人最为基础的感觉,甚至都让他感觉到陌生。
强忍着不适继续往前走,眼前出现了一团明亮的火光,还飘来阵阵油香气。
咂了咂嘴,他加快了脚步。
火堆烧得正旺,一旁的树枝上插着一只肥硕的烤鸡,熏烤得恰到好处,正滋滋冒油。
顾不得身上疼得厉害的伤势,他蹒跚着步伐往前走,更是顾不得烫,一把抓起炉边的烤鸡,大口啃了上去。
“诶诶诶!你干什么呢!”
不知从何处窜出来一个蓬须乱发的老乞丐,蛮横地抢过他手边的烤鸡,还将人一把推在了地上。
刚刚受过刑的屁股一着地,更是疼得他叫唤了起来,老乞丐一边看一边笑,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泰云川见这么一个老乞丐都敢嘲笑自己,不由气愤道:“你可知本座是谁!胆敢在此发笑。”
老乞丐收了收笑声,眼中依然满是戏谑:“那请问,您是哪位啊?”
“本座乃是玉琼宫的宗主,结丹期的大修,安是你这等凡人配提的。”
“什么主?什么修?你不也是凡人?”
“你!”泰云川气结,冷哼一声甩袖走到一边。
“也罢!”老乞丐走到他身边,撕下一个鸡腿递给他,“看你也是个可怜人,来!吃吧!”
油香味丝丝钻入鼻腔,面子最终还是敌不过饥饿,泰云川败下阵来了,接过鸡腿埋头啃了起来。
实实在在的满足感落了肚,泰云川意犹未尽地嗦着手指,这时他早已忘记了什么幻境,什么破绽,而是转头望向那老乞丐手中的烤鸡,可惜的是对方早已将鸡骨头都嗦了个干净。
之后,两人坐在火堆旁烤火,老乞丐问他:“看你面相,也不像是穷苦人家的,是落难了吧,你子女怎么不管你呢?”
提到女儿,泰云川的目光明显躲闪了一下:“我女儿她……”
“哦,原来你家是女儿啊!女儿好,女儿贴心。”老乞丐呵呵笑道。
“是啊,是很贴心。”泰云川不禁也笑了起来,甚至想起了些回忆,“从前我练功,我女儿还会来给我擦汗,那双小手拿着帕子在你额头上一抹啊,瞬间什么疲惫也消失了。”
“那你女儿对你很好啊!你是怎么沦落到如今这个境地的?”
说到这里,他眼前出现了在方寸茧盒中白发枯槁的泰紫流,冷硬多年的心头好似被磨盘重重碾过,又酸胀又疼痛,他底下头,单手覆在额头上,控制不住地流下了眼泪。
为了变得更强,他牺牲了人性,也牺牲了女儿,可最终还是功亏一篑。
事已至此,他谈不上后悔,但对泰紫流却深藏着几分亏欠。
见他确实动了几分真情,玉灵一抹面皮现出了本相。
“你从头到尾都知道,这是一场幻境,却仍然深陷其中,被虚假的羞耻心、饥饿感逼得走投无路,这时候你所谓的‘道’又有何帮助?”
泰云川惊愕地抬起头看着他,眼前人还是那一身乞丐装束,通身气质却已经截然不同了。
“玉灵老祖?这一切都是你的幻境?破绽呢?为何我看不到你的破绽”
“你现在还在执着于破绽吗?你知道,我这闭关的百余年中,在内景里都演化出了什么吗?日月江河,山林草木,飞走蠢动,烟火人间,我在内景中反复演绎着这一切,直到内外别无二致。最高明的幻术就是遵从天地的自然演化,既是自然,如何会有破绽?当你无意之中将这里的任何一物当真时,你就已经输了。”
周边的场景陡然沉入黑暗,就犹如一场戏剧拉上了帷幕。
身上的衣服倏然收紧,他忙低头看去,只见自己身上依然穿着原来那身华美的掌门服饰,但刚刚在幻境中他随意偷来的那身却已经化成锁链,牢牢缠在了身上。
“我不信,我不信,我明明已经有了比肩元婴的实力,却如何还是看不透你!”
玉灵摇头叹道:“你还不明白?元婴境之所以为‘元婴’,正是在千万劫修行中,将金丹从一开始容易流动和闪烁的状态,逐渐稳定在丹田之中,就像女子坐胎,阴阳交融,直至功成时化为圣婴相,安定祥和,如如不动。而修炼魔功则如同以利刃破卵,原本要在其中孕化的阴阳二气破卵流出,故而修炼魔功者从无一人可以证元婴,你还在妄想!”
这话直接刺穿了泰云川的心防:“什么!那古籍里明明说!”
对于泰云川的愧疚,简单说一下,他可以感觉到愧疚,愧疚会让他感觉减少了几分罪恶感,但受害者也可以选择不接受,愧疚和原谅不能划等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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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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