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家位于穗城老城区里的老小区,小区里的房子都是地道的学区房。
别的地方是左青龙右白虎,姥姥家的小区则是是左一中右二小,每到上下学高峰期,小区附近一圈准要堵车堵得一动不动,喇叭声和司机的叫骂声闹得震天响,大路小路都水泄不通。
虞安娜出门时没看时间,等她买好东西,哼哧哼哧地拖着超重的行李箱挪到穗城一中附近时,电瓶车大军正列队在人行道上,大路中央则是行驶缓慢的小汽车军。
是谁刚才逞能,为了省十几块钱而放弃了在超市门口打车,究竟是哪个天才哲学家!
她咬了咬后槽牙,叉着腰在原地喘气。
这就是她自己的生活的开端。
不同寻常的,拖着一座山那么重的,并且里面的速冻食品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融化的行李箱的,累到在路边大喘气的开端!
老妈看见了估计得鼓掌鼓到手心都拍烂掉。
她正准备再次出发的时候,电话响起来——是老姐。
“艾米,”虞安娜疑惑,“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问我!你怎么回事?”虞艾米的声音像小炮仗一样,在安娜耳朵里劈里啪啦地响起,“妈妈说你搬出去了?怎么回事?”
虞安娜把手肘撑在行李箱的拉杆上:“就是突然想搬了嘛,我都二十三了。”
“唉……”虞艾米深知控制欲极强的老妈和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安娜是什么德行,没再追问下去,“我给你转些钱,记得照顾好自己。”
“别,我手头上还有点钱,你留着自己花吧。”虞安娜连忙说。
虞艾米没有工作,每月问丈夫拿钱,想来大部分都是花在孩子身上,难免在生活里委屈了自己。
“给你钱收了就是,哪儿来这么多废话!”艾米却很强势,“姥姥留的铺面那块儿虽然生意不行,但我每个月好歹能有一两千的租金收着,再说你姐夫也不能饿死我不是?”
虞安娜不说话了。
“别急着找工作,先好好想想自己想做什么,再去应聘试试。别成天搞得自己苦大仇深的。”虞艾米继续唠叨。
“哦。”虞安娜低低地应了一声。
“行了!小晴放学回来了,”虞艾米那边嘈杂起来,“你记着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没什么过不下去的,所有的事情都排在活着之后!”
没等虞安娜回应,艾米就风风火火地挂掉了电话。
虞安娜望着通话挂断的手机界面,有些想笑。
“安娜?”一片汽车的鸣笛声中隐约传来某人的声音。
虞安娜还没来得及降下扬起的嘴角,回过头去,就看见穿着衬衫西裤黑皮鞋还抹了点发胶的林禄存,骑着一辆荧光粉的小电驴停在她跟前,赏心悦目的长腿撑在人行道的台阶上。
“你干嘛不戴头盔?”虞安娜的脑回路非常遵纪守法。
“今天上午去省里开会,悄悄抹了点儿发胶,”林禄存看了看两边,压低了声音,“我怕给我压得跟锅盖似的顶在头上。”
虞安娜想了想林禄存锅盖头的样子,颇有种小兵张嘎的正义凌然。
嗯,小兵禄存。
虞安娜想着想着,在笑出鹅叫之前突发恶疾似地捂住嘴。
林禄存俯身在小电驴的后视镜里面看了看自己的发型:“有这么好笑?”
“怎么来这边儿了?”林禄存见她憋笑憋得眼泪都挤出来了,无奈地问道。
“我搬到姥姥家住了。”虞安娜答。
“令堂气成这样?”林禄存看起来颇为震惊。
她叹了口气:“不至于,是我生气。”
虞安娜说话还是有上句没下句的,林禄存挑挑眉,没往下问,身旁的电瓶车大军隐隐骚动起来。
林禄存抬手看了看表:“要打下课铃了,姥姥家在哪儿?我送你过去。”
“好啊,谢谢。”虞安娜等他这句话很久了,“我是要拉着行李箱吗?”
“前面能放下,”林禄存笑了笑,“你想拉着也行。”
虞安娜马上诚恳地双手把行李箱推到他脚边:“那还是你夹着吧。”
粉红小电驴的后座比驾驶座要低很多,加之林禄存身形高大,虞安娜坐下去以后,满眼里都是他淡蓝色的衬衫——像麻将牌的背面。
“诶——小心点儿啊。”
粉色小电驴突然展示了自己优秀的制动功能。
后座的座椅窄窄的,也没有靠背,本来就心惊胆战的虞安娜被突如其来的刹车吓得满脑子只剩下“千万别让我摔下去”的顽强求生念头。
林禄存没再往前开,扭头看向一脸严肃的虞安娜:“耍流氓啊?”
“啊?”她一头雾水地从林禄存背后探出头来,疑惑地望向他。
“你再拽多一会儿,”林禄存笑着说,“我裤子就给你拽下来了。”
虞安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生死攸关之际,她为了不碰到林禄存的肉/体,选择了紧紧抓住他的皮带。
又因为她心里的惊恐程度远远高于客观上的紧急程度,她慌不择路地连带着司机的裤头一起抓住了。
她简直无地自容,双颊猛地开始发烫,尴尬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了,”林禄存挂上了略显狡诈的笑容,“没关系。”
虞安娜还沉浸在自己的尴尬中,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的话。
也忘记了松开手。
“林校长好!”林禄存正想提醒她,刚巧听见人行道上有人喊他,抬头便看见班上几个最能闹腾的男孩正勾肩搭背、狐朋狗友、嬉皮笑脸、站没站相地停在路边。
“诶,”林禄存笑着应声,“出去吃饭啊?”
“对啊,”其中一个卷起单边裤腿的高个子探过头来和虞安娜招手,“姐姐好!”
“姐姐好!”另外几个男孩儿也接着问好。
“你们好。”虞安娜假笑着摆摆手。
“林校你要回家了吗?”
“校长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换个食堂?太难吃了!”
“就是啊,再不换我们都要升高三了。”
几个男孩儿七嘴八舌地说到。
“今晚我看自习,”林禄存学着男孩儿们的样子,嬉皮笑脸道,“抽背一二单元,从你们几个开始。”
此话一出,男孩儿们又开始了新一回合的叽叽喳喳。
“老林——你太不厚道了!”
“校长我求你善良……”
“老林你辜负了我们对你的爱!”
“姐姐你别和他说话了,这个男的一肚子坏水!”
虞安娜一边放空,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着高中生们对林禄存面对面的控诉,琢磨着他平时究竟是以一种什么样的诡异风格活在班上,才能让学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当面吐槽。
冷不丁地听到类似于老妈发布命令的语气,她条件反射地点点头,应了句:“好的。”
几个男孩儿见她一脸“我当真了”的表情,顿时乐成一团。
林禄存指指让虞安娜别和他说话的只穿一件短袖的火热男孩儿,威胁道:“蒋承意,一会儿你第一个来。”
“啊——”
林禄存开着小电驴扬长而去的时候,虞安娜听见了火热男孩儿的仰天长啸,顿时乐起来。
“要给你拿上去吗?”
粉红小电驴终于在姥姥家楼下停稳。
“不用了,多谢你。”虞安娜把行李箱的拉杆抽出来,笑了笑,“快回去抽背吧。”
“别跟我客气,”林禄存也笑着点点头,“走了。”
虞安娜松了一口气,摆摆手:“下次请你喝早茶。”
按老妈从小教导的行为礼仪,这个时候虞安娜很应该请林禄存上家里去喝口水,歇一下,哪怕只是招呼一句也不能免。
可虞安娜自认为她还没有和林禄存熟悉到可以请到家里来坐的地步,更重要的是,家里现在满天满地的都是尘灰,一会儿再把他整得灰头土脸、吸上满肺以PM2.5为代表的尘螨就真是太抱歉了。
虞安娜把买回来的东西归置好,在锅里蒸上糯米鸡,还没开始打扫卫生,便产生了前两年每次跑完校园跑累死累活,却想起过几天还要体测的绝望感。
她躺回沙发的灰尘中,被呛得猛咳一阵儿,还是坚定不移地赖在原地。
什么都不想思考,什么都不想干。
她的人生就好像社会这颗大树上坏死的新叶,需要被立刻摘除,以免占用其他有志之士、有用之人的社会资源。
虞安娜毫无波澜地躺了半个月,除了每天完成被拆分成只有一星半点工作量的清洁任务,剩下的时间,不是弹琴就是睡,然后就是吃,再不就是看看电视上播的狗血真情栏目,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一个芳龄二八待字闺中的模样,连手机都不带看一眼的。
今天是周四,她吃完早餐就开始练琴,无惊无险,又到中午十二点。
鸵鸟似地过了一段时日,她对时间流逝的感知能力居然显著提升,无事可干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如此煎熬,让人感觉除了吃饭练琴的几个小时,其他时间全都在上需要现场签到的大学水课。
艾米偶尔会打来一些电话,聊点有的没的天气、吃饭和教育孩子的话题,虞安娜知道艾米是怕她一个想不开在家里死过去了,不到尸臭飘进别人鼻子里去都不会有人通知她来收尸。
虞安娜只好每天都强调自己至少想活到六十六岁,强调自己要活到这个充满好意头的岁数,再开始思考葬礼当天的穿搭。
远在美国留学的老友肖于菲也总在虞安娜无法预料的时间点打来电话,她最近做实验的时候没有严格遵守实验规范,导致烧坏了一大把头发,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剃了个光头,现在正受到大批洋人朋友的喜爱,每天实验之余穿梭在各种派对中,精力无极限。
忘年交陈奶奶前些日子报名的至尊旅游团终于在上周出发,每天都发来自己在新加坡观光的一系列游客照,并且表示给虞安娜买了礼物,谁知偶然发现了礼物上面“中国制造”的标签,一怒之下让领队带她去了当地的集市,买下了她亲眼盯着高鼻梁蓝眼睛手艺人制作的、绝对不是中国制造的新礼物。
就连虞杰森也破天荒地给她发了慰问短信,让她小心使用姥姥家的煤气瓶。
老妈和老爸依旧毫无音讯。
虞安娜百无聊赖,又取出了那个被老妈攻击受伤,正处于术后康复期的可怜的旧旧棕色羊巴皮笔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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