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胥九欲逃离前的一掌并没有彻底消去雪饮章的怀疑,亦未能消去太霄真人的怒火。
虽经寒山长老的游说雪或隐不用承受过重的惩罚,但仍需于冰牢中待够七七四十九天,方能随李玉乾一道去人间。
比洞庭更重的盗窃是甩在青城众弟子脸上的巴掌,他们脸上无光,道气和灵脉均被窃走,当初放下的壮志豪言如今像个笑话。
好在来自蓬莱的郁祯并未出现问题,他被人找到后就安全待在青城山,不过却闭门不出,无人见过他。
太霄真人当初送郁祯入洞庭灭火的想法早就不见踪影,胥九欲从青城山逃离后他像是突然清醒,再不提这事,恍若只是他的一时糊涂。
他未能发火,雪饮章捉拿胥九欲之时,他正与寒山共议,事发之后,他单独召见雪或隐与雪饮章,雪或隐受罚,雪饮章却安然无恙。
青城不能大方地送胥九欲一道哭墙的道气,掌门下令尽全力将胥九欲捉拿归案,夺回属于青城的道气,诸多细节,不再细提。
此时,冰牢,满洞寒冰。
这是雪或隐在这冰牢中待的第十日。
她安然打坐,周身被冰霜侵蚀,眉眼如常,并未因在极寒之地而荏弱无能。
从洞口传来脚步声,在入口处踟蹰一瞬后便走了过来,雪或隐能够感受到那人停留在他身边,站定。
李玉乾将手中的酒酿放置一旁,温和开口道:“师妹,我从师父那里提了一壶上好的酒,不如一起喝上一杯好驱除寒气。”
冰牢的寒冰非同凡响,本不该感受到寒意的修士在这里也似是凡人一个,不得不遭受人间的四时之苦。
她睫毛微颤,睁开了眼,正巧看到李玉乾带笑地望着她,她沉默一瞬,心中讶异却又觉得果真如此。
除了李玉乾,应是没人能进来看她,起身动作,拔去酒塞仰头喝了一大口。
入口辛辣,却从丹田处向四方传去热量,暖洋洋的果真有效,因长久在冰牢中待着而冻僵的四肢也有所缓解。
“……还未满七七四十九日,掌门下过禁令,师兄这时来,若是被发现恐怕因我受累。”雪或隐放下酒壶,这才仰头看李玉乾,眉眼带笑,似是玩笑。
李玉乾随之坐在雪或隐身旁,笑意不变:“师妹这样说,倒是和师兄生分了,不过即便是因师妹受罚我也是心甘情愿的。外面如今正乱,注意不到我的,师妹大可放心。”
雪或隐扭头看李玉乾,认认真真看了两眼。
李玉乾倒是任她打量,那双眼睛闪烁,似是天边星辰微闪。
雪或隐噗的一声笑了:“几日未见,你便这般安慰我,你之前可不会同我这样说话。”说着将手边的酒壶丢给李玉乾。
李玉乾可从未给雪或隐说过情话,刚才的“心甘情愿”,可谓奇异。
李玉乾接过,当着雪或隐的面仰头灌了自己一口,听闻雪或隐的话,嘴角的一抹微笑微微收起,眼神一瞬间幽深,但又眨眼间换上了更灿烂的笑。
“是师兄的错,你我二人未来本就是道侣,先前我疏忽了,反倒不甚熟悉,日后会好好改正。”
雪或隐沉默。
“说到这个,霖儿很想你,一直念叨,耐于不能进来,这几日经常往我那里跑,好在事情有了进展。”李玉乾接着道:“我今日来是有好消息告知你,掌门已经同意,我来就是接你出去的。”
说着他直接起身,将手伸向雪或隐,看样子是想把她扶起。
雪或隐看了他手,又抬眼看了李玉乾一眼,他眼中除了温和没有其他,雪或隐不再犹豫,借着他手掌力度站起了身。
“这次怎么这么快,你是如何说服父亲的?胥择修跑了,掌门该是恨我才对,毕竟道气我也没能拿回来。”
“并非我去见掌门,而是师父,至于师父和掌门说了什么,那便不知道了。师妹放心,那事非你一人过错,魔头隐藏能力的确不容小觑,即便是我也未能察觉出那个‘郁祯’的错处来,南丰亲自去抓仍旧被那魔头跑了,掌门如今下令去抓,想必不日就能揪出那魔头的位置。”
他说完这话,却是顿了许久,面容为难,显然在纠结什么东西,雪或隐静静等待。
李玉乾今日有些奇怪,雪或隐直觉李玉乾察觉到了什么。
她在冰牢中细细回顾,也意识到当胥九欲在青城山上时,他们之间表现的太过亲密了,保不准李玉乾发现端倪。
但李玉乾的奇怪又只表现在他的试图亲近上,雪或隐不确定他具体知道了哪些事情。
李玉乾动手牵着她,尽管极力控制,仍旧能察觉到他很僵硬,不似他平日里的潇洒。
雪或隐等待许久,最终却听到李玉乾笑了一声,在她询问的眼神中道:“……无事,只是想到你如今被拖累至此,让我好生愧疚。若当时我也在游山,定然不会让胥九欲逃走,亦不会让你受伤。”
不,他想说的不是这个。
李玉乾这几日复盘,总想到第一次和胥九欲假扮的郁祯见面的时候,当初只道是寻常,如今仔细想去,竟发觉其中处处透露着异样。
那时候……胥九欲和雪或隐之前的默契与旁人无法插足的氛围……
但他看到雪或隐的表情,硬生生将将要问出来的话咽了下去。
他知道雪或隐和胥九欲之间的干系,在很多年之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时候,他们算是青梅竹马。
李玉乾知道雪或隐捍卫过胥九欲,那时候他们应该相熟,但经历了这么多,沧海桑田难为水,一切都变了,他不该往这上面想。
师妹憎恨胥九欲还来不及,之间隔着血海深仇,怎会和他私下联系呢?
他们就要结契,他该对她有些信任的。
想通这一切,李玉乾果断将心中的怀疑打散,带着有些疑惑的雪或隐离开了冰牢。
*
出了这遭事,宗门的大比虽免不了被影响,但好在没有彻底截断,各宗门仍旧在青城山上交流。
雪或隐出了冰牢之后,特意去看了真正的郁祯一眼,谁也不见的他愿意见她。
雪或隐本来心中忐忑,但同郁祯见面之后,她先前的顾虑完全消散了,她信了胥九欲当初说的话。
——郁祯并非是被他们强迫的,而是他自愿将身份让给胥九欲,只不过半路反悔,单纯想搞事。
他和传闻中的模样更加贴合,还是少年样,不过一双干净的眼睛中带着无所谓玩乐般的天真。
他上来没有和雪或隐客套,而是用那双好奇的眼睛,直截了当地问:“你应该憎恨那个人才对,但你并不仇恨他,为什么?”
那个人自然是胥九欲。
那一瞬间,被郁祯这么看着,雪或隐后背忍不住出了一层冷汗,但又很快稳住,转移话题。
“我憎恨不憎恨他有什么关系,问题是你是否憎恨他。……我来是想了解,你当初怎么会被他抓走,还被他顶替了身份,你遭遇了什么。你在青城山上出了这事,合情合理我们都该负责,郁道友将实情告知我们,我们才好补偿,加以弥补。”
郁祯闻言,愣了一瞬,嗤笑出声。
随着雪或隐这几句话出口,他最初对雪或隐的兴趣也随之消失,在雪或隐开始问他其他问题后便一言不发,并将雪或隐请出去了。
他想做什么全凭自己心意,没必要解释。
本以为被胥九欲紧张的雪或隐会是什么有趣人物,但见她这么无聊,郁祯最开始的好奇也没了。
将雪或隐赶出去后,兀自思考着是否该去其他地方,这青城山实在枯燥。
*
游山。
“师妹好好休息,两日后我们就去人间,离开青城山顺便散散心。”李玉乾和公霖儿将雪或隐送到游山,看到公霖儿焦急的神情,李玉乾又补充道:
“霖儿很是担忧你,你们两个好好聊吧,我回去准备一下。”说着为雪或隐整理了发丝,眼眸中全是温柔,“照顾好自己。”
“哎——”见李玉乾要走,雪或隐赶忙揪住,犹豫一瞬,便问:“……寒山长老怎么说。”
见李玉乾回头,雪或隐继续道:“我知是寒山长老援助我才能从冰牢中提前出来,我很感激,出了这事,掌门对我很失望,我如今……”
雪或隐眉头蹙成一团,一副着急中带着不知所措的表情。
她很少在李玉乾面前表现出这一面,他心中一动,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李玉乾明白雪或隐在担心什么,无非是太过担忧掌门。
太霄掌门在得知胥九欲跑了之后大发雷霆,若非寒山拦着,雪或隐受到的惩罚绝非单单在冰牢中待上一遭。但李玉乾不忍心将实情告知于她,只是捻出一个较轻的说:
“师妹,别太担心了,掌门也不过急火攻心罢了,待我们去人间回来,掌门冷静下来,就会明白事情非你之过。……这也是师父的意思,暂避锋芒,以退为进。掌门在气头上,师父会帮我们看顾着的,师妹安心。”
“是啊,师姐,这都是那个魔头的错,雪饮章也难辞其咎!明明是他没抓到被那魔头跑了,到了最后去只惩罚师姐你,他倒好,被掌门安排去道河查案子去了!美其名曰将功补过,这分明就是不公!掌门就是偏心,师姐根本没有任何错,为何要伤心,处处小心!”
道河?太霄让雪饮章去查道河!
雪或隐故意装作低迷的心立马惊醒!她猛地看向公霖儿,强忍着心中的震颤,问:“你说什么,掌门让雪饮章去查道河?去查我们在宁山镇的案子?”
公霖儿一愣,回应:“是,所以才说掌门偏心,连带着我们这次办的案子都不信,还要让雪饮章去巡视!大家都知雪饮章和师姐您不和,他这么一去肯定诸多为难,狠狠挑刺,怎可能不抓着机会污蔑师姐一番!”
李玉乾见雪或隐脸色不好,道:“师妹,这事是我疏忽,忘记告诉你。不过你放心,之后我会去找他谈,定不会让师妹平白遭冤屈……”
雪或隐明白她失态了,赶忙收回自己的情绪,笑着对李玉乾摇头,又伸手安抚了公霖儿,这才道:
“不必了师兄,我只是吃惊……我知道父亲他……但我没想到会这么绝。没事的,让他查吧,我们卷宗已交上去,皆是如实相告,经得住查。
“我现在……就如寒山长老所说,先去人间,其他的……随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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