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酆都
幽冥殿下，一个身影阖目等候。
这里寂静，无风，无动，时间也会凝滞于此。
也便像是等了百年一般。
“师姐。”
成汤儿张开眼，入目亦是幽暗。
“……百年了，幽冥殿，倒还是这副模样。”
成守约看去那空无的大殿，“幽冥殿，不从来就是这模样。”只是再少了连石弟子。
曾经的幽冥殿，是凡境拜入仙门的重生之殿，是修者梦寐之地。
他忆起从前，得天道眷，历经险阻。
曾经他想，那当是刻骨铭心的一番，却此时也模糊了记忆。
那离他，已太过遥远。
他能记下的，不过师姐接过自己的那一只手罢了。
“师姐，她来了……”
成守约看去那似乎比及四极之渊的无尽幽暗，便显得那光明一身的阑赤更为神光潋滟。
成汤儿闻声望去，神色漠然。
阑赤历经一世再入罗酆，神魂恍惚间，看到了熟悉的面庞。
所以便在认出那人时，停了脚下步子。
“阑赤，过来。”成汤儿朝她伸出手。
识海初形，阑赤于是神思有定，却又未成，所以随心而作，便看去那二人的眼神，坚定非凡。
“不。”她眉眼间叛逆有多，攥紧了拳头，竟是半分不肯退让。
成汤儿知晓，她还沾染着凡人心性，毕竟若真是阑赤，定是不会这般忤逆自己。
于是她并未责怪，只顷刻闪身于阑赤眼前。
却不想阑赤竟是灵动非凡，招式间一掌击去了成汤儿肩头。
便只见成汤儿罡气乍现，将阑赤反推远去，隐约要消失在黑暗。
“阑赤，你该定神凝思，晴光神咒可还记得？”她看去，一副教导模样。
可阑赤知道，当下决不能听她所言，否则今日断逃不脱他二人之手。
于是她周旋道。
“师姐，阑赤要回桑地。”她指尖划去指腹，背过手去，划定阵法于手间。
“阑赤。”成守约眯起眼瞧过去，“你在连石不肯说识海恢复为何，便是因你投入凡境轮回所修缮？”
阑赤垂眸，道，“师姐与师兄侯在此处，便是已知不是？何必再问阑赤，倒是阑赤好奇，师兄师姐又是如何得知。”
“你欺瞒——”
“守约——”
成汤儿喊住他，成守约便立时乖乖退去了身后。
阑赤看着成汤儿，眼中竟是绝不低头。
“师姐，阑赤不想随你回连石。”许多年了，这句拒绝她怎么也不会想到竟是如此轻易便能说出口。
此时她无有诸多顾虑，脑海中也不能想起从前，只自私的心遂己愿。
“我何时说过，要带你回连石？”
成汤儿瞧着她，便见阑赤果然神情一时松怔。
“我不会带你回连石。”她走到阑赤面前，这一次，阑赤没有再逃脱，“有得修缮你识海的法子，我又如何会拦你。”
说罢，她牵去阑赤的手，却仍是被一方结界落去眼前，不得近身。
阑赤轻扯了嘴角，“师姐，这世上盼我识海修复的人何其多。”她摇摇头撇了嘴，“可唯独你，我不能从。”
成汤儿看着她的眉眼，恍惚间，像是看到了另一个人。
当年叶寒羊也是如此，彼时各仙门已因失去门中长尊消息而互生猜忌，他于桑地奔来，看去她的神情，亦是如此。
他说，‘唯有你，我不信’
不信
他不信她，只为寻长尊而去。
他不信她，对那神门无念。
成汤儿彼时失笑，她想叶寒羊当真是这世间最懂自己的人。
她自然是为寻尊长师门，可举旗而动时，她不否认心中对神门执念。
那时她亦是不肯低头，资辈平庸是她不甘。
可这一切，在看到阊阖满目怆然时，已然改变。
“可阑赤，你便是回到桑地，又当如何呢……”
成汤儿说罢，化出庆云在手间，她眸中并无杀意，自然不为伤人。
阑赤亦是知晓，滴滴鲜血自指尖落地，顷刻渗入其中，这便是幽冥地间，食骨吞血。
“师姐，桑地是我的家，是寒羊师兄，许我的家。”
阑赤提起这名字，当是心中有计较，她知汤儿师姐会被这名字所扰，便也说了去。
果不其然，成汤儿面有动色。
从踏入罗酆都，她便是冷漠如许，现今动色，便是阑赤的时机。
于是就见那地间骤然升腾起血色，当是阑赤以血落阵，助自己逃得一线生机。
成汤儿见状立时以庆云落斩，却竟是助了那阵缺一眼，就这般送了阑赤那最后一分助力。
然阑赤本已有逃得升天，却终究还是于此地间昏聩，合眼间，只见成守约手中握有一物，当是自己不得逃脱的根源……
“这物什，竟是这般厉害。”成守约小心收起，再不敢轻心，复又看去阑赤。
方才这丫头精明的厉害，若非这宝贝，她当是真的能在师姐手中逃过。
成汤儿收了剑，前去抱起阑赤拦在怀中。
“可选好人家了？”
成守约递上装了那宝贝的木匣，恭敬禀道，“自然，可师姐，那日孤竹夏令找来，当是已然知晓连石山上的事，若还是落入连石之下，恐她立时能反应过来。”
成汤儿低头轻轻敛了阑赤额角碎发，“凡境三千，便是落入连石，能寻到，也改变不得她落生凡境的结局。”
成守约于是一笑，“是守约多虑了，何况有了这宝贝，衍阵落下，得寻之人，恐得有通天之法了……”
说罢，二人便带着阑赤消失在了这幽冥地间……
——————
“少尊大人——”书冥追来幽冥殿，不知少尊为何半路忽而行色匆匆。
然待到落地，他才惊觉少尊哪里又是匆匆，简直就是杀意凛然。
他攀跪在地，适应着幽冥殿的堕天之力，对那杀伐之意避之不及，却喘息间不由喊去。
“少尊大人且息怒，赤尊大人是否又回了桑地？许是与那虹衣羽一般，难解心结，便想着先回了家去。”
然他都得不到少尊回头看自己一眼，便瞧着周遭忽而自少尊动作之下，升腾起一阵似幻非烟。
可这地间幽暗，书冥也瞧不得清晰，却对那味道敏锐的厉害。
那是血
凡人入罗酆，只余人元。
能留下这血气的，除了赤尊大人，一时书冥也想不出他人来。
何况偏生就这般巧，赤尊大人入罗酆后不见了踪迹……
“少尊大人……”
书冥声音都虚了，他见着少尊大人将那血气凝珠，引入寻息瓶中，施法去探。
却不想这一次，寻息竟是又没了动静。
少尊于是落了寻息在侧，凝视着那又浮于眼前的一滴血去，眉目间冷漠至极。
“少尊大人，赤尊是否……是否……”书冥不敢再说，当初寻息不得女纪念力，便是被刻意藏了起来，如今……
少尊将那滴血慢慢收入掌中握紧，闭目阖眸间，幽蓝色的光芒自他阖身蔓撒。
书冥此时得见那蓝色蔓延正困惑，待定睛瞧去，那竟是片片花瓣纹路正像是绽放而去。
他惊讶不能，待脑子里想得什么时，便觉一股不世力量贯穿胸膛而过。
未伤他，却偏生那无所防御之感，叫人生了莫大惧意。
“呼觅地藏之术……”
书冥低呼，捂着胸口，似乎全身都在回想方才那感觉，仍旧悚然不能褪。
他想，能得此术，少尊大人耗损当是非凡，赤尊大人，定是能得寻了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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