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村镇的人常年干活,收拾东西也快。两人合计收拾了半个多时辰,就将需要带走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婆婆年纪大了,为了避免等下精力不够,决定先歇会儿,让陈平到时间再来叫她。
陈平干脆地应下,也坐在一边休息。他无所事事,盯着门口发呆。
卫琅坐得端正,视线的着落点在空中的某个地方,看来也在走神。
日色渐沉,快要走了。
陈平犹豫片刻,主动地和卫琅搭话:“谢谢你的帮忙。
卫琅抬眼看陈平:“没有什么值得感谢。”
“哪里不值得感谢呢?”陈平指了指木屋门口,门口附近只是死一般的寂静,“你看,一下午了,之前会路过我家的人都不见了。”
说实在话,其实陈平原本还担心如果有人来他家找他该怎么办的。可惜这担心多么多余啊。
陈平皮笑肉不笑了下,便沉默了。
他环视着这个将要离开的家。家徒四壁,本来就没有多少可以带走的,贫穷得可怜。可就算如此,它仍处处布满了生活气息。
墙壁上一道道身高的划痕,缺了半截角的桌子、垫在桌角的砖块,在桌上刻的涂鸦……
陈平掩去了目光中的眷恋和伤感,转头看向一边静坐的卫琅:“总之多谢你的帮忙了。”
陈平谢的东西可不只是卫琅拉起他的手这点事,他承诺:“还有,假如你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我一定会帮你的。哪怕你可能觉得我没什么用,但我想要帮你……”
值得感谢什么呢?
卫琅听到陈平做出承诺,轻轻皱眉。但他看着陈平的双眼,知道对方确实想帮忙。
而卫琅也想理清这因果。他垂下眼睑,思索片刻,开口:“如果你想帮忙的话,那你回答我几个问题吧。”
“……几个奇怪又没意思的问题。”卫琅面上首先出现了犹豫。
陈平却没有半点迟疑,一口答应了下来:“恩公想要问什么都可以,我会认真回答的。”
卫琅颔首,他摸了摸肩膀上的绒毛鸟:“你先去外面玩一会儿,我会到客栈找你的。”
“我不可以听吗?”绒毛鸟看着卫琅,红豆大的眼珠里似有什么闪过。
“我要帮你讨厌的那个人提问,你真的想听吗?”卫琅答复。
绒毛鸟盯了卫琅一会儿,沉默地张开了翅膀,飞往远处高空。
陈平注意到他们的隔阂,但没有多问。
他已经知道卫琅是个相当细心的人了,相信他不会没有察觉。
卫琅注视着绒毛鸟的背影没入暮色之中,垂下眼,望着地面,方才看向陈平。
此时暮色已深,白天清楚看见的青山逐渐模糊,蒙上了雾气,在暮色之下神秘而危险。
在暮色之中,许是因为没有灯光,卫琅的面容有些晦暗,变得像这暮色中的青山,隔了遥远感和寂寥感。
陈平心中不知为何触动。
卫琅抿了抿嘴唇,随后问了一个问题:“你觉得他人和自己哪个重要?”
“那要看其他人是谁了。”陈平坦率地回答。“大部分情况都是我自己重要。”
一个正常的答案和正常的问题。
卫琅张开手指。
不同于白天的酷暑时近乎不存在的闷热的风。夏天夜晚的风虽然微弱,但却凉爽,携着点自然的清香,吹过这农家小院,绕过指尖。
卫琅放下手,问:“如果有一天,杀死一个无冤无仇、素昧平生的人,可以救下你即将寿命将尽的奶奶,你会愿意吗?”
这个问题不像是卫琅会提出的问题。但陈平回答还是很快:“我会。”
大概在今天之前,陈平面对这问题绝对会犹豫,他会纠结、会伤神,甚至会选择放弃。但今天傍晚的陈平,已经和从前所有的他都不一样了。
他如此斩钉截铁,如此清醒地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他答应卫琅去思索,也只是因为卫琅对他的善意,也只是去思索而已。
答案并未让卫琅惊讶。
卫琅还没有问完,他平静地看着陈平:“那如果杀死一个缠绵病榻、命不久矣的人,可以拯救千万世人呢?你愿意吗?”
“包括你的奶奶。”
奶奶?奶奶当然很重要。可是……
夜风忽然变大,呼啦呼啦吹过,卷起远处因缺水干枯的草屑,卷起飞土和尘埃,空气都变得浑浊模糊。
映衬着此时景象,陈平忽然拉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这笑容不是针对卫琅,而是针对卫琅的问题,针对他自己可怕的想法。他笑容讽刺,目光却平静地回视卫琅:“恩公知道答案吧。”
“能猜出一点。”见到陈平的神情,卫琅意识到自己大概问了一个糟糕的问题。
陈平笑容越拉越大,笑容中的讥讽几乎要化成实体,破裂而出:“我怎么会愿意呢?这世上的所有人与我何干?他们死了不是最好吗?”
“谁管牺牲谁?我已经变成了这样,谁管他们活不活?”他咬牙切齿地说,“这一切,如果能变得干干净净该有多么好啊!”
“已被世事所伤至此,便愿他人也被世事所伤吗……”卫琅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也知道,陈平给他的确实是个人色彩浓郁并且十分坦诚的答案啊。
那些重要的事情、重要的人,都比不过让别人痛苦来得重要。多么“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啊。但是对当事人来说,这就是他想要的并且绝不会后悔的。
但是……
卫琅询问陈平:“你有想过吗?想过那个下令割你的舌头的郡主——”
——她也是和你一样的想法。
希望把自己所受的痛苦,叠加到他人身上;希望他人和自己一样,堕入深渊。只有看到他人幸福被毁坏的样子,才会有一点点转瞬即逝的欢乐。所以无止境地破坏他人,复制自己。
在听到郡主这个词语时,陈平的表情异常险恶,像是盘绕爬行、肚皮贴着地面的毒蛇,亟待发出致命一击。
卫琅看着陈平,没有说出剩下的话。那些话语对于陈平并没有意义,告知他、不告知他都是一样的。
这已经不是他这一面之缘能改变了。
本来想要帮自己问的问题,最后又拐到了别人身上。
但也算问好了。
卫琅趁着浓郁的夜色起身,对陈平说:“我要离开了。你记得等下叫醒你的奶奶,你也该走了。”
该走了,该启程了。一切的好或坏,一切的改变或固守,都将在新的旅程之中,得到新的证明。
在此之前——“祝你一路平安。”
随着卫琅话语的出口,天空中出现了一层人眼所不能看见的金色,如片片金色的鱼鳞,重重叠叠又隐没。
出口既是所成。
陈平若有所觉,抬头看天空,天空中什么也没有,只有沉沉的黑。
陈平低头,冲卫琅挥手告别:“我会的!那么你也要一路平安,早点离开这里。如果有机会再见,我请你吃顿饭、喝会儿酒。”
喝酒吃菜,彼此畅聊分离后的那些经历,那是多美的畅想。
可尽管山水有相逢,但有时不如不再见。和他相见,可不是好事。
在告别这样的时刻,卫琅却并未言语,反驳陈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绒毛鸟的问题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