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家不是什么好地方，至少对于当初手无缚鸡之力的宁夕颜不是。
但命运总会在绝境的时候悄然转动。
宁夕颜以为自己能活下去的时候，看见的是地狱。
等她以为自己要死了，天道又像是想起了她这么个微不足道的人，不仅给了她活下去的机会，还带来了能够支撑一生的信念。
“宁夕颜……你的那个徒弟，她是过去的我，是早就应该消失的，被我抛弃掉的那部分。”
“宁夕颜”说起这话时完全没有任何残忍的表情，好似只是随口那么一说。
祝漓垂下的手却缓缓攥紧了。
“收起你的傲慢吧，”祝漓冷嗤了一声，湛蓝色的眸子像是能看透对方内心的明镜，折射出来的，只是一个恨不能丢掉影子的人。
但……影子都没了，还算是人么？
“看来祝掌柜对我吝啬耐心。”
话是这么说，“宁夕颜”却没露出什么失望的神色，反倒笑容更深。
“我并不讨厌掌柜多余的‘热心肠’，”她往后退了一步，目光如扑火飞蛾，牢牢锁在一片艳蓝上，撑着额头，无奈一笑。
“有些能力的人总觉得自己能决定别人的存在意义，但他们并不知道，时间终会将一切均等。”
“宁夕颜”的身影在尾音中模糊，微生曜像是早知结果一样，从始至终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
“她走了，”祝漓看了眼对方消失的位置，转而朝微生曜发问：“现在，你或许应该告诉我，这些到底是什么了。”
“异渊”，来自异世界的能量么？
祝漓对这些东西并没有本土世界的抗拒，甚至还稍微被勾起了些许兴趣。
“你最好不要对此感到好奇，”微生曜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指了指另一边诡异到要冒泡泡的艳蓝，平静道：“那可不是什么救世主的馈赠，不过是……”
不过是……
“引领贪婪的魔物罢了。”
祝漓：“看起来很有故事，是和你那个师尊有关系么？”
“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微生曜轻笑了一声，那双血色的瞳仁里情绪极为复杂，良久，他想是想透了一样，缓缓伸出了手。
始终覆盖在面上，让人无法窥探记忆容貌的那层隔阂，被轻轻移开了。
祝漓微微张大的视线内，落进了一张足够熟悉的脸。
“事先说明，虽然长得一样，但我可不是他，”微生曜叹了口气，态度又轻佻起来，像是骤然卸下了什么沉重的包袱似的，他摊手，坦然道：“微生曜就是我的名字。”
“果然还是有点奇怪，江玄清那张脸做出这种姿态……”祝漓没接话，自顾自小声嘀咕。
江玄清在她面前露出真面目的时候并不多，但于她而言，那张初见时就觉得漂亮的脸，并不容易随着时间的推移褪色。
“祝掌柜不喜欢吗？”微生曜挑了挑眉，不知是真抱怨还是随意拉踩，他又说道：“江玄清倒是把我拖累惨了，要不是他，我又何至于一直捂着自己的脸不放呢，死的那样干脆利落就算了，居然还能随随便便活过来……”
祝漓似笑非笑：“你很讨厌他？”
“祝掌柜这倒是问到我了，作为半身脱离的神识厌恶正主……怎么看都不太对劲啊。”
微生曜笑眯眯侧目，忽然话锋一转，“果然还是那个正主太差劲了吧，你说呢？终于舍得露出脸来的江公子。”
“……你不必对我这么尖锐，”从暗处走来的江玄清露出和他一般无二的脸，对这样的态度并不意外，“我们早就不在依附于同一条命运之下。”
话说完，他又扭头看向祝漓，自觉站到了对方身边，话语也跟着温柔了下去：“来之前已经将其他两人送到了安全的位置，只要她们不离开，就不会受到波及。”
微生曜没好气插话：“一来就献殷勤？江玄清，以前怎么没看见你这么谄媚？”
“你都多少年没来过这里了，什么安全方位……不都是我给你的吗？！”
“……谢谢？”江玄清态度很好的朝他颔了颔首，亡羊补牢似的，朝着旁边祝漓严谨补充了一句：“地方的确是他提供的，我认为他并不会欺骗我。”
微生曜：“……”
微生曜：“…………”他难道缺这么一句没用的认可吗？！
“行了，”祝漓打断了两人莫名奇妙的眉眼官司，将话题转到正途，又一次询问：“所以你们谁能告诉我，关于师尊的那件事的具体内容呢？”
指向性过于明确。
江玄清看了眼沉默下去的微生曜，同样沉吟片刻后，主动接过了话茬。
“那件事啊，或许该从很远的说起了……”
被灵霄宗奉上尊位的前宗主，并不是一个能轻易说透的人。
对于当初的灵霄宗而言，他是高高悬在山头的道标，对于萍水相逢的修士而言，他是难以见到的亲切大能，对于江玄清自己，他也不仅仅只是一句冷冰冰师尊就能盖过的人。
江玄清是个孤儿，若没有师尊将他从荒野中捡起，所有的一切也都不会再发生了。
“这不就是你一直在纵容他的原因么？呵，恩情。”微生曜忽而刺了他一句。
明明自己也很看重那个人，面对江玄清的时候，他却天然多了一丝无处抒发的郁气。
好像对面不是自己的半身，而是恨不得再也不见的仇敌。
江玄清也像是习惯了，对他所有话语都接受良好。
他继续往下说道：“师尊见证了几次连着来的恐怖天灾，说到底，修士还不是神，没办法和天灾硬抗。”
那时死去的人就像是树间抖落的叶子，轻飘飘的，再怎么努力也汇聚不成有力气的呐喊。
“师尊，想为他们搏出一条生路。”
说到此处，江玄清眼睫颤抖了一下，似乎是被过去的记忆抓住了，语气一下子薄了不少。
“等我发现时，师尊已经无法停止了。”
“异渊”不是什么能够让人随意亵玩的东西，能在它的侵蚀下活下来就已经是万幸，何况是将它化为己用。
……太难了。
江玄清发现不对劲的时候，所有的后患都已经开了闸门蹚出去，没给看到的人留下宽敞的路。
祝漓算是听明白了，一下点出关键：“所以，你跟着我，和这件事也有关系吧？”
她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让对方一见钟情一退再退的人格魅力，但要是换作有所图谋，那就再正常不过了。
“……嗯，”江玄清果真没有辩解。
微生曜却是笑了，“你果然是他的好徒弟，都死过一次了，还执着于这件事，江玄清，你能活下来，可真叫我失望啊。”
“啊，”祝漓想了想，还是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遂友善解释：“说起来，现在我算是搞明白了。”
“他能活下来，还是多亏了和他一体同生的你。”
修仙界没有像她这样渡化亡灵一说，当然也不会主动切断亡灵与此世的因果联系。
江玄清就是钻了这么个空子。
人醒了，天道判定他另一个半身还活着，连带着他也被算作一部分，被迫继续活了下去。
祝漓：“要完全杀掉他的话，你也不能活着。”
“我又惹掌柜不高兴了吗，”江玄清敛了敛眉眼，脸上露出几分无奈，他说：“我并没有做多余的事，自从你不愿意让我和他联系，我就再也没有主动沟通过。”
微生曜阴阳怪气：“他不主动也无所谓啊，毕竟实力摆在那里，还是不中用。”
江玄清醒来之后掉了修为，他一直活着可没掉。
微生曜笑眯眯的哼了两声：“我现在可是能把他直接捶到地里去。”
“所以啊，”他不怀好意的靠近祝漓，故意压低了声音说：“选江玄清不如选我哦，他无趣又无能……”
“你也少说两句，”祝漓一下掐住了他的嘴。
江玄清固然有所隐瞒，但这个一看就喜欢挑火的二重身又能好到哪里去？
祝漓扯了扯嘴角，一脚踩上艳蓝色边界，只当没看见两人莫名其妙的争锋，颔首道：“这里的灵魂杂乱不堪，我已经能感受到他们的痛苦了。”
“把我引到这里来，不就是为了做这些吗？”她轻飘飘看向两人。
江玄清垂在身旁的手下意识握紧。
“我……”
“我们就是为了这个，”微生曜的声音将他所有的情绪从中截断。
比起束手束脚的江玄清，他显然不要脸很多，把事情往两人身上捞完还要半真半假的抱怨一句。
“想要祝掌柜来这里可真是不容易，要不是江玄清与我里应外合，掌柜一定……”
“我没有这个意思，”江玄清突然开口，脸上的情绪像是被风拂过的水面，一下就清去了。
他平复了一下纷乱的情绪，像是做了极其艰难的决定，哑声说：“这不是你的责任，如果你不愿意……”
“算了，”祝漓幽幽的叹了口气，她当然不是会被责任裹挟的人，更何况这还不是她自己的世界。
但，借了总是要还的。
感受到体内运转的五行之力，祝漓捏了捏眉心，落下去的笑最后还是温柔扬起了。
“……就这一次。”
就这一次，她想着，走上前去，裙边光芒万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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