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缈宗，问道崖。
此地乃宗门筑基圣地，崖壁如镜，映照天光云影，崖下灵气氤氲成雾，吸入一口便觉神清气爽。此刻，两位青年才俊正于崖下对坐，正是即将冲击筑基转的林皓与韩涧。二人同年入道，同年证得聚气转，天资不相上下，情同手足。
“韩师弟，明日我便将闭关，凝练道基。”林皓目光灼灼，望向崖外云海，语气中充满自信，“我观宗门典籍，先贤有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我意已决，当凝‘烈焰喷薄’之基，光耀四方，涤荡妖邪！以此无上威能，斩破未来一切迷障与强敌！”
他周身气息锋锐，仿佛已是一柄出鞘的利剑。聚气转巅峰的灵力在他体内奔流，带着一股灼热的意向。
韩涧闻言，眉头微蹙，沉吟片刻方道：“林师兄志存高远，师弟佩服。然《万道句读》亦言：‘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我以为，道基乃修行之根本，当如‘涓涓长河’，能容能变，奔流不息。威力固然重要，然绵长与灵动，方能行稳致远。过刚易折，师兄三思。”
他的气息温和而沉静，与周遭的灵气云雾仿佛融为一体，更显圆融。
“哈哈！”林皓朗声一笑，“师弟太过谨慎了！修行之路，本就是逆天争命，岂能效仿溪流之潺缓？当如大日升空，煌煌不可直视！唯有极致的力量，才能掌控自身的命运！”
韩涧知他性情如此，不再多劝，只是轻声道：“道途千万，唯适己者。望师兄功成。”
“彼此彼此！”
次日，二人于相邻洞府闭关。
林皓洞府之内，灵气剧烈波动。他心神沉入丹田，只见那原本如星辰搬的灵气，被他以决绝的意志疯狂压缩、提纯。观想之中，一轮灼灼烈日的虚影于丹田中心缓缓凝聚，散发出无尽的火浪。过程霸道无比，洞府石壁都被烘烤得微微发烫，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燥烈之气。他面色潮红，汗如雨下，经脉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但眼神却无比坚定。
隔壁，韩涧的闭关则呈现另一番景象。灵气如丝如缕，温顺地被他引入体内。丹田之中，灵液并非极致压缩，而是循着某种玄妙的轨迹，缓缓流淌、延伸，逐渐勾勒出一道蜿蜒不息、灵动变幻的河流虚影。河流初时细小，随后不断吸纳灵液，愈发壮大，水光潋滟，蕴含着欢腾灵动。整个过程平稳而持续，韩涧面色平和，呼吸绵长。
数月时光，倏忽而过。
这一日，林皓洞府石门轰然开启。一道凌厉的气息冲天而起，只见林皓踏步而出，双目开阖间精光四射，周身灵气波动稳固而强大，赫然已成功证入筑基转！其气息带着一股灼人的热意，仿佛靠近他都会被灼伤。
几乎同时，韩涧也悠然出关。他气息沉静，深不见底，站立在那里，仿佛与问道崖的云雾、清风融为一体，和谐自然。他也成功了。
二人相视一笑，虽能清晰感知到对方道基那迥异的灵力特质——一者如烈火烹油，一者如深潭静流——但成功的喜悦暂时掩盖了理念的差异。
“恭喜韩师弟！”
“恭喜林师兄！”
林皓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那轮“大日”带来的磅礴力量，豪气道：“日后你我当多印证，看谁的道路，能通往更高之处！”
韩涧微笑点头：“正有此意。”
筑基成功后，二人依旧是云缈宗内最引人注目的双子星，但分歧却在日常的修行与历练中逐渐显现。
于宗门演武场切磋，林皓威能逼人。火系法术“炎阳爆”在他手中施展，威力远超同阶，往往一击便能奠定胜局，气势夺人。然而，如此猛烈的攻击，对灵力消耗亦是巨大，若三招之内不能取胜，他气息便会明显滑落。
韩涧则恰如反面。他施展“流水缠”身法灵动难测，冰盾防御，宏水压人，虽不及林皓的攻击那般耀眼，却韧性十足。他善于久战，往往能通过精妙的控制和持续的压力，慢慢耗尽对手的锐气，寻隙制胜。
切磋互有胜负，林皓胜在爆发，韩涧长于持久。但谁也说服不了谁，林皓认为韩涧缺乏一锤定音的决心，韩涧则觉得林皓过于行险。
#########
真正的裂痕，始于一次宗门任务。
一伙以“黑风三煞”为首的邪修流窜至云缈宗势力边缘，烧杀抢掠，其首领亦有筑基转修为。宗门派遣林皓、韩涧一同前往清剿。
根据情报，邪修盘踞于黑风山一处易守难攻的巢穴，山下不远便有凡人村落。
韩涧建议：“师兄，黑风山地势险要，强攻恐有伤亡。不若我先布下‘雾锁烟霞阵’断其退路，再以‘地听术’探查内部虚实，力求一击必杀，全歼邪修，避免他们狗急跳墙，祸及山下村落。”
林皓却有些不耐：“师弟何必如此麻烦？区区三个筑基未稳的邪修和几个聚气转，何惧哉！我直接杀将进去，斩了那首领，余孽自然星散。至于村落，我等速战速决，他们哪有机会波及？”
“师兄！此事关乎因果伤杀，不可不察！”韩涧试图劝阻。
“哼，我自然知晓。但斩妖除魔，岂能畏首畏尾？些许风险，在所难免！若因顾忌凡人而纵容邪修，才是更大的因果伤杀！”林皓态度坚决。
二人争执不下。最终，林皓认为韩涧的计划过于保守，延误战机。他趁韩涧在外围小心布置阵法时，竟独自仗剑，杀入了邪修巢穴！
果然如林皓所料，他威力惊人，突入之下，一招“炎阳爆”便将那邪修首领重创，再补上一剑，顿时毙命。然而，巢穴内其余邪修见首领被秒杀，惊骇之下，并非跪地求饶，而是发一声喊，四散奔逃！
林皓虽奋力追击，剑光连闪，斩杀数人，但邪修人数不少，且熟悉地形，仍有两人借着混乱，遁入山林。
韩涧在外，见阵法未成，巢穴内已杀声四起，心知不妙，立刻赶去接应。恰见一名逃窜的邪修，慌不择路，竟直冲山下村落方向而去。
待韩涧赶到，将那邪修斩杀，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无辜村民，他只觉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事后，清理战场，统计伤亡。村民的死伤，成了此次任务无法抹去的污点。
两人于宗门外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林皓！你可知就因你贪功冒进，莽撞行事，害死了多少无辜凡人！”韩涧双目赤红，一向温和的他此刻情绪激动。
林皓脸色也十分难看，但依旧强硬：“斩除首恶，功大于过！那些邪修若放任不管，杀害的凡人会更多！我辈修行，当有霹雳手段！岂能因噎废食！”
“霹雳手段？你那是不计后果！修行者宪法第二条‘切勿得神通而忘法本，残害众生；’，我们虽非残害，但因我们行事不周，间接害死黎民。以后我们修行会出事的。”韩涧痛心疾首。
“因果伤杀？虚无缥缈之物！我林皓行事，但求问心无愧！追求极致的力量，扫清障碍，才是正道！似你这般瞻前顾后，婆婆妈妈，如何能证得大道？”林皓反唇相讥，“你的‘长河道基’，终究太过绵软，难成大事！”
“你……冥顽不灵！”韩涧气得浑身发抖。
“道不同，不相为谋！”林皓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从此，这对昔日挚友形同陌路。他们的授业师父清虚子得知此事后，并未苛责任何一方，只是在一次讲道后，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轻声叹息，对身旁另一位长老道：“道不同，不相为谋。然道之高低，非口舌可定，需以岁月与生死来印证。”
#########
时光荏苒，转眼三年过去。林皓与韩涧虽同在宗门，却几乎再无交集。二人修为在筑基三层稳步提升，但心结难解。
不出几日，宗门探得南方苍梧山脉有一处古代修士洞府现世，派遣数名弟子前往探查，林皓与韩涧因实力出众，亦在名单之列。二人关系冷淡，一路无话。
洞府位于一处幽深峡谷之中，外围禁制已然破损，但仍有残留。二人一组，小心探索一处偏殿时，韩涧察觉有异，低声道：“师兄，此处似乎有近期人为活动的痕迹，小心为上。”
林皓不以为意：“或许是其他宗门的探路者，何必大惊小怪。”
话音未落，一股阴冷血腥的气息陡然降临！一个身着血色长袍，面容阴鸷的中年修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殿口，堵住了他们的退路。
“云缈宗的小娃娃，嗅觉倒是灵敏。”来人怪笑一声，“本座‘血手’屠刚，对此处遗宝颇有兴趣。识相的，把你们在洞里找到的东西交出来，或可留个全尸。”
屠刚！二人心中俱是一沉。此人是附近地域恶名昭彰的散修，修为已达筑基转巅峰，手段狠辣，死在其手中的修真者不在少数。
“筑基巅峰……”林皓瞳孔微缩，但脸上毫无惧色，反而战意升腾。
生死关头，二人暂时放下嫌隙。林皓长啸一声，全力运转，周身爆发出刺目的红光，一式“留火诀”悍然出手，灼热的灵力洪流如同小型太阳，轰向屠刚！威势之盛，竟让屠刚脸色微变，暂避锋芒。
韩涧同时而动，灵力极尽奔涌，双手掐诀，道道水蓝色灵光缠向屠刚；空气中水汽凝结，或化作水箭，或化作冰棱，从四面八方射向屠刚；四周流动的水汽对屠刚的闪避而言亦是随机的拖慢。
一时间，竟与屠刚斗得难分难解。
但屠刚毕竟是老牌筑基巅峰，初时被林皓的爆发力所慑，但很快便稳住阵脚。他看出林皓攻势虽猛，但每一击都消耗巨大，其灵力波动如潮水般起伏；韩涧持久沉稳，短期内不足为惧亦不会上当。故而拼着性命吃了些伤，诱导林皓的灵气真空。
林浩每一次攻击都石破天惊，打在屠刚身上，常能斩出深可见骨的伤块。一次倾尽全力的“炎阳爆”被屠刚以一面骨盾挡住后，林皓身形一晃，脸色瞬间苍白，体内灵力竟出现了短暂的真空期！
“就是现在！”屠刚眼中血光一闪，等待已久的机会终于到来！他周身血煞之气暴涨，身上覆盖的冰封、灼焰竟瞬间消弭，右掌陡然变得殷红如血，膨胀了数倍不止！
“血煞掌！”
一道巨大的、散发着浓郁腥气的血色掌印，带着凄厉的鬼啸之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林皓！
林皓瞳孔骤缩，那血色掌印在他眼中急速放大，死亡的阴影瞬间将他笼罩。他想要闪避，身体却因灵力不继而迟滞；想要防御，却连最简单的灵盾都无法瞬间凝聚。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他在持久战与绝境下的致命缺陷！往日对极致威力的追求，在此刻成了催命符。绝望，如同冰水，浇透全身。
“师兄！”韩涧见林皓遇险，他没有任何犹豫，将灵力催动到极致，身化一道蓝色流光，不顾一切地冲向林皓身前，同时双手急速舞动，施展出他目前最强的防御神通——
“九曲水壁！”
一道道凝实的水蓝色光壁瞬间在林皓身前叠加形成，曲折回环，试图化解那血色掌印的威力。
然而，屠刚的爆发太快太猛，韩涧的距离又稍远了一步。“九曲水壁”仓促形成，防御未至巅峰。
“轰——！”
血色掌印以摧枯拉朽之势，连续轰碎了六道水壁！最终，残余的掌力狠狠印在了来不及完全躲开的林皓右臂！
“噗——！”
林皓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口中喷出的鲜血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红线。他重重撞在石壁之上，软软滑落，胸前一片焦黑血肉模糊，气息瞬间萎靡到了极点，几乎溃散！
“师兄！”韩涧肝胆俱裂，冲上前扶住林皓。他感受到林皓体内生机的飞速流逝，以及道基濒临崩溃的惨状，无尽的悔恨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为什么……为什么......
屠刚见一击得手，重伤一人，狞笑着便要上前结果二人性命。韩涧双目赤红，背起昏迷的林皓，凭借对水灵力的精妙操控，施展出种种障眼法与困敌术，且战且退，借着对地形的一丝熟悉，拼死向外突围。
屠刚顾忌此地动静可能引来云缈宗其他高手，又见韩涧韧性十足，一时难以迅速拿下，追出一段后，便悻悻退去，转而搜寻洞府其他可能存在的宝物。
韩涧背着林皓，不知奔出多远，直到确认屠刚没有追来，才力竭倒地。他看着气息奄奄、道基几乎破碎的林皓，巨大的无力感和悔恨将他淹没。
#########
云缈宗，养心殿。
林皓躺在玉榻之上，面色惨白如纸。宗门长老已耗费珍贵丹药为他疗伤，性命算是保住了，但……
“道基受损太过严重，几乎被那一掌打散。”丹堂长老面色凝重地对闻讯赶来的清虚子说道，“能保住聚气转的修为和右臂已是万幸，想要重回筑基……难，难如上青天。”
这意味着，林皓苦修多年的成果，几乎付诸东流。他从云端跌落，从此与韩涧，与宗门内那些天才弟子，已是两个世界的人。
韩涧一直守在林皓榻前，寸步不离。他形容憔悴，眼窝深陷，往日的温润气质被浓得化不开的愧疚与悔恨取代。他无数次回想当时的情景，如果自己的防御能更坚韧一些，如果自己的反应能再快一瞬，如果……
林皓悠悠转醒，眼神空洞地望着殿顶的藻井，往日的锐气与光彩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败。他感受到了体内那残破不堪的道基，以及跌落的境界。他没有看韩涧，也没有责怪任何人，只是沙哑地开口，声音微弱却清晰：“不怪你……是我们被骗了......是我的道……错了么……”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狠狠割在韩涧心上。
清虚子走到榻前，看着自己这两个最出色的弟子，一个道途近毁，一个心魔深种，不禁长长叹息。
“皓儿，涧儿。”清虚子声音平和，却带着直指人心的力量，“尔等可知，今日之果，早已种下前因？”
二人皆默然。
清虚子继续道：“皓儿之道，如星陨，光耀寰宇，却转瞬即逝，刚不可久；涧儿之道，如溪流，绵绵不绝，却难阻山洪，柔亦需刚辅。道无高下，唯适己者。皓儿你一味追求极致的威力，忽略了灵力的持续，此乃‘进’而不‘知止’；涧儿你深知持久之道，却未能在那生死刹那，爆发出足够的刚猛以扭转乾坤，此乃‘柔’而‘乏刚’。”
“此次劫难，于皓儿是警醒，修行非一味勇猛精进便可；于涧儿是砥砺，守护之念，亦需有匹配的雷霆手段。修行之路，九转八十一阶，筑基不过起始。未来道途漫漫，仍需你等自行摸索，寻那刚柔并济，阴阳调和之道。”
言罢，清虚子飘然离去，留下二人各自沉思。
数月后，林皓伤势稳定，虽境界跌落至聚气转，但曾成功筑基带来的寿元增益似乎并未完全消失，他依旧拥有远超凡人的岁月。他辞别了宗门，选择下山游历。他没有说要去哪里，也没有说要去做什么。或许，他是要去寻找弥补缺陷的方法；或许，他是要彻底抛弃过往，在凡尘中重新寻找自己的道。
韩涧站在山门处，望着林皓独自远去的、略显萧索的背影，久久不语。他没有出言挽留，因为他知道，有些路，必须一个人走。他转身回到宗门，更加刻苦地修行，但那“救援不及”的阴影与悔恨，已深深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或许将成为他未来修行路上，必须堪破的执念与心魔。
问道崖下，云雾依旧，仿佛从未见证过那场关于“道基”的激烈辩论，以及其后，那令人扼腕的生死别离。唯有风过崖隙，发出呜咽之声，如泣如诉。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