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畔咒轮转速越快,湖中心的幼兽就越焦躁,它冲不出水墙只能抬脚踏地,没几下就有裂纹。蓝色颗粒从缝隙荡出,它们没有选择进入有魂生命的躯体而是被灵犀兽身上的铭文吸引进了母犀牛体内。
曲多夏见罢不敢耽误,就地打坐手印起欲开启结界,其余司神使也分散就位,进入冥识为其构建护法阵。唯独年老的司神使堪堪坐下,手做莲花却迟迟没有进入冥识境。
风扬尘觉察出异样,紧盯护法阵。
他对族人说道:“你们带着货物先离开,我等阿月离开就来追你们。”
族人:“是,你自己小心。”
风扬尘:“留一把弓箭给我。”
族人:“山民只知我们木勒府善木,还不是跟他们正面冲突暴露实力的时候。”
风扬尘:“我知道,可现在我们也需要由曲多夏来领导司神团,昨夜里他就差点死在火场。”
族人:“没料想他是如此优柔温吞之人。”说罢,他留下一副弓箭,带货离开。
风扬尘端起弓箭,也摸出玉化骨。箭尖瞄准那个迟迟未进入护法阵的老神司,像一只黄雀一样安静地等待螳螂出手。
曲多夏进入冥识境久等护法阵无果,只能在无护法的情况下结印对抗结界阵。他要捕捉一个机会,这个机会稍纵即逝,他不敢耽误更不敢分神。结界阵为抗衡新能量会变得更加强大。新旧能量交叠,或融合时形成的对冲状态将导致磁场频率变化,结界阵会重置频率与之同步。在同步的过程中会出现短暂的能量空缺,这是结界阵最为薄弱的时候。曲多夏只能趁此空缺施法截断能量之间的脉络联系才能破界。为了这个机会,曲多夏在没有护法的情况下进入深度冥识,不顾个人安危。
趴在高树上的木桐子指着散开就位的司神使们说道:“太好了,他们在破界!看样子我们马上就能离开此地。”未待他说完又蹙眉说道:“诶~不对啊,怎么有些护法不像护法像刺客啊?!”
“是不对!”一旁的时尔梅道,“那只巨兽的情绪变得很具攻击性。”
“什么?”林争春下意识抓紧树干,泄气般地道:“难道它脚下生成的是攻击阵?这么大规模的攻击阵,我们连跑都不用跑了,等着气化吧。”
木桐子否定道:“不可能,攻击阵何其精妙我岂会不认识?”话音落,木桐子的眸孔收缩了一瞬,他在灵力被锁的情况下进入了冥识境。他清楚要操控他这样类仙级别的修士只可能是无邪那样的顶级尊者。很快,冥识境为其构建的幻境就让他放下恐惧,他看见五百年前的东海畔、栖山、**谷,猞猁带着鼹鼠上蹿下跳,对排队等候沐浴净化的妖兽们发号施令。木桐子呼吸加促、心跳渐急,他转身望向西方果然看见那颗缀满果实的柿子树,树下的茅草屋还是老样子。穿着双木屐的束发少女推门而出,她端着热气腾腾的食物招呼鼹鼠和猞猁。
曾经,木桐子认为修行的回报是宠辱不惊的定力,是超越悲喜的境界。他于一百年前化形,他用三百年时间修行步入至类仙境界,他以为三界之内不再会有属于他的牵绊,但仅仅是一个幻境就能叫他破防。
栖山的**谷于东海魔祸事件中毁于一旦,曾经遥望东海的山岭早已归入帝国版图成为构建人间烟火的部分。木桐子明知自己身在幻境,却还震撼在这极致的惊喜中,不愿破相离开。
“**…”好随性的名字,就像父母对这个孩子除了平安喜乐而外从未提出过任何严苛的要求或深重的期待。任何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人,都不会心生忌惮抑或是敬畏,怎么可能是一位半神的名字。
“**!”
深陷幻境中的木桐子泪流满面,“**,你看,我化形了。这就是我为人的模样,你身为半神时没见过的样子。你入世为人后曾为我缝制过道袍,我放在奉莲殿舍不得穿,这么多年过去都朽烂了。我享受时间的慷慨也承受时间的残酷,我努力克制心性以求匹配这类仙的修为,是怕干出蠢事给你丢人,辱没你的名号。可你都不在了,让我修出这能表达七情六欲的人身又有何用。我刚尊老狐狸为师的时候专注修行只为求道,类仙之后才领悟所谓道随处可见,于潮汐涨落、于日月交替、于阴阳循环。可惜蒙昧如我,非要用几百年时间才弄明白当初你为何拒绝妖皇加持选择承受衰老、顺应死亡。如今我离开灵力地、不再精进修为,也是为了顺应自己的因果轮回。**,昔时你带我和鼹鼠上界,被神域诸神取笑。如今的我可算是你的好灵宠?”
话毕的这刻,幻相破灭,木桐子重回现实只觉身心俱疲。再看时尔梅正搂着陷入昏迷的林争春焦急呼唤。
“小春,小春,你怎么了!”
林争春双唇紧闭,眉头深皱,面色惨白,额间沁出微微薄汗。
时尔梅掐她人中也是无用:“她突然就这样了,是又吃坏东西了吗?没有五灵脂,我上哪里去找五样屎让她呕吐?你能变人,也算灵兽吧,我从没见你进食也没见过你如厕,你肠胃还能正常工作吗?要不你先吃点东西尝试排便!”时尔梅乱了阵脚,想爬下高树去寻五灵脂,又丢不下意识全无的林争春。正想寻个树杈把林争春架上去绑了,就听见喀嚓声响,所在枝干出现两条裂缝。
“你冷静点,不要乱动。你要带着小春一起掉下去,我可救不了你们。”
木桐子一手搭在林争春腕间,长长地舒了口气。两人协力把林争春搬到了另一侧更为粗壮的枝干上。木桐子道:“她只是被某种力量困在冥识境,只要这股力量消失,她就会苏醒。”
时尔梅:“确定不是吃坏肚子?”
木桐子白其一眼,急道:“当然不是吃坏肚子。”他抿唇说道:“我刚才也被困幻相,你没发现我的异常吗?”
时尔梅啊了声,委实没注意到他,些许愧疚带出的尴尬化为一笑,他道:“那你为何这么快就清醒了,是这股力量放过了你,还是因为你本事比小春大?”
木桐子摇摇头:“都不是,是因为我已经放下了曾经的执念,也克服了根植内心的恐惧。”
时尔梅皱眉:“什么是你的执念,什么是你的恐惧?”
木桐子:“我曾经在意自己的出身,恐惧死亡。如今这两项我都修行掉了,所以没有谁能构建出永远困顿我的幻相。”
时尔梅继续问道:“你用了多久做到放下执念,克服恐惧?”
木桐子:“快五百年吧。”
时尔梅翻了个大白眼,嚷道:“小春哪里有五百年的时间去放下执念,克服恐惧再走出幻相,清醒过来。什么XX的力量,从哪里来的,怎么消除!”
听他爆粗口,木桐子哑然了瞬,内心更加确定时尔梅与自己那老狐狸师尊半点关系都没有。木桐子指指树下的巨兽说道:“我不清楚把我们困在幻境里是否是这只巨兽布阵的目的,但那股XX的力量的确是它释放出来的。”
时尔梅听罢眸色暗沉,他解下腰带把林争春捆在主枝干上,在确定捆绑牢靠之后他手脚并用爬下高树。
风扬尘腰间的玉化骨散发荧光,一个小型结界悄然生成保护他。这个结界也暴露了他,还未进入冥识护法的老司神使看见山头上的陌生结界,收起想要弄死曲多夏的心思,重新坐回位置准备护法。然而被灵犀兽唤醒的能量波覆盖护法阵,还未进入冥识的老司神使因执念进入幻相,因恐惧臣服幻相。
在久远的过去,在这片群山之地还不叫普斯罗火的远古时代。人族先祖们沿着洪水退落的痕迹从高原走向平原,他们以各自治水的能力开拓新居地。因为共同的信仰,虽隔千山万水但彼此之间仍有联系,这种联系体现在相同的图腾符号与祭祀礼仪上。直到中原部落因农耕技术发展,人口暴增、寿命延长。
从第一个描画自然形象的图案出现开始,文字从人与神沟通的媒介转化为人与人沟通的媒介。人族第一次尝试挑战神权,战争消耗人口过剩,也让幸存下来的人们看见个人的生死与部落的存亡不再只由神明说了算。人族从神明崇拜转变成追随脱颖而出的同类,最终归于祖先崇拜。
人族毁掉神司权杖,代表战争与杀戮的斧钺成为人权最高级别的象征,王字的出现预示着部落文明将被取代。
可神明们当真不在护佑人族了吗?陷入幻相中的老神司哀哀颤抖,普斯罗火不是中原,山民无力改变普斯罗火的山水也无力提升农耕技术。就像流传在山地的文字,在得不到神明回应的万年之后,那些仅用于与神沟通的复杂语法与高阶词汇彻底失传,如今的司神团更像是一种象征。老神司面向西面雪山堪堪下跪,他虔诚的膜拜。他口中念念有词,那是他每日都会诵读的经文。他怕自己忽略任何一个可诠释为神谕的自然现象,他怕自己没有能力向山民传达神明的旨意。终于,他见天色晴朗,万籁无声,龙归祖地,神明再次降临普斯罗火消除贫瘠引领山民走向福地。
老神司受困幻相,无力摆脱。
笼罩在湖区的迷雾散去,天光再现,星月之辉黯然无色。这一刻,结界消失,木勒府家的马车在灵犀能量波及前及时逃离。跟在其后,还对猎物有所留恋的狩猎人没那么幸运。把‘人一旦生了脑子就没了胆子’奉为祖训代代相传的山民**原始、杂碎、短暂难生执念,令其恐惧的事物倒是挺多,他们面对恐惧的方式也直截了当颇具胆气。
远在高树的木桐子看见自相残杀的狩猎人,仿佛看见百年前因魔祸遁入修罗场、在同类相杀中倒下的人们。他望向湖中心,此刻蓝色颗粒源源不竭从湖底涌出,直冲天际。木桐子虚眯了下双眼,是这些未知的能量破开了结界。北面山谷传来人马声响。
曲多夏与护法神使们感知到另一股强大能量欲侵入冥识,继续龟息自封才是应对之道。修行有等级之分,道行有深浅之别。执念深重、**难灭的凡夫俗子难以对抗意识操控。
在杀戮中取胜的狩猎人,战栗着走向打坐的司神使,弯刀之下的身躯与朽木无别。结界消失,游走在河谷中的山民远观湖畔杀戮场惊骇不已,有人说吉番家的狩猎人被魔附体了敢杀司神使,有人不说话但见神司像人牲一样被屠刀肢解,而肢解司神使的人只是个普通山民,如此颠倒反常的理由是什么?在旧框架之下偶现的怀疑改变不了思维方式,山民得出的结论便是祖神不喜欢这界神司,祖神在借用吉番家狩猎人的手杀掉旧神司,反正不会质疑神的存在。
风扬尘站在南面高岗,针对于司神团的杀戮是他做梦都在幻想的场景,可以这种山民屠杀司神使的方式又让他失望,他原本以为吉番家的狩猎人会为了猎物、为了性命自主反抗司神使。他不想看到普斯罗火陷入混乱,他知道此刻的普斯罗火还需要吉番.曲多.夏这样的司神长去维系平衡。他拉满弓弦,瞄准被恐惧支配陷入修罗幻相的狩猎人,玉化骨徐徐加持,灵力附于箭矢。这支箭在灵力加持下超越原有射程,在暗黑天幕里如流星坠落。散发荧光的箭矢在狩猎人杀到老神司的前一刻贯穿其躯体。北域河谷的山民都看到了这幕,亦如神迹,祖神在惩罚如魔的山民。这一刻,信念加持至根深蒂固。
与此同时,走到地坑边缘的时尔梅直视灵犀兽的双眸,他是灵脉的载体,只要他愿意他可以侵入灵犀生灵的意识。与灵犀兽搭建联系的那瞬,时尔梅所观之天地变色,万物所呈现出的形态皆为颗粒。在他的面前也不是体量若山的巨兽,而是一团时聚时散的意识颗粒。
“你在干什么?你想困死这些人吗?你快停手!”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我下任承载体还未做好准备,就被这些人推入湖心,灵犀颗粒并不会改造这种平凡的躯体。我不进入它的躯体我就会消散而我若进入它的躯体,它会承受不住我而崩裂。我当然有资格表达我的愤怒,我当然有资格惩罚这些狂妄、贪婪的人。”
“那如何才能让你安稳承袭?你若不弃,可以进入我的躯体。我想我承受得起你。”
那团意识如水波涌动在时尔梅周围,不过呼吸之间,意识体便抖动如嗤笑:“你承受不起,就算我胆大妄为,也不想过以手艺讨生活的日子。我选择寄居在蛮兽躯体,就是图个恣意畅快!”
以手艺讨生活?!时尔梅无语了,这种沉浸其中的鱼之乐让他不能否认又懒得解释。
“那你赶紧结束,你把他们困顿在幻相里等同杀人。”
“我都快消亡了,还在乎凡人的生死?”
“我在乎。”
“又如何?凡人的死亡只是状态的变化,而等待我的消亡却是比死亡更加可怕的彻底毁灭。”
时尔梅评估这团意识的体量,对应上与之相等的承载体后说道:“你可以寄居到山岳。”
“不行,我无法与山岳建立联系。”
“如何才能建立联系?”
“让山岳接受灵犀颗粒改造,或有灵脉。”
时尔梅望向湖中心,源源不断的蓝色颗粒从地而出直冲天际,根本不过小兽身躯。如意识所说,这只小兽还未做好接纳其的准备。与其等待灵犀颗粒选择具备传袭的载体再徐徐改造,不如强制转换。他眸色一沉,他知道要结束这种传袭仪式才能助小春摆脱幻境,时尔梅心一横,才不会管超量意识体最终是否有个好归宿。
“你我自求多福吧!”
时尔梅躯体中的灵脉何其壮阔,虽然他不是灵皇,但他曾经使用灵脉搭建能量传输通道补给过一位快要消亡的灵犀生灵。这一次,他作出更为大胆的尝试。
在脉络延展触及到意识体的那刻,玄天无色,蹲在树上的木桐子、站在山岗上的风扬尘,与呆立河谷的山民齐集面西,因为在极致黑暗中万物失色,唯有西面高山上的积雪散发着幽蓝色的、如冥火一般的暗光。这些幽蓝暗光凸显出山峦的脉络与走势,在黑暗无光之中,蓝色幽光连绵出一条如蛇似虫的路径。
微明溪借高空盘旋的白鹤,俯瞰这条逐渐显现的南北纵向路径,忽然想到古籍上的那句话:“无名神驱烛龙,拓幽冥…”
玄天无日,烛龙何照?!因为驱动烛龙亮光的能量体源自地底,而非天光。
意识体融入灵犀颗粒的那瞬,地底磁场释放出更多能量,极光至地而生,升天而毕。于寂静无风的极夜之中,呈现出最为炫目、盛大的神迹。
山谷中的山民像开水一样沸腾,他们高呼:“神龙降临,祖神回归!神佑普斯罗火!”
木勒府的马车还在山谷中狂奔,被下了操控咒的车夫丝毫不顾诡异的天象,他只认曲多夏交代的那句话,追月华,追着月华直奔月城。陈夫子透过窗帘起落间的缝隙,窥视到涌动在西面高山之上的极光,万千感慨化为一句喟叹:“龙衣为袭,何其有幸得见一场远古旧神的传袭典礼。”
普斯罗火西部高山,一座内部中空的雪山是远古遗留的瞭望台。如今是山地大祭司的修行场,被山民奉为神居禁地的诵经台。身穿鲜红色大袍裾的大祭司…或许叫她的本名火鸟更为恰当。火鸟望向温泉湖方向,她一手虚扶石壁,一手撑着摇摇欲坠的枯瘦身体,衰老的脸庞无力堆叠出任何一种表情以表达她此刻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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