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鸟鸣声只错觉般出现短短一刹便被滂沱大雨掩盖,原本大亮的天色又昏暗下来,惊呼声被走廊内焦急凌乱的脚步踩碎,杂糅进更庞杂的声响中。
属于庄园主易莱哲·劳伦斯高贵的卧房此刻屋门大开,像被粗暴拆开又丢弃的纸箱,内里的物品早已被取走,尚在箱内放置的只有同被遗弃的垃圾。
提纳里和赛诺匆匆赶到,门外已经汇聚了不少人,宾客们三三两两,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提纳里晃了晃毛茸茸的耳朵,隐约听见了只言片语。
“......怎么会这样.......”
“.......老爷........寻仇......”
“........什么时候能离开.......”
珐露珊和柯莱就站在走廊拐角,二人并不着急与宾客攀谈。柯莱扶着心有余悸的少女轻声安抚,珐露珊则侧耳仔细聆听,注意到提纳里与赛诺的靠近,她撩过耳旁的发丝招了招手:“两位,这边这边。”
两人没有过多犹豫,抬脚走至珐露珊身旁,柯莱见此,下意识地收紧搀扶的手,摸着垂在肩头的翠色发丝,移开视线,硬着头皮打招呼:“提纳里师傅,赛诺先生,早、早上好。”
“不用这么紧张,柯莱,就和平时一样。”提纳里失笑,他打量的目光落在柯莱侧边侍从打扮的女孩身上,轻声问,“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位就是现场的目击证人?”
赛诺上前半步,补充道:“也是那声尖叫的源头。”
女孩垂着头,脊背佝偻着,双手交叠抱住自己的肩膀,这是个很没安全感的动作,听到二人的话,她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将自己抱得更紧,像想到了什么恐怖的记忆一般,她死死咬住嘴唇,嗫嚅着,几乎拼不出完整的语句:“我......”
任谁都能听出她话音的破碎,还未待提纳里进行下一步动作,柯莱已经微微抬手,动作轻柔地拍抚着女孩发抖的脊背,她垂着眸,一边小声安抚,一边回答提纳里的问题:“是的,她叫琳娜。”
“已经没事了。这两位是我的......家人,你只需要告诉我们你经历了什么就好。”
许是掌心的温度与温柔的絮语给了琳娜些许勇气,她慢慢松开紧紧环抱的手臂,接过柯莱递来的手帕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这才仰起脸来:“我、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我、我是劳伦斯老爷的侍女。其实我今年才来到庄园,但劳伦斯老爷很看重我,让我跟在他身边。这份差事不算麻烦,但给的工钱比普通的侍女多一成。”
琳娜搓着双手,眼神闪烁:“因为跟劳伦斯老爷接触较多,我也逐渐总结出了老爷的一些习惯。”
赛诺沉声问:“方便展开说说吗?”
琳娜点点头,她咬住下唇,尽管竭力克制,可声音中的那一丝颤抖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劳伦斯老爷每周都会抽空前往大教堂,向神明忏悔,请求宽恕,却从不向修女明说自己的‘罪行’。老爷每晚有小酌一杯的习惯,每次......每次都差我去酒窖取酒......”
提纳里握住她无意识发抖的小臂:“你怀疑他的死与昨晚的酒有关,对吗?”
本就如惊弓之鸟的少女闻言,几乎要死命向后缩进墙壁上的影子里。她扯不回手臂,提纳里看着瘦削,男生女相,却并不柔弱。琳娜退无可退,躲无可躲,下意识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这下子泪水彻底坏了闸,争先恐后地夺眶而出。惊恐与惶然彻底吞噬了她,令她的情绪愈发崩溃,就连语句也颠三倒四,溃不成形。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少女的双手死死绞住裙摆,统一配发的裙装被她弄得皱皱巴巴,她垂下头,连带着挡住了那些或好奇或期待,或带着善意或幸灾乐祸的打量与窥探,“客人们,在找出真的凶手之前,尽量还是不要和我扯上关系吧。因为据我所知,昨晚最后一个见到劳伦斯老爷的......”
她闭上眼,别过头,低如蚊呐地道:“......是我。”
接下来,她不再与四人进行任何的交流,站在角落的阴影内,宛如一尊沉默的雕像。
“看来,这就是她提供的全部信息了。”提纳里转向赛诺与珐露珊,“没想到新手副本开局就是推理案件,但这和蒙德历史有什么关系?”
“好问题。”赛诺摸着下巴,黏腻雨声的伴奏下他的语气像经过了深思熟虑,“或许我们应该找个因论派的学生问问?”
“副本里上哪找因论派的学生......等等?你说的该不会是......”提纳里瞪圆眼睛,他迎上赛诺肯定的眼神,异口同声地说出那个名字,“阿帽?(。)”
珐露珊将一缕碎发绕在指尖,闻言有些不赞同:“阿帽他连一声前辈都不肯喊,他会愿意和我们分享信息吗?”
“后面遇到他时试试吧。”提纳里扫视了一圈,没能在走廊聚集的人群里发现流浪者的身影,他收回视线,“至少我们可以将酒精致死排除出劳伦斯的死因了,副本不会给予这么明显的提示。”
赛诺点点头,补充道:“也基本可以确认他的死亡时间在凌晨。”
柯莱举起手,语气弱弱地问:“提纳里师父,我们接下来要进现场看看吗?”
“确实有这个必要。”提纳里抖了抖耳朵,冲她安抚一笑,“不过不是现在。”
“诶?”柯莱愣住了,表情懵懵懂懂,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
赛诺双手抱臂,双眸平静无波,却又翻腾着滚热的岩浆,在非日常状态,他的语调一贯沉稳、镇定、充满安全感:“我们在等。”
“等什么?”少女的双眸因好奇心而微微睁大,她清亮的瞳孔映出了姗姗来迟的管家领着一名高大男人拨开人群赶来的身影。
而后,须弥的大风纪官,冷笑话种子选手,七圣召唤大师级牌手赛诺,伴随着管家拔高声音的一声“各位稍安勿躁,劳伦斯老爷的案子现由雷克斯先生全权负责”,幅度很小地扬了扬唇,压低声线:“等一位真正意义上的案件负责人出现。”
提纳里挠了挠赛诺的手心,示意他转过身看一眼管家身旁的那位雷克斯,同时附在赛诺耳边用气声说:“我记得他,他昨天在我们后面。”赛诺默默盯着雷克斯脸上交错纵横的十字刀疤,后者感受到他的视线,缓缓对他扯出一个友善的微笑,他完全没想到这个举动属于弄巧成拙——他的刀疤反而更狰狞了。
但赛诺并不在意,他抓住提纳里的手,手指微动,一笔一划在提纳里手心写下自己的发现:他对别人的视线很敏锐。
提纳里挑挑眉,他同样在赛诺温热的手心写字:你怀疑他的身份并不简单?
管家自顾自地在所有人面前慷慨陈词,介绍着身旁始终缄默的男人,劳伦斯老爷的死似乎刺激到了他,他的眼角隐隐闪着泪花。
“雷克斯阁下是备受劳伦斯老爷赏识的骑士,他曾拼死在那些暴徒手上救了老爷两次,他脸上的疤便是他荣誉的勋章。劳伦斯老爷曾吩咐过,见雷克斯如见老爷。如今......老爷被人谋害,雷克斯,你一定要抓出那个混在宾客里的凶手,将他千刀万剐!”管家扯住雷克斯的衣袖,近乎声嘶力竭地叫喊着,说到激动处,差点双眼翻白晕过去。
提纳里竖起耳朵,拼凑起了凝滞的空气中宾客们小声讨论的只言片语。
“管家和劳伦斯老爷从小一起长大,现在老爷被人谋害,他这么伤心也能理解。”
提纳里默默在心里的关系图上添了一笔,这边赛诺的指腹又按上他的手心,书写着他的回答:需要更多信息。
眼下的信息确实还不够。提纳里心下赞同。二人的短暂交流已经结束,按理赛诺可以将手指撤离,但赛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既没有完全撤走,也没有全然相贴,只是维持在一个若即若离的距离,虚虚地拢住提纳里的左手,从某个角度看,好像二人正在亲密无间地牵手。
提纳里心头一跳,忍不住去看赛诺的表情,但赛诺专心观察着雷克斯,半张侧脸被凌乱的刘海遮住,提纳里看不到他的眼睛,自然也无从揣测赛诺的情绪。
他忽而有些泄气,可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何泄气,赛诺一直是个笨脑瓜,他做一些事很大程度上是出自于本心,并且发自内心地认为那是很寻常的事情,例如打牌和讲冷笑话,抛开那些无缘无故的胜负欲不谈,赛诺其实是个情感方面相当迟钝的人,这次大概率也一样,他仅仅是觉得这是非常寻常的动作,嗯,仅此而已。
自以为想明白了,提纳里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了雷克斯身上。
雨声愈大,呼啸的狂风夹带着潮湿的水汽拍打得窗户摇摇欲坠,冷意顺着脊柱向上攀爬,唯有被赛诺虚虚罩着的那只手,错觉般热得发烫。
“......劳伦斯老爷不幸被害,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谋害老爷的凶手。”雷克斯的声音嘶哑低沉,彷佛他的声带在此前被砂纸细细打磨过一遍,这样不“体面”的声音让部分在场的宾客眉头紧锁,甚至露出了厌恶的神情,而他视而不见,“很不幸,昨晚的狂风与雷雨刮倒了庄园门口的大树,它们堵塞了庄园通往外界的必经之路,在暴雨停歇之前,只能委屈大家暂宿明露庄园了。”
“当然,也有幸运的一点。”他牵起唇角微笑,却更像在用力扭曲脸上的伤疤,“暴雨不仅困住了我们,也困住了凶手。”
人群安静一瞬,接着一位优雅的女士尖声叫道:“你的意思是、是、杀人凶手就混在我们中间?”
雷克斯抓乱了棕发,隔着人群与那位女士精准地对上视线,他行了个骑士礼:“我很抱歉,女士,但事实的确如此。”
小小的骚乱在人群中爆发,而雷克斯只一个抬眼便让闹得最凶的几位消停了下来,他缓缓开口:“总之情况大致如此,希望大家能通力合作,尽快帮助我找出谋害老爷的凶手。”
“一方面是为了告慰老爷的在天之灵,另一方面......”雷克斯像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古怪地笑了一声,“毕竟谁也不知道这场雨何时能停,也不知道凶手是否会再次犯案。”
他没有理会神色各异的众人,率先跨入现场——那间穷奢极欲的卧室调查。
周围的宾客在被管家不轻不重地提醒几句之后,终于四散开来,不情不愿地寻找线索,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发懵的茫然。
珐露珊环视一圈,便与提纳里道别:“那我们先去别处找找信息,到时候共享。”
提纳里的目光左右梭巡,最后定格在劳伦斯卧室门前铺着的柔软地毯上,听到珐露珊的话,才恍然回神:“奥、好。”
“怎么了?”告别了珐露珊与柯莱,赛诺冷不丁出声。
提纳里的尾巴绷直了一刹,他扭过脸,有些迟疑:“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暂时说不出个所以然,索性拉下耳朵,自暴自弃道:“我说不出缘由,把它当做某种第六感吧。”
“因为雷克斯?”赛诺反应过来,他的眸色暗了暗,“我也感觉有些不对劲。”
“但现在我们手头信息太少,面对他难免被动。”提纳里按揉着眉心,他向前跨出一步,“趁着雷克斯检查现场的时间,我们在周围随便逛逛吧。”
“好。”赛诺言简意赅,他专注地看着提纳里,“你打算从哪开始?”
“从他。”提纳里的声音放得很轻,赛诺顺着他几乎明示的目光看去十几米开外,戴着斗笠、一身修验者服饰的少年双手抱臂倚靠在大开的窗边,风吹斜了他的斗笠,雨点打湿了他的肩头,他闭着眼,呼吸极浅,仿若熟睡。
没人知道他是何时来的,他就那么悄无声息地出现了。
像一缕居无定所的风。
......
早已察觉他们不加掩饰的视线,流浪者对于他们的靠近并不意外,他微微侧头:“真奇怪,你们不去向那些副本npc打探消息,反而来找我?”
“阿帽。”提纳里拉住赛诺,开门见山,“据我所知游戏仅允许二人组队参加,恕我冒昧,你的搭档是哪位?”
流浪者按着右耳的虚空终端,有些意外地瞥了二人一眼:“我很好奇,究竟是哪点让你们觉得我也是玩家。”
他关上窗,厚底鞋跟踩在走廊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但送你们个友情提示吧。”
少年径直坐上走廊装饰用的雕花椅子,神色恹恹,显然对所谓推理游戏兴致缺缺:“说不定到了最后,最无辜之人往往穷凶极恶,罪大恶极之人才最无辜?”
......
“呃......所以因论派的学生也不清楚内情吗?”柯莱咬着手指,有些难以置信。
“他说他主攻稻妻历史,对蒙德历史不甚了解。”赛诺扭头看了一眼窗外的雨幕,突出起来的暴雨将他们困在了庄园内,也将偌大的庄园彻底地隔绝在角落,令此处成为了一间切切实实的密室,“不过他给我们提供了一点额外信息。”
“......以及一句谜语。”提纳里扶住额角,有些头疼地说,“但能够推测出,阿帽在副本里的任务,大概率和我们不一样。”
“除此之外,我们向女仆长打听了一下雷克斯。”迎着珐露珊与柯莱暗含期待的目光,赛诺面色如常地复述,“和管家说的大差不多,他是一名骑士,多次救过劳伦斯的命,他脸上的伤就是那时候落下的。”
“女仆长还说雷克斯忠心耿耿,真诚热心,由他负责,一定能找出谋害劳伦斯的凶手。”提纳里沉吟片刻,“听上去是个纯粹的好人。”
赛诺看向柯莱,目光炯炯:“你们呢?有什么发现吗?”
“我们?我们与一些宾客攀谈了一会儿,听了一堆真假掺半的传闻。”珐露珊扬了扬眉,“例如劳伦斯周周去教堂忏悔,是因为他每天晚上都能听到被他害死的人在哀嚎,他不是被人谋害的,而是那些枉死的灵魂招来了不干净的东西......之类的。”
柯莱在一旁拼命点头,少女捧着笔记本,小声补充:“他们还说劳伦斯搬到明露庄园,名义上是休养,实际上是犯下的罪孽太多怕遭到仇杀。”
“这样啊......”提纳里的余光瞟见雷克斯跨出了门扉与守在门口的管家汇合,想来这位骑士的初步探查已经结束,他扯了扯赛诺的手臂,示意大家看向身后,压低声音,“我们先过去试探几句,再者,要进入现场还需要和雷克斯交涉。”
“没问题。”珐露珊拉住柯莱的手,“前辈我就先和柯莱在一边转转,顺便留意一下阿帽,等你们好消息。”
她没等提纳里回话便扯着柯莱一溜烟朝楼上跑,只留下一个裙摆飞扬的背影,提纳里耳朵尖微动,捕捉到了空气中零碎传来的对话。
“柯莱,四楼书房有很多有意思的书,昨天我没有给你介绍完,现在继续。”
“知道、知道了!珐、珐露珊前辈,跑慢一点啊。”
“果然比起游戏任务,珐露珊前辈更在乎她感兴趣的领域。”珐露珊明显兴致盎然的语调让提纳里有些无奈,他收回视线,忍不住笑了起来。
赛诺将一缕白发拨回身后,态度一本正经:“毕竟那是她颇具建树,并决定为此奉献一生的领域,而且不提她,假如现在有一株稀有的,你一直找不到机会亲眼目睹的珍贵植物,你也会不顾一切吧。”
“确实是很诱人的条件。”大尾巴在提纳里身后摆了摆,吹进来的风有些凉意,他打了个喷嚏,赛诺下意识脱下外套披在他肩头,提纳里反手握住赛诺套着护腕的手腕,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扬起唇,“但我为什么不能一边研究一边完成我原定的目标呢?在我这里,它从来不是单选题。”
提纳里好像又在赛诺眼中看到了错觉般的滚烫岩浆,它涌动了一瞬,又彻底沉寂在赤色的湖泊中,再不起任何波澜。他看到赛诺凑近了他,翕动的嘴唇带起的小小气流拂过他耳朵内侧的绒毛,有些难以言喻的痒,可更让提纳里无所适从的,是他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提纳里。”他听到赛诺小声唤他,声线一如既往的沉稳正经,就连内容都延续了他一贯的作风。
“你知道我见过很多曾名噪一时的学者最终毁于他内心的贪欲。”
“但我知道你所做的每件事都基于对自己能力的准确评估,所以我相信你,你能够做到,且永远不会越过底线。”
“轰——”这是提纳里埋在心底某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情彻底溃堤的声音。
他无法形容这种感情,唯一能够确认的,便是其与赛诺之间密不可分的联系。
赛提99!我写我努力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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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我可否将你比作夏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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