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迎头一回见到魇兽的模样,实在惊了一惊。
此兽足有数丈之高,下半身是人身,四肢粗壮,皮肉紧实,而脖子以上的地方长了一个巨大无比的肉瘤,密密麻麻鼓出来的部分是一个个头颅,或男或女,或老或少,五官清晰。
因肉身被毁,他如今只是半虚幻的元神状态。
在谢迎出现的那一瞬,魇兽所有头颅都转动眼珠,朝他看去。
“是你?”魇兽似乎很惊讶来的人会是谢迎,其中有个头颅上黑气萦绕,是个面容妖异的男子,眼底隐隐透出失望之意。
“我确实并未料到宋非喻会耗尽一切将我困在此处,修行多年的丹修有些底牌也不足为奇,可等来的怎么是你?看来他还真是倒霉透顶啊。”
区区练气期,浪费时间罢了。
话音落下那一瞬,无数黑色符文在魇兽四周显化而出,朝着谢迎涌去。
哪怕元婴期重伤未愈,捏死练气期也如捏死一只蝼蚁一般简单。
魇兽甚至移开目光,懒得再去看谢迎的结局,宋非喻设的局只能困住他半炷香时间,一切过于顺利,他甚至怀疑谢迎的出现只是一个幌子,一个使得他忽略掉其他后招的幌子……不对,怎么没有声音?
他看了过去,预料中谢迎神魂俱灭的场景并未出现,那些符文竟轻飘飘地穿过他的身体,消失无踪了,纵使少年面色变得苍白了些,但确确实实,那些符文对他一点作用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魇兽心中泛起了惊涛骇浪。
这些符文中蕴含的是他的本源魔力,眼前少年也曾被他引出过惧意,牵引出恶念进而自食其果应当不难才是,又怎么会对他毫无作用?
也不对,反馈来的魔气分明意味着是起到作用的,那为什么他还没有死去?
谢迎后退一步。
和他预想中的一样,魇兽意要吞噬他的恶念,必定以攻击心神的术法为主,而这偏偏对他没有用。
更准确地说,全作用在了白轩衣的身上。
一如那时,惧意被引动。
这就好办了。
魇兽的下一轮攻势很快袭来,数个头颅上双目发红,道道光芒朝他落下。
又是同样的针对心神的攻势。
提剑斩下的那一瞬,谢迎感受到了眉心的刺痛,他忍不住开口问:“白轩衣,你真的没事吗?”
惧意被引动的时候你一度走火入魔,那恶念被引动呢?
白轩衣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透出一种奇异地平静,“不必担心我。”
谢迎反问:“你又感受到了什么?”
恶念被引动,又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真的没事吗?
“人,很多人,还有一道声音。”
一个不如不答的回答。
**
白轩衣很早便听到那道声音在说话。
从他成为清风宗弟子,被神剑镜心认主后,在耳边,在脑中,在心底里,那道声音一直在说话。
“不该恨。”
“不该惧。”
“不该留在这里。”
是他自己的声音。
用声音来形容也不恰当,更准确地说,是“心觉”。
天生剑心,于是心有所觉。
这声音从未出过错。
什么时候该做什么,该怎么判断,说什么,什么答案,杀不杀那个人,做不做某件事,一直都在指引。
直至见到谢迎。
石阶之上,白色雾气分开,他略微低了头往下看,对上了一双同样看来的眸子。
那一瞬,“心觉”有了两个答案,一个是“远离”,一个是“靠近”。
很矛盾,“心觉”头一次这么矛盾。
谢迎有什么特别的吗?
他也头一次为此迟疑,困惑,且生出了细微的好奇——也因此,他什么都没有做。
从极木峰,到剿魔之行,再到珈蓝城的清冷月色,零零碎碎着,任着谢迎靠近。
所有人都有目的,谢迎也一样。
于是那两道矛盾的声音也一直出现,虚幻的,交替着,在他耳边反反复复。
谢迎的目的是什么?
他游刃有余,不动声色着追寻、试探、验证,却在这些如流水般的年月间尝得惘然滋味——不知何时,他对这个答案的好奇变成了厌烦。
心有所觉,心有所觉,祸根早就在那时埋下。
恶念被引动的那一瞬,幻象在交替,他再次听到了“心觉”的声音,那是一声叹息:“本不该如此。”
谢迎本不该死。
“现在也不迟。”
现在的他,会一直陪着你。
不够,但远远不够。
你可以达成所愿,只要你想。
**
谢迎觉得这场景很熟悉。
剿魔之行中对战蛛女时,同样是白轩衣让他去,而他不得不去。
也一样累。
在最后,魇兽的如山的身躯终于水一样融化开来,而他疲惫地垂下手,感受到了四肢百骸传来的痛楚,细细密密,渐渐加剧。
强行提升修为的秘法白轩衣早先便同他说过,为此付出的代价、后遗症可以用系统能量好些温养,终会恢复过来,最多过程苦痛一些,但相比魇兽的死,这些都算不得什么。
……他是疯了才帮白轩衣做这些事情。
一切为了业绩点,不丢人。
谢迎强行维持住身形,坐下调息。
“白轩衣,你这躯体本就不行,可不是本系统故意弄成这副破烂样子的,可别怪到我头上了。”
却没有得到回答。
“白轩衣白轩衣?”
考虑到他会受到恶念的影响,也不是常人所能忍受,谢迎特意等了一等,许久之后,他才听到了回答。
白轩衣:“你可察觉到了异常?”
谢迎:“?”什么异常,这答非所问的。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白轩衣指的是什么,一息之间,身体各处的痛楚忽然潮水一样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奇异的被撕扯之感,再想去细细感知时,眼前一花,天旋地转……
——他发觉自己已经无法再控制白轩衣的躯体,和上次一模一样。
谢迎语气中带了些诧异:“自行交换躯体控制权时,你能感应到。”
白轩衣很轻地“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了,面色苍白如纸。
谢迎心道不好,白轩衣如此模样定是还受着恶念的影响,再加上这躯体上的疼痛岂不是双重折磨?这换给他控制换得还真不是时候。
可惜系统能量已经耗尽,倒帮不上他什么了。
忙催促:“丹药,我瞧着储物戒中有不少丹药,你快些服下。”
谢迎方才过于疲惫,便想着缓了缓再服下丹药,换成白轩衣这会儿也该缓过来了。
瞧见他服下丹药之后,谢迎还是觉得不太妥当,刚想问句“可还能换我控制躯体”时,见他平静转眸,看向魇兽身死之处。
魇兽死去之后,怪异的躯体便坍塌融化,此时还留有魂体一小块一小块地融化着,像一滩滩滑不溜揪的粘液,恶心极了。
白轩衣缓慢地起身,粘液间一粒米粒大小的紫色光点飞出,落在他掌中。
“这是……魇兽的本源?”
话说出口,谢迎很快想到一个可能:“你该不会是要将之吸收吧?你如今伤重似乎不适合……”
白轩衣没有回答。
那光点飞也似地没入他眉心,不见了。
下一次,魔气在白轩衣周身萦绕不断,他闭目,衣袂无风自起,神情依然是平静的。
谢迎:“……”果然,说了也是白说,这人就是个疯子。
不过跟着白轩衣这些天,他已经了然这人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虽然过程不免让他这个系统感到不舒服,但结果是好的也就算了吧,这大概就是气运之子的底气。
魇兽死后,浓雾开始消散。
白轩衣闭目调息,身上魔气波动越发剧烈,向来消化魇兽的本源于他而言也不容易。
不多时,魔气凝聚成了宋非喻的躯体。
“倒是我低估了你,没想到你居然成功了。”
白轩衣没答话。
谢迎也觉得他这话说得古怪,明明是他的最后一丝希望,他却也不是很看好。
宋非喻身为丹修,极其轻易看出了白轩衣目前的状况,轻叹:“用秘法强行提升修为吗?燃烧了本源,如此毫无顾忌……怪不得,你倒也是舍得。”
一听这话谢迎感觉有些心虚,他到底不太熟悉魔气,用的本源要多了些,副作用也更严重些。
“你要吸收魇兽的本源也合理,但伤未好实在有些贪大了,就不担心受其反噬吗?”宋非喻皱眉,还是补了一句,“总觉得你身上的气息有了些变化,和之前不同了。”
如雾里看花,总归像是隔着什么,只不过,这都不是他这个将死之人该考虑的。
谢迎也看得出来,宋非喻的身体比之之前变得更透明了些,且正在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溃,显然将要完全消散了。
“丹火与丹炉,就在此戒之中。”
一枚白色储物戒幻化而出,落在白轩衣身前的地面。
“我这缕分魂将要消散了,不多时,此地将会坍塌,你将回归现实……”
回到先前那间房屋中。
“告诉你一个坏消息,魇兽已死,另一个魔类将不会被困阵所限制,你那两位同宗朋友已经和他打起来了。”
白轩衣睁开眼,而此时宋非喻的右手已经崩溃,他用左手掐了个印诀,顿时,一副画面浮现在半空中:喻秋进入房屋中发现了步子骞,步子骞醒来,两人开棺,而棺中之人是那佯装成白轩衣模样的魔类。
只一瞬间,三人便打了起来。
谢迎看得惊讶,这魔类气息上居然变得更强了!而且更诡异的是——
“他怎么用的是你的功法招式?这如何做到的?”
这一用,更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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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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