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吃了系统的天道萦绕在这方天地，在场的人没有察觉到，只有季寤向天瞥了一眼。
掌门向季寤说着前因后果，妙音叽叽喳喳地和掌门一唱一和，说到激情处，避免不了一番手舞足蹈，有秦时不时郑重地点头，表示同意。
妙音说：“师兄，你又救了天下一次啦。”
那时候的季寤正走在通往山门的小道上，一路上花草紧簇，许久之前，有几只飞鸟衔来了几枚草籽，抖落羽毛的时候这小小的生命就安下了家，在石头上努力地开了小小的花。
他停下了脚步，和妙音说：“不是我。是你们和晚声。”
一时之间，热闹的世界寂静了，众人面面相觑，连掌门也一脸疑惑，妙音结结巴巴地问道：“琬、琬笙，是那个域外妖魔……”
季寤征愣了一下，回道：“不是，是晚声……”是“一叶生秋色,千山入晚声”的晚声。
但所有人甚至不知道他的晚声是哪个晚声，或许是挽生，亦或是往深。
可是他看着所有人疑惑的神情，看见妙音向掌门使眼色，但掌门只是疑惑地摇了头，悄悄地摇了摇头。
季寤又回过头来，看着这条路。他问掌门：“净华，你入首阳山多少年了？”
掌门捋着胡子的手停了一会儿，才回道：“迄今六百八十一年，那一年多亏了大师兄，一剑斩杀天魔。”
“已经六百多年了。”季寤说。
十四年和六百年，六百年有多长，十四年就有多短，如果他的一生是一本书，那么他生命的前十四年就是一句话，不，甚至不会被提及，然而他的许多微不足道的幸福却隐匿其中。
难寻了。
在此世，他用两百年恢复爱，再用两百年寻找爱。
那一天就像平常一般，他在世间，穿过万家灯火，那时候他的化身是一位行将就木的老者，孩童笑着从他身边经过，爱侣携手，笑看风光。
他就这样走着，风从远处来，铃铛叮铃铃地响，孩子笑着打闹，行人交谈着远去。
风从远处来，卷动着枝丫，树叶在风中簌簌，和着风的歌声。
他抬起头，看见那是一株虬结的树，枝干结成一张密网，庇护着树下的人们。
花瓣在风中转了几个圈，一个孩子爬上枝干上，折下一枝快要断裂的枝条，上面缀满了花。
这孩子得到了这枝条，似乎心满意足了，回头来看时，却发现了抬头看着的季寤。
他苦恼了，小小的脸蛋挤成一团。
可是他还是将枝条举起，对他说：“喏，给你。”
那个刹那，季寤的回忆如潮水一般涌来，没有一场生死攸关的战斗，也没有厚积薄发的顿悟，他就那样自然而然地，记起了晚声，发现了爱。
他忽地像孩童一样落下泪来了，然而却是笑着的。
他看着天，随着修为愈发强大，他便能感知上面不可捉摸的存在，它让他得到了六个被他遗忘的十四年。
于是季寤第一次回到了江家村。
沧海桑田，江家村旧的人走了，房屋推倒了，又立起了新屋，变成了李家村。
季寤指着村口，问：“那棵树呢？”
“前几天被雷劈死啦，又种了一棵小的。”
他就这样向前走着，忽然听到一阵朗朗书声，他便改了方向朝那地方走去。
那座私塾近了，砖墙斑驳，有了岁月的痕迹，他转过去，望向门内。
一棵桃木伫立在其中，花开烂漫，桃花灼灼。
“天地玄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稚嫩的嗓音说：“先生，什么是玄黄呀？”
李家村从此多了一位垂垂老矣的季秀才。
之后的某一天，有秦带着一身伤走来，她说：“仙君，我想修无情道。”
季寤将泡好的一杯热茶递给她，跟有秦说：“来，坐下吧。”
有秦抿了抿嘴，终究还是坐在椅子上，又重复了一句：“仙君，我想修无情道。”
季寤嗅着茶香，问她：“你认为的无情是什么。”
“强大的力量和……”有秦说，“守护。”
“说对了一半。”季寤看着天边的云海，说“有秦，有时候有情才是无情，那是你的道，要你自己去悟，你走吧。”
有秦下了山，入世历练，在往后的岁月中渐渐明白了一个简单的道理：同等地爱着羊和狼，守护了羊，可羊活了，狼就要饿死，守护着狼，可是狼饱了，羊就要死去。
圈养着羊，会使他们充满脆弱的忧惧，圈养着狼，会让他们归于懒散的平庸。
守护总是在伤害。
这份爱太过平等，以至于只能抽离，于是对所有的有情近乎无情。
他的晚声自私过，躲避过，用他人的生命成全了自己的爱情，可最终还是选择了爱他的人。人这种生物有着残酷，有着冷血，有时的恶令人发指，但始终有着闪光之处却熠熠生辉。
这些光芒让晚声和他为之痴迷。
季寤开始意识到生命本就不需要别人为之寻找出路。
这就是季寤从入世到出世的爱，他又回到了首阳山，手中拿着一颗蜃珠。
他没有闭关，总是站在山顶上，去看人间，嘈嘈杂杂，像野草一样，却又有着顽强的生命力。
在李家村，他回到那个山坡，在花丛中跪拜着两个墓碑，他记得他当时说：“应该还有一个的。”
私塾的人告诉他：“江秀才？那可是几百年的事啦。”
他在一篇传记中看到了他，那是晚声的学生，留下了几篇传世的文章，小小地夹杂在角落里。
他去哪了呢？
随风远去了。晚声对他的学生说，死了之后不入坟墓，把他的骨灰撒在江水上，他说，他还没看完这大好河山。
他的学生还是偷偷给他留了衣冠冢，可季寤走遍了李家村，怎么也找不到。
于是季寤常常登高，远远望着这方世界，那颗失了光泽的蜃珠被季寤做成了手链，挂在手间。
他终于走完了这段山门的路，回过头来，掌门、妙音和有秦看着他，目露担忧。
可是他们什么也不能做，甚至他们不知道晚声到底是挽生，亦或是往深。
他们只能告别了他。
于是另一位客人到达了这里。
天道幻化成一团光芒显现在季寤面前。
“你看，他们也能做的很好。”
季寤边说边走向山崖，那里一轮落日在云霞中若隐若现，照出一道灿烂的红锦。
天道围着他转了两圈，然后停留在他身边，它说：“我很抱歉。”
那时候的天道初创世界，它还过于稚嫩，采用了最简单快速的方法，将世界之气运系于一人，整个世界围绕这个大气运者展开，以面对即将到来的危机。
这个方式高效快速，可是弊病也就显露出来了，万事系于一人，得这一人就可以夺天下。
那一次天道毫无防备地受到系统窃取，天地崩陷，它的世界被搅乱了，力量也被打散了，它不得已，对世界进行了重启。
可是它没有想到它的能量不小心让一个配角陷入一个泥沼里。
它偷偷布局，借有秦之口透露消息，最终把系统消灭在那一刻，而现在它面对着它的主角。
季寤说：“约定的时间到了。”
天道光芒闪烁，它按照约定分离出了大气运，随后这股气运分散成了无数星子，飞向世间。
从此不再有主角和配角了，虽然这样的发展时间太过漫长，但生命总是存在于微小之处。
季寤笑起来了，说道：“真好啊，真好啊。”
他站起身，朝床走去，星子布满了天空的时候，他说：“我要睡了，希望做个好梦。”
回到他幸福的小事里，他便沉沉地，沉沉地睡去了。
应该完结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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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番外：白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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